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國110年8月8日
前天的雨很大,前天下午五點左右的雨很大,前天下午五點左右臺中的雨很大。在突起來的平地上行走,仍將近有一個指節的積水,若非親身經歷,實在難以想像。
準備從斑馬線走過雙向二線道時,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走,眼簾所及皆是進行式的積水,馬路上的機車如同在溪上前行,而我即將涉入水中。
左思右想找不到不讓水淹過腳背的方法,這是理所當然的——光是站在原地,大滴大滴的水珠就會被風送到理應被透明雨傘所遮掩的衣裳上,更遑論腳上的布鞋了。
眼看著車路燈號就要由紅轉綠,我蹦蹦跳跳地跑上斑馬線,涉溪前行,跳到對岸;人行道還是有著進行式的積水,但總比馬路淺多了。
這情境勾起我的回憶,我國小時期的回憶;其實我不太記得我國小時學了那些知識,有哪些老師教導過我,我和同學朋友經歷了甚麼,田徑隊和樂隊的訓練,圖書館的書籍,這些記憶都變得模糊又曖昧不清——或許這些事物都被時間磨碎,消化吸收成為我的一部分吧——唯有那雨天的濕冷還刻在杏仁核。
請別誤會,這不是什麼恐懼受怕的經驗,只是那觸感之深刻,使它帶著豐沛的情感在我存放回憶的腦中小屋中留下一席之地。
那時林茵作家還沒改革出梅花特色學校,宋屋國小還是步入黃昏的國小,龐大的校地面積和逐年稀少的學生,明明在三個工業區之間卻保留了鄉村特有的拙樸氛圍。
學校正門開在繁忙的五叉路口,住在延平路二段對面住宅區的孩子通常會經由天橋到側門進入校園,進入校園後會先看到禮堂——是的,當時禮堂的屋頂還沒被颱風掀到縱貫公路上——再經過圖書館,最後來到口字形的教學區。
圖書館和禮堂之間的斜坡並不平緩,大概是車子行走經過不會覺得顛簸,但最好不要在那停留的斜度。於是,滯留鋒面在上空駐足的季節來臨時,這個斜坡總會變成小溪,泡濕每個涉溪前行的孩子的腳踝,搭配從禮堂屋頂引流而下,注入排水溝的小瀑布聲響,還有校園中無所不在的花草樹木氣味,我們彷彿身處熱帶雨林。
沒有急著去補習的時候,我通常會坐在圖書館外的長椅上,和好意拋出的話匣子的同學一起等待雨勢變小。如果水珠始終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我們會手牽著手衝刺,趕在警衛關上前跑出側門,此時人行道下的水溝臭味會鑽進我們的鼻腔,於是我們逃到有壓克力遮雨棚的天橋上再大口呼吸。
有時我會對著長到雨棚下的大榕樹枝枒發呆,觀察從天空墜落的水珠怎麼在枝條上遊走,落入大地的懷抱。
是擁抱住雨水的土地大的,還是掉落於水的天空寬廣?
然後……回憶戛然而止,因為我跑到租屋了。
盡快乾燥自己,脫布鞋、襪子,換上合腳的室內脫,濕冷的回憶被吹風機蒸散,雨水不再黏膩煩躁,反而生出一種沉靜閒適的情懷。
這大概和疾病十分相似吧?
當我不在雨中,這場雨似乎變得與我無關,雨中的生命多麼難受或愉快對我而言只不過是報導上的一行文字。
當疾病沒有發生在我、我的親友、我認識的人身上時,我至多去了解它的病理機轉及治療方案,而不會去假想它會帶給身陷其中的人們什麼影響,生命究竟需要的是什麼。
愚者從經驗中學習,智者向歷史求教。
沒有經歷過就不會有感觸的我,應該是愚者吧?
所以,我要更努力地閱讀,豐富我的知識量,至於這些知識能不能轉化成智慧,那又是另一件事了,有關時光磨碎記憶的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