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水鏡湖的小路上,三兩遊客成群,與他們三人同樣滿懷期待走去,或心滿意足走回。路邊少許攤販,賣冰、賣扇、賣陽傘,足見盛夏之熱。為了招攬客人,攤販們將寫有冰「字」的玉擺在風頭,給攤位前處吹來陣陣涼風。
「舅舅我跟你說,狄風第一次見到我,說我什麼嗎?他竟然叫我嬌嬌女!氣死我了。」
水鏡湖邊楊柳依依,如瀑布般沖刷寒熱暑氣,湖上荷花盛開,點綴清澈湖面;花上弧線交錯,蜻蜓忙碌飛舞。湖心涼亭挺立,笑語連連,一支魚竿一盤棋,幾壺涼茶幾支菸,像是天上的仙人齊聚,品茗地上的凡人事務。
「我的劍法可沒比他差!要不是他的劍鋒利,我哪會輸給他?」
湖面常有漣漪,是風,是魚,是船過的水痕。所以山河晃動,天下不靜,湖面上那富饒遼闊的華夏大陸,群山橫走,環繞成圈,少有的谷地與平原,佈滿無數名為人的黑點。水鏡湖的旺季其實在冬,因為冰凍的湖面可以讓天下倒影更為清楚。雖說如此,盧青巖望向那千里廣袤的天下,縮小成一片自己腳下的湖面,不禁感慨:古人所謂「一覽眾山小」,想必也是如此。
「以前他都抓我對練,現在卻總纏李大哥不放。對啦他很厲害,可我不服!」
「說來湖面沒什麼好看,不過是張寬一點的地圖,霞兒不去市集逛逛嗎?」盧青巖問。
「那邊有意思?范揚隨便一條商店街都比較大。」
「難道水鏡村賣的東西,和范揚一模一樣嗎?」盧青巖眨眨眼,「或許有意外之喜也說不定。」
「嗚...,好吧。舅舅,戚隊長,我過去了。」
盧婉霞蹦蹦跳跳離開。
「有勞常發照顧霞兒。」盧青巖作揖,「還望以後多關照她。」
「哪會哪會,」戚常發連忙回禮,「有婉霞在,我們隊伍功能才完整。況且狄風和戚媛常向她學習,他們三人既是同伴,也是督促彼此的好對手。」
「霞兒也受益匪淺。」盧青巖說,「當初她以首席身分從學堂畢業,難免驕縱,竟然立刻往鏢局跑。原本我老弟擔心得要死,後來得知是戚大俠的隊伍,才鬆一口氣。現下還是毛躁點,但假以時日,她必是盧家不可或缺的戰力,多虧戚大俠教導有方。」
戚常發再次回禮。「多虧婉霞,我才知道盧家的百人長,竟然也在江湖闖蕩、親自帶隊。我總嫌我兩徒弟缺乏經驗,這回有幸與青巖合作,再好不過。」
「狄風與戚媛也很有潛力,尤其是狄風,就像小一號的你。」盧青巖說,「盧家遲早會軍事改革,優先招納具備小隊經驗和實績的人才。若以後他們有興趣與霞兒去范揚,我可以寫信推薦。」
戚常發稱謝。
突然涼亭裡旁人一陣爭論,近年崛起的南域迪家。戚盧兩人沒有介入,在人群外圍觀賞湖面上的南域,思索許久。南域看似黑點遍布,人口興旺,但黑點下卻與以往代表不同意思。
「你怎麼看?」戚常發問。
「十年一小亂,百年一大亂。」盧青巖嘆氣,「可屍亂還沒過三十年,迪家看是想顛覆南域格局,與雜家兩兩對峙。」
「取代黑煞門,不壞吧?」
「難說,集權統治未必好過黑幫橫行。」盧青巖說,「其實我來鏢局帶隊,正因為迪家把五人編制玩太漂亮,上層要我出來測試,是否真如迪家展現的靈活。」
「你指四年前的邑裕之戰?」
盧青巖點頭,「八百人全殲四千人,加上近年眾家衰弱,或許大集團編制會退出舞臺。」
「五人小隊跟集團編制比,如何?」
「確實不錯,多一人太亂,少一人缺少變化,五個人,剛好兼顧個人特色和團隊綜效。」盧青巖說,「但很依賴隊伍完整和成員的私下關係。少一人勉強湊合,但若隊伍中兩人失去戰力,剩下三人很難安排。」
「話說你真不簡單,整出鏢局最剽悍的隊伍。王平、李邊城、曹馳,沒一個善荏,整天惹事生非,好幾次鏢局差點趕他們走,有時我真不明白,他們是獵人還是犯人,偏偏你管得他們服服貼貼。」
「他們傷腦筋啊,滑頭得要命。李邊城和曹馳是刀,握緊前砍就行。王平卻是野狗,你不給他甜頭,他馬上變回一匹狼。不過如果連他們都能運作五人小隊,那盧家肯定會採納五人小隊的編制。」
「戴不懶呢?」
「他剛加入鏢局,還會每天向前輩鞠躬請安,現在成什麼樣?唉,都給另外三個帶壞。他該自信點,別總學些有的沒的,我隊伍能成,他功不可沒。」
戚常發說,「滑頭也有滑頭的好。我倒希望我隊上的年輕人,能以他們為榜樣,學習他們的沉穩老練。」
「以他們為榜樣?」盧青巖想到戚媛、霞兒,和她們中間的狄風,心裡惴惴不安。
村裡某處酒館。
「沒錯!就是老子幹掉鐵血拉基!」李邊城豪飲一缸,一生震吼,惹得吊燈搖晃,惹得其他客人紛紛避讓,惹得左右臂彎裡的女子身子酥軟、東倒西歪,唉呦來唉呦去,深怕自己在他懷中沒有位置,「大哥威武!」「大哥豪邁!」「大哥厲害!」。
「呸,傷害都我在輸出,你這尾刀狗。」,「操,沒老子控場,你們行嗎?」
曹馳、王老痞各擁佳麗,女人們似乎也為各自的主顧,征戰彼此,一時間三方叫囂,口水與酒肉飛舞,汗水與粉黛混雜成塊。
歡樂小宴會。
正午當中,盧婉霞正掛在人群中心給大太陽烘烤。她原先想去小市集找狄風跟戚媛,不料卻給人認出,說是剿滅鐵血三屠的大俠們之一,仰慕欽佩的人群瞬間圍上,讚美言詞排山倒海,作客賞光的邀請不絕於耳。剛開始盧婉霞還能從容不迫,等到人群多到堵住去路後,她逐漸招架不住,正好想說許久沒吃東西,於是答應買饅頭和涼水果腹,卻沒想到村民更加熱情,盧婉霞納悶自己是不是提油救火。
結果,盧婉霞一掏口袋,才驚覺大事不妙。
她倉皇,她尷尬,她苦笑。
空氣突然安靜,為她揮舞的手臂緩緩落下,人們嘴角下沉,歡樂之情轉眼消逝,徒留無限傷悲,四周景色褪成黑白,明天彷彿已成遙不可及的奢望。
盧婉霞欲哭無淚,「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突然一道光照進她的心坎。
「呦,這不是阿婉嗎?」
阿丁正常發揮,順利安撫群眾,讓大家心滿意足離開,還跟不少姑娘做出打勾勾的約定。
拿人的手短,這下盧婉霞都不好意思鄙視他。
「好吃嗎?」阿丁問。
盧婉霞正開口說話,卻發覺自己嘴裡還在咀嚼饅頭,心裡惱怒:「給爹娘看到還不挨罵,我堂堂盧家閨秀,都學他們去了。」她三口併兩口,趕緊吞饅頭進去後問,「他們怎麼知道,我們拿下鐵血三屠?」
「想來有人在酒館大嘴巴囉。」阿丁笑笑,「不打緊,盧隊挑的路線,沒有會吃案的同行。」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感覺很怪。他們哪在意百里外的強盜,甚至聽都沒聽過。他們只看中我的...」盧婉霞拍拍她那空虛的口袋。
「別煩惱太多,在外討生活的,沒個容易。」阿丁說,「想想那些被滅門的家庭,還有以後為非作歹前、先想到我們的壞人,我們不只賺賞金,我們在做對的事情。」
盧婉霞想了想,茅塞頓開,再度恢復平日的光采。阿丁稍早便逛遍水鏡村,於是在他引路下,盧婉霞輕鬆找到在小市集逛街的狄風與戚媛。
「師兄覺得這支髮釵好看嗎?」
戚媛手中髮釵,構造上有兩根木製的長針,可以綰住髮髻、固定頭髮。針的末端,是蝴蝶與花朵相依的木雕。蝶與花中間有簡單的扣環,拆開後,髮釵變成兩支髮簪,蝴蝶一支,花朵一支。
「為什麼不挑簪筆?」狄風問,「能寫字比較重要。」
戚媛依舊笑靨如花,溫柔地放髮釵回原架子上,盧婉霞可看不下去,突然插隊在兩人中間,一把抓走髮釵,另一把強搶阿丁的錢包,麻利結帳。
「你剛去哪了?」狄風問。
「要你管。拿去、拿去,兩個笨蛋。」盧婉霞說,「我也不明白我幹嘛管你們,但我看不下去啦!這麼好看幹嘛不要?你不是陪她逛街嗎?
妳也是,有話幹嘛不說?幹嘛一直被牽鼻子走?」
戚媛低頭小聲謝謝婉霞姊姊,狄風倒是抱怨盧婉霞突然跳出來,嚇他一跳。
「嚇死你算了。」盧婉霞哼哼兩聲,撇過頭去不看任何人,走在前頭誰都不理。
其他人只好加快腳步跟在後頭。
「好啦好啦,我幫你挑一個,可以別生我的氣嗎?」
她身後傳來狄風的聲音。
盧婉霞突然覺得臉有點熱,但又不想給人瞧見,只得僵直脖子、繼續頭歪一邊,「你覺得我這麼好消氣嗎?」
「婉霞姊姊,是我不好。」這回換戚媛說話,她軟綿綿的嗓音很好辨認。「我們一起戴一樣的,好不好?」
盧婉霞臉更熱了,心想,「我堂堂盧青嶂之女,竟然、竟然...」她的思緒飛快,想到被戚隊長招募那天,笨蛋狄風說她嬌嬌女,之後他們日夜操練、破獲的第一件案子是抓兩個小偷......「百鍛門雖然只是地方小宗門,」她心想,「但戚隊名聲在外,笨蛋狄風很有潛力,戚媛也很可愛。不、不能再沉默了!我得回覆他們。」
「好~吧!」她僵硬地轉頭,雖然知道自己臉在發燙,「我告訴你,現在夏天很熱,我.......」
她看見狄風正狐疑地瞧著他。
她看見戚媛正握緊小拳頭捶打他。
她看見阿丁正與她四目相對、賊笑。
她感覺到她的脖子以上,正架在火爐上烤。
「丁 曉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