「話說回來，庫希爾小姐……」
與紅髮的女殺人鬼一同步行於城市商業區的邊陲地段，我一面注意道路兩旁有沒有所謂的廢棄或施工中的大樓，一面對她開口：
「妳剛剛說，在我加入你們之前就已經嚇走人兩次了吧？你們在那間倉庫待多久了啊？」
「嗯？待多久？那很重要嗎？」
沒去在意我投以疑惑的視線，庫希爾習慣性的抱胸，以和討伐死魂時相比較為悠哉的步調行走著，臉上也少了狂放不羈的感覺，甚至可以說是面無表情。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只是想到自殺前你們就在我明明待著卻看不見的地方活躍著，多少有點……跟不上你們的感覺、嗎？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或許是到了深夜的關係，思緒自然就被帶到比較深層的地方，想法也變得有些負面……
我所跟隨著的大家，他們究竟在每個同樣的夜晚裡奮鬥了多久，以及他們是用什麼眼光看待才剛進入這個世界不久的我。
自己又變得毫無用處的感覺，在此時稍稍強烈了起來。
然而，像是沒有察覺到我這個疑問的真正含義，庫希爾只是皺了一下眉頭，不解似的再度面向前方，看也不看我的回應：
「啥？妳在說什麼，我們之前的活動範圍其實不包括這裡喔。」
「咦？可、可是——」
經過一個十字路口，她逕自往右轉彎了過去，我小跑步跟上，還來不及把話解釋清楚，她就再度開口：
「我們的據點是一直都在十六號倉庫啦，不過在妳出現之前，基本上都跑另一個區域，你們這裡不是分東區和西區的嗎。嘛反正在妳自殺的新聞出來之後，那傢伙就提議過來找妳，才順便轉戰這一區直到現在了。」
由於庫希爾走在前頭的關係，我看不見她此時的表情。跟大家群聚時會做出誇大反應和豐富語調的她不同，分組行動時的她不太會笑，連說話語氣也缺乏些許起伏，唯有戰鬥才會讓她感到興奮似的。
現在的她，看起來有些無趣，也像在思考什麼，即使如此還是頭也不回的直視著前方，低聲道：
「啊啊……如果照那傢伙的風格來說的話，妳不用覺得跟不上也沒關係。活人與我們的世界之間本來就不該存在過多無謂的連結，大多數人甚至直到死了都不會知道我們的事情。要是這樣妳還沒辦法捨棄那種想法的話，就好好看著現在的自己吧。」
「看著，現在的自己……」
我低下頭，視線移向自己的身體。已經失去實際身軀的這具靈魂，到了白天就會回歸透明，變成對這個世界——對世上的人們而言，早已不復存在的事物。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嗎。
「謝謝妳，庫希爾小姐，我好像稍微懂一點了。」
這也是，我不用這種方式迎接死亡的話，一輩子都不會知曉的事物。
她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吧。
紅髮的女殺人鬼哼的發出輕微笑聲，轉為輕快的語調回應：
「不用客氣，反正妳接下來要走的路還長著呢。嘛，在那之前——」
她倏地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我，臉上寫滿了令人直覺不妙的笑意。
「先陪我去個地方吧，就當作是剛才給了建議的謝禮啊～」
一如既往的咧開嘴角露出壞笑，庫希爾瞇細眼睛，對某種層面上來說已成為待宰羔羊的我如此說著。
而佇立於她身後的建築，正是這座城市的市立圖書館。
?
「——靈魂扭曲，惡虐鬼。」
才剛走到閉鎖的大門前，庫希爾就毫不遲疑的使用自己的能力——一把刀刃隨即貫穿了她的胸口。
死亡重現……這是我們自殺者在呼喚自身力量時伴隨的副作用，彷彿是要提醒我們心跳停止那一瞬間的痛苦，同時付出相對應的代價。
對此習以為常的她面不改色拔出那把短刀，試圖對準大門縫隙憑空的上下緩慢揮動著。深知她接下來要採取的行動，在後方的我微微抬手，臉頰旁再度滲出冷汗。
「等、等一下庫希爾小姐，妳的刀不是只能砍靈體嗎？再說公共設施的門鎖都很堅固，用這種方式……」
「吵死了，妳在旁邊看著就好。」
無視我的勸阻，她露出銳利的視線——像是對門鎖抱有殺意似的，迅速砍了下去。
於是，在刀刃劃過門縫的同時，看似頗有質量的鎖頭竟應聲開啟，鬆脫掉到了地上。
「咦……」
「咦什麼咦，趕緊走了，我們時間可不多啊。」
短刀化為鬼火在掌中燃盡，庫希爾理所當然似的推開圖書館的大門，朝裡頭大步邁進，而且絲毫沒有要等我的意思，真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但現在只能跟上去了。
我回頭瞥了眼那個掉下的鎖頭。
「這也會被當作靈異現象……吧。」
我小聲的如此說服了自己。不過不管怎麼樣，居然把用來對付死魂的能力拿來做這種事……真不曉得會不會挨首領罵呢。
漆黑而寬闊的建築物內，只有我們兩人在走廊上移動著。看了看掛在天花板上指示各種區域的告示牌，她開口：
「喂，妳知道哪裡有電腦嗎？要能連上網路的那種。」
「電腦……嗎，我記得二樓的圖書室裡有放幾臺。前面櫃檯的……」
我看向大廳中央服務臺上放置的電腦，慢一拍才想到它們的功能基本上是被鎖死的，這似乎就不能靠【惡虐鬼】解決了。聽見我的回答，她立馬朝旁邊的階梯往上走去，我趕緊小跑步追上，趁隙反問：
「庫希爾小姐，妳是要查什麼東西？跟另一邊聯絡的話，他們應該也會幫忙吧……」
「不，就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才會說時間不多要盡快解決。雖然嚴格來講是不能讓那傢伙知道啦……」
爬完彎曲的階梯，她在二樓等了行動緩慢的我一會兒，直至我到她身邊了才繼續道：
「妳還記得剛才提過的事吧，我們這些自殺者在同個地方待久了，自然就會出現某些怪談。」
「嗯，是這樣沒錯……但不是說放著不管就好了嗎？」
「我要找的那個不太一樣。有些怪談流傳久了，甚至擴散到其他地區，內容也產生一定程度變質的情況下……妳知道那叫做什麼嗎？」
走在狹長的通道上，她筆直行進的同時突然如此問我，使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叫什麼？嗯……擴散、變質，傳聞……該不會是——都市傳說？」
「嗯，正確解答。」
來到通道最底端，圖書室的透明玻璃門角落一樣被鎖上，而且似乎是感應鎖，右側的牆壁還設有讀卡機。但庫希爾連看都不看那邊一眼，照樣喚出【惡虐鬼】後往門縫劈了下去，粗暴的踢開了它。
都市傳說……
真要說起來，我眼前的她——庫希爾自身，其實就是個相當有名的例子。
幾年前連殺了二十三人，最後在警方圍攻下持刀自盡的殺人鬼「血魔」……這是在還沒認識她本人前，我對她唯一的認知。當時甚至流傳著，每到她自殺的那個時點，暗巷裡就會出現她的亡魂，一如她生前殘忍的行為那般，將盯上的人全都割喉斬殺。
當然，在見過她本尊……正確來說是靈魂的現在，已經可以完全駁回那則傳說，但無從知曉的活人們，還是會持續將那可怕的名號流傳下去以訛傳訛。光是想到這裡，就不難理解為何她會在難得能自由活動的今晚採取行動，但如果只是這樣，又為什麼絕對不能讓首領知道呢……？
進入圖書室後，左側有個名為資訊區的區塊，那裡的長桌放了好幾臺電腦供人借用。庫希爾直接坐到離她最近的那臺電腦前，按了開機鍵打算直接使用，但在跳出要求登入者輸入密碼的頁面時，我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急忙開口：
「啊，圖書館的電腦都要刷過借書證之後才能用啦。呃，應該可以去前面開權限，可是要怎麼……」
非常抱歉在這種場合我仍舊一無是處，簡單來說就是個電腦白癡。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視線在門前櫃檯的電腦跟眼前這臺來回移動，還在思考怎麼辦時，庫希爾只是默默將手放到主機上，怪事就發生了。
只見電腦螢幕開始閃爍，畫面變成像是接收不到訊號的黑白雪花——她的死態一瞬間在那片雜訊中閃過，接著電腦就恢復了正常，甚至越過登錄系統，直接連線到主畫面。
「嗚哇，靈異現象！」
「跟某個女鬼從電視裡爬出來相比已經溫和很多了啦，有時就是要善用身為靈體特有的能力啊。」
明明這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她還是自豪的笑著一面移動起滑鼠打開瀏覽器，拉開抽屜敲起鍵盤輸入字母，然而……
「Ghost Master……『死靈主宰』？」
沒錯，她打上的關鍵字不是自己被外界賦予的名號「血魔」，而是前陣子討伐惡靈時，它對首領——對耶裡梅斯的稱呼。
瞥見我領會到什麼的表情，庫希爾便不再掩飾，直截了當道：
「已經不是第一個惡靈這麼叫他了。忘了多久以前……反正是上次討伐的時候，甚至是遇到你們三個之前，都有惡靈對他這麼咆哮，還露出比原本的臉更扭曲的表情，怎麼看都很不正常。不過因為那傢伙幾乎不需要休眠，平常外出也很難單獨行動，只能趁現在難得有機會來調查一下了啊～」
「欸……那為什麼，惡靈對耶裡梅斯先生的稱呼，會跟都市傳說有關呢？」
看著畫面上隨著關鍵字出現好幾個有關「死靈主宰」的條目，大部分都寫著類似「真實存在的死神」、「流傳一百年的怨靈傳說」、「以靈魂為食的惡魔」這樣誇大聳動的標題，不過她都沒有點開，只是動著滑鼠滾輪不斷往下滑動，一面解釋：
「因為不只是惡靈這麼稱呼他而已。那傢伙早在自己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各式各樣的目擊者和原本就有的傳言渲染，成為跟我一樣甚至更高端的都市傳說了。具體內容大概是『生前作惡多端的人，若是在死後還沒超渡前被死靈主宰找上，靈魂就會被他吃掉，永世不得超生』，而死靈主宰大致的形象就是個穿黑衣的男人……」
「嗯……雖然多少有些加油添醋，但確實是耶裡梅斯先生沒錯，難怪就算是普通的亡靈也會這麼怕他……難不成在討伐惡靈時，也有被活人看見過嗎？」
「或許吧，不過戰鬥的時候哪管得了這麼多啊。嘛，總之那是我目前聽到流傳最廣的版本啦，但我真正想找的……是這個。」
她的滑鼠游標停在了「宗教審判下的犧牲者」這個看起來最截然不同的條目，接著，點開來。
那個頁面所記載的資訊，差不多是近一百年前，誕生於某國家的關於「死靈主宰」傳說的起源。
「雖然早就隱約有這種感覺了，不過時間還真是久遠到離譜的地步呢。我目前遇過的自殺者，最長也才留了十幾年而已啊。」
「自殺者……咦？等一下，所以這邊提到的『死靈主宰』，就是耶裡梅斯先生本人嗎？」
我趕緊湊到她旁邊，吃驚的看著那僅用幾個段落就帶過了的文字敘述。
『——在宗教信仰還盛行於那個封閉國家的年代裡發生過一場大瘟疫，而小村莊裡的某位醫生被帶來疾病的惡魔纏上，並背離了神，因此遭受教會拘禁與審判。
——不料處刑之日未到，醫生就已被惡魔的詛咒影響，染上病且於地牢中身亡，還連帶害死了當地的神父。受過醫生治療的村民如魔鬼附體般群起反抗教會，迫使教會下令焚村以永絕後患，以為這樣災難就結束了。
結果焚村那天，負責監視有無村民逃亡的士兵看見，有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在那片火海中邁步行走，一路吞噬發出哀嚎的亡魂，直到大火熄滅才消失無蹤。
——相傳，黑衣男子就是那位被惡魔附身後墮入邪道的醫生，其靈魂不被神所眷顧，只得徘徊世間受惡魔蠱惑，盲目的持續吞噬其他亡靈。而看見過他的士兵將其稱呼為「死靈主宰(Ghost Master)」，直至今日都沒有被教會降伏，他的存在也因此在民間流傳……』
「這到底是什麼啊……」
雖然下面還有作者本人的考察和見解，不過看到這裡，我已經傻眼到只發得出這樣的驚呼，身旁的庫希爾則是沒有任何表情上的變化，只是托著臉頰斜眼瞥向我：
「妳覺得有哪些部分是真的？」
「妳在說廢話嗎庫希爾小姐，整則故事怎麼看都是編出來的啊，光是被惡魔附身就不知道有多少槽點了……那妳又覺得怎麼樣？」
「……………………」
沒有回應我的問題，她只是轉移視線，持續盯著寫滿了評論和考究的留言區，也像在凝望不存於螢幕上的某些事物，獨自一人沉思著，或許與我所想的相去無幾，只是還要更加深沉……也更加苦悶。
我看著被放在那篇文章底下，應該是那個年代所繪製的「死靈主宰」的模樣，他於火海中前行的姿態與其說是恐怖，更像是一種茫然與空虛。那種看似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讓我即使做出了那樣的發言，也難以否定傳聞的最後，話語就此梗在了喉嚨裡。
首領——耶裡梅斯他，知曉我們所有人的過去，或許甚至是在生前，表面上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他就曾經與我們擦肩而過，直至自殺拘留了我們的靈魂，他才來迎接不知所措的我們，給予我們新的歸屬，自始至終都擔任著我們最大且最強的支柱。
然而那樣的他，卻一次都沒提起過關於自己的事，即使問起，也只會露出曖昧不明的笑容避而不談，大概是由於這個原因，庫希爾才會想瞞著他私下調查吧。但無論是「死靈主宰」的傳聞也好，有關他生前的一切真相也好，我還是希望這些都能聽他親口說出來……
「……喂，薩帕克。」
「啊，怎麼了？」
思考到一半時突然被庫希爾這麼一叫，腦子有點來不及反應，但在反射性的轉頭看過去時，我才發現她變得不對勁。
庫希爾的臉色逐漸變得凝重，原先拿在滑鼠上的手如今按在桌面上，像在施力緊抓著，額頭上滲出汗水並睜大眼睛。感覺到某樣東西的她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不甘道：
「抱歉，是我大意了啊……本來以為這種地方還算安全，而且死魂也清得差不多了，應該沒事才對……妳還來得及離開，快叫小鬼他們——」
——砰。
話還沒說完，庫希爾就像斷了線似的垂下頭，失去力氣應聲倒在桌上。
「庫希爾小姐？」
我趕緊將她扶起，但她已經失去了意識，只是緊閉著眼睛不斷發出作惡夢般的低吟。也是在這時候，我才一瞬間領會到了，她剛才那些話的含意……
——有惡靈出現了。
而它，就在我們身後……
創作內容
【背叛生命的守護者們】番外 隱匿於現實中非現實之人(中)
異界爭奪戰01◆魔影雙子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