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一直記得我」受傷的少年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對狼如是說。
▲你要一直記得我。圖片：漫畫《給不滅的你》
人為什麼要寫作？也許有人會說：通過文章傳承知識，最終推動人類社會發展。其實，就算沒有那麼大的野心，許多人日常寫作和記錄，都是為了不被忘卻。即便寫的東西無法永遠留存，人們也會為了能在歷史洪流中留下一個符點，面對鍵盤和原稿，絞盡腦汁。
其實，無論是通過文字、影像、還是回憶，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渴望將自己的存在「永遠」銘刻在這個世界裡。 4月，漫畫作品《給不滅的你》（大今良時創作）經動畫化開播，這就是一部思考「永遠「的作品。
▲左：《聲之形》，右：《給不滅的你》。圖片：impress
大今良時出生於1989年。在她27歲時，其早年創作的校園漫畫《聲之形》得到京都動畫的電影化，隨即開始受到關注。 《給不滅的你》就是她在外界關注下交付的新作，從2016年11月開始在《周刊少年Magazine》連載。
《給不滅的你》標題裡的「滅」字會讓人聯想起在日美韓法等國創下票房紀錄的《鬼滅之刃》，這並非巧合，兩部作品間也確有許多共通之處。而《給不滅的你》的獨到之處還在於，它一面道出了人們為何會用文字等媒介記錄、留存信息，同時也揭露了「信息被大量記錄和複製下來」的當代所面臨的問題。
抽象難解的故事
《給不滅的你》的主人公沒有性別，甚至連人都不算，最多只能算是一個「存在」。這個「存在」十分曖昧：說不清他究竟是無機物，還是某種生物。不老不死的「他」在故事一開始只是一個「球體」。當球體受到刺激後，就能複製周圍的物體或者生物的信息（生物的複製需要原型死亡後才能發生）。
起初，球體只是一塊石頭，後來變成了一隻狼，與一位少年一起行動。少年死後，又變成了少年的形象，不斷前行。行進過程中，球體又與許多人相會，漸漸開始習得人類情感和能力，掌握人類社會的常識。同時，由於其不老不死的特性，球體被冠以「不死」這個名字。
神秘的觀察者黑衣人告訴「不死」，他存在的目的是「要保存這個世界」，卻沒有說明「保存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意思。 《給不滅的你》講述的，就是一無所知的「不死」在與各種人相識相別中，探求自身身份和生存意義的故事。
「不死」在拷貝複製生命時會繼承原生命的記憶。而故事中出現的敵人，為了奪取「不死」身上的這種記憶而向他發起攻擊。 「我」是誰？敵人又是誰？ ——就像《進擊的巨人》開篇不會對巨人的存在做出解釋一樣，《給不滅的你》也沒有明確回答這些問題。正因此，如果不親身踏進作品世界，讀者和觀眾將很難理解這部作品的魅力。
似曾相識卻又不曾有過的敘事
在踏進這個世界後很快能夠發現，其實作品從多個角度提出了哲學性問題：如何定義「人類」、「生死」、「記憶」？既然誰都會死去、都會被忘卻，人為什麼還會你爭我奪、或是去守護他人？
▲《無限的住人》。圖片：animatetimes
《給不滅的你》探索上述問題的過程，也讓人聯想起一些過往的日漫作品：沙村廣明的漫畫《無限的住人》同樣描繪了不死者的戰鬥；手塚治蟲的《火之鳥》同樣有著橫跨眾多時代和地域的宏大格局；巖明均的《寄生獸》同樣描繪了通過寄生人類來嘗試與人類交流的神秘「他者」。
▲橫跨幾千年的《火之鳥》。圖片：asahicom
陸續變身人類、狼熊、鼴鼠、貓頭鷹，還會使用各種武器、火槍戰鬥的「不死」，也讓人聯想起大今創作的漫畫《殼中少女》（以沖方丁小說為原作）中的角色烏夫庫克——跟「不死」相似，烏夫庫克也可以從老鼠形態變身成各種武器。另一方面，為人類戰鬥的「不死」因自身與人類不同而被視作「惡魔」，這種境遇，不禁讓人聯想起永井豪的《惡魔人》。
▲《殼中少女》中的角色烏夫庫克。圖片：fc2
在動漫之外，講述「偽裝成人生活下去」的作品數不勝數。其中與《給不滅的你》最接近的，恐怕得數喬·霍爾德曼的科幻小說《偽裝》。這部小說也描寫了不死生物偽裝成各種地球生物，學習地球文明、人類行為和情感的故事。
然而，這些浮現出的作品印像也會在故事的進行中逐漸淡去——就像故事中敵我存在不分明、動機不清，《給不滅的你》與這類敘事動機清晰的故事也不完全一樣。
個體在「所有信息都被記錄下來的時代」將會發生什麼變化？
其實不妨將《給不滅的你》看成一個寓言故事：當超大容量的「硬碟」擁有人類一般的情感，開始與人類社會交互後，會發生什麼？
如今是一個大量信息得到記錄和保存，被記錄的信息也可以輕易再複製的時代。複製的對像不僅限於文字、圖像、影像，甚至存在於真實世界的物體也能通過3D列印得到粗略複製，今後，記錄和複製還可能延展到更多領域。如果這些記錄和複製媒體突然擁有意識，開始為幫助人類而展開行動的話，會怎樣呢？ ——「不死」的存在就給了我們一個這樣的預想。
一個人就算死去，只要別人還擁有與他相關的記憶，這段「記憶」就還活著。當所有人都失去了與之相關的記憶後，這個人就會迎來「第二次死亡」。想要避免這種忘卻，只能通過文字、照片、影像等媒介記錄，然而這些二手信息都必然是存在缺陷的、不完全的存在——這就是人類迄今為止的常識。
然而，「不死」卻打破了這種常識。他不僅不會死，也不會忘記，當受到強烈刺激時，還會複製目標，化身為別的生命——可謂是最強的記錄媒體。在這個意義上，被「不死」記錄和還原的存在也因此變得近乎「永遠不會死」。因此「不死」才會極力去守護自己所複製的曾遇之人的記錄，畢竟這不僅是簡單的記憶，也是他們的「生命」。
「不死「能夠記錄的對象範圍也隨著故事發展逐漸擴大到自然景觀、建築，直至能夠複製整個街道。通過這種複製，「不死」將自我意識與自然融為一體，最終實現名副其實的「與地球一體化」。
▲曆本純一提倡「人類擴張」。圖片：newspicks
東京大學信息研究系教授曆本純一曾提倡「人類擴張」的概念：隨著技術發展，人類的能力會擴張並互相接續，最終進化為一種隨時隨地都能利用的存在。 「不死」不斷積蓄自然景觀、建築、武器、生物的信息，並能隨時將其取出加以運用，這種設定，與上述概念十分相近。然而，不斷地記錄、複製使可訪問的信息持續累積，隨之衍生的功能也無限膨脹，也會帶來新的問題。
▲美空雲雀以AI形象登場紅白歌合戰。圖片：st-note
比如2019年，已故著名歌手美空雲雀以AI形象登場紅白歌合戰，在日本引發了關於「逝者有被忘卻權利」的討論。此外，隨著紙質文件、資料、貨幣等電子化進程，個人行動記錄越來越頻繁地暴露在網絡空間和監察機器下，個人隱私保護成為不可忽視的課題。在這種狀況下，「消除記錄」的行為不一定是負面的。那麼，不斷貪婪地記錄、保存和複製的「不死」也許就不能單純看做「正義的夥伴」，嘗試消除「不死」記錄的敵人（樹木形象），也許只是「自然之理」。
▲敵人擁有樹木的外形。圖片：漫畫《給不滅的你》
與《鬼滅之刃》相似的舞臺轉換
除了討論在「信息爆炸」的現代如何面對「被記錄、保存」這一現象，《給不滅的你》也觸及了更為根源的疑問：那就是——什麼才是真正的「永遠」。
《給不滅的你》的原作漫畫通過1至12卷的「前世篇」，描繪了「不死」從誕生到學習世界、開始逐步擁有意識的過程。從第13捲起，作品畫風一轉，來到了以數百年後的現代日本為舞臺的「現世篇」。這種轉換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當紅作品《鬼滅之刃》的結局。
《鬼滅之刃》原本以大正時代的日本為舞臺，但到了最終話，突然切換為現代日本。為什麼《鬼滅之刃》會選擇用現代舞臺作為故事終結呢？只是打倒鬼舞辻無慘，在大正時代迎來大團圓不行麼？
▲《鬼滅之刃》最終話突然切換為現代日本。圖片：hideyoshi123
《鬼滅之刃》的故事裡，生命有限的人類嘗試去打倒渴望獲得「永生」的無慘。為了實現此目標，人類付出了大量生命，從這個角度來說，故事也許是在否定「永遠」——在《鬼滅之刃》世界中，鬼追求「永遠」，而身為主人公的人類卻總活在只有剎那的當下。
然而故事卻不會以「完結於大正時代」這種方式來實現對「永遠」的否定。最終話所呈現的現代日本，其實是不同於故事中的鬼所追求的、另一種「永遠」。
《鬼滅之刃》最終話描繪了繼承了戰鬥後倖存角色面容的子孫們的日常。同時，與不幸犧牲的角色們面容相似的新角色也如同輪迴轉生般登場。作為個體，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然而卻總能以代際傳承的形式留下個體的訊息——這就呈現出一種別樣的永遠性。而佛教的輪迴轉生思想也告訴我們，就算生命逝去，也會以不同於「留下遺傳因子」的形式「永遠」存在於這個世上。
▲漫畫最終話的最終格出現鬼殺隊的集體照和炭治郎的耳墜。圖片：manga-tei
漫畫最終話的最終格，出現了鬼殺隊的集體照和炭治郎的耳墜。這也顯示出，就算個人的生命逝去，照片也可以將這個人的存在「保留」下來。人類通過洞窟壁畫、文字、繪圖、照片、影像等記錄著自己的存在和生活，這樣的記錄也是一種永遠——《鬼滅之刃》最終話正是用現代舞臺記述了有別於「不老不死」的「永遠」。
被忘卻即死亡
《給不滅的你》的故事，可以給我們帶來重新理解《鬼滅之刃》的線索。而《給不滅的你》的主人公「不死」本來就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他遇見各種生命、見證他們的死、記錄他們的存在和記憶。只不過，「不死」在獲得自我、見證一個個身邊人類離世的過程中，也會不時對自己的「永遠」生命感到厭惡。與《鬼滅之刃》類似，這裡也存在個體的「永遠」性被否定的描寫。
面對「不滅」究竟是什麼的疑問，作者大今良時在採訪中如下解答：
問：所以「不滅」不是指「不會死」，也不是指「就算死了也會以容器的形式復甦」，而是「只要被人記住、意識被保存下來，就能持續存在」的意思？
大今：是的。對於「不死」來說，最危險的並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被奪走自己複製的「核」，奪去自身在這個世上的體驗。這背後，其實有我自己不想忘記祖父母的心情。
就像《給不滅的你》中那句「被忘記了才會真正死去」，只要有人能記住自己，就算肉體泯滅，個人也能以記憶形式留存於這個世界。黑衣人世界觀察者將「不死」的存在意義定為「保存這個世界」。於是，如果「不死」能夠保存整個世界，那麼就算這個世界毀滅，也許還能夠通過「不死」而「永遠」存在。
「不死」見證了許多人的死，並將其記錄下來。作品裡登場的人類也像《鬼滅之刃》那樣，活在剎那間。然而，《給不滅的你》裡卻存在能夠記錄所有事物的主人公「不死」，他就像《鬼滅之刃》最後一格里的集體照那樣，將活在剎那間的人化作「永遠」。這種永遠性就表現在——「不死」會將記錄過的人的生命再度重現。
「不死」的記錄能力在經歷了數百年歲月後的現世篇中尤為珍貴。在現世篇裡，與「不死」在前世篇有過恩怨的早瀨一族的後裔也會登場。也許前世的爭端還會反覆，畢竟不是只有正確和美麗的東西才會成為永遠。
（來源出處）
▲《給不滅的你》現世篇中出現的早瀨一族後裔。圖片：漫畫《給不滅的你》
《給不滅的你》一面隱喻信息爆炸時代「記錄」的功與罪，同時也探討了「記錄」行為的意義。就像大今不想忘記自己的祖父母，我們也不想忘記身邊重要的人，不想被這個世界忘記。那麼，為了能在他人心中留下哪怕是一點痕跡，人們也會繼續嘗試用各種媒介——從不成熟的文字，到分毫無差的影像——記錄這個世界、談論給我們帶來啟示的作品，但願這也能成為一種「永遠」。
創作內容
《給不滅的你》在記錄泛濫的時代探索「永遠」的記憶...
ACGN新奇趣聞 (1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