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在邕帶著原閣國的奴隸們來到國務大府,對於曾為奴役的他們簡直完全不敢置信,不久前仍在礦坑裡灰頭土臉,現在居然雙腳踏在另一個國境最高的政治殿堂上了。
金碧輝煌的國務大府四周,全插著盛國的國旗,是先前在海上所看到,那左紅、右白、下綠、橘線貫穿的四彩旗。
四彩分別象徵紅花綻放的春季、白雪紛飛的冬季、翠意昂然的夏季、以及萬物交接的秋季,盛國都將一如往常的強盛。故此,人們也稱此國旗為「四彩旗」或「四季旗」。
馮在邕詢問周邊官員後,才得知國總將為了邦交而出海了,現在不在國內。取而代之迎接他們的,是國總將的副手,副總將,李子超先生。
這李子超氣焰非凡,俊美而剛正,身著深青長袍繡金獅,腰繫琥珀寶刀,正氣凜然的笑容中目光如炬,言談舉止卻浮誇得風趣。
據他本人曾述,他這奢侈的穿著絕非為了顯財,而是他認為:「我作為國家門面,必須要看上去高尚大器。如此外邦者見我,必將紛紛高呼──妙哉!」
而這李子超靠在門口,姿勢像流氓,舉手投足卻有藏不住的貴氣,迎接馮在邕等人,事先沒有收到消息,一看多了一群穿著破爛的人,大概就知道「又是」馮在邕從海賊手上搶出的囚徒。
他擺著絢爛的手勢說:「歡迎到來大盛──此地山明水秀,人文富裕,沃土豐饒,安居樂業,可謂方天萬里之下內最適合人類居住之地。此般盛地,自然只能稱之為『盛』!」
馮在邕行過禮,向他解釋這幫奴隸的由來。
李子超聽了後直點頭,若有所思後微笑回答道:「甚好,可惜近期國總將元先生現正外出,無法親自接見,不過來者皆客,我就給你們先安排個住所吧。」
眾人聽了後甚為感動,尤其是南希,她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他們被接去一個較為偏僻,可仍比閣國奴隸窟好的社區居住。兩天過,稍事歇息完後,大夥也受李子超派的部下引導,開始學習於盛國定居,去找一些簡單的打雜工作,順便做好定居在這的打算。
感到幸福終於來臨的南希,卻在三天後,所有人被陳木蘭呼著去她那棟木屋裡集合。
陳木蘭呼叫了當時所有參與反叛亙骨集團的奴隸,語氣仍像個市場大媽誇張的說:「壞了、壞了!這也不是能久待的地方,咱們得趕緊跑才行咧!」
所有人顯得又慌又惑,朱周智隨即問:「怎麼,出了啥事?有人想侵犯妳?」
孫姬羚立即舉手說:「是我!不虧我腿長跑得快,昨日我去替人做送信工作時,路上恰好聽到有幾名商人在閒聊,才知道原來這裡和閣國是有貿易關係的,而且是上對下,具有壓迫力的那種。」
朱周智又問:「這啥意思?到底有沒有人要侵犯妳?」
孫姬羚說:「莫開玩笑啦!咱們閣國那不是天然資源豐富麼?千奇百怪的礦物和作物無奇不有,而盛國這雖說火砲技術與人力好,但就缺乏礦產和農產!偏偏閣國那最多的物資全都盛國最缺的,所以幾十年來,盛國都得討好閣國才能確保交易關係,讓天然物資持續進口,估計盛國能壓制亙骨集團的武力,也是靠閣國提供的各種資源才研發出來噠!」
朱周智好奇:「妳字都不認識,哪來知道這麼多?」
孫姬羚理直氣壯:「我以前是騎士團的僕人,這種事天天都在聽耶!」
陳木蘭則心慌了起來:「這……這代表盛國可能怕閣國來問罪,把我們作為交易送回去咧!」其他人搖頭表示不懂,顯得都是苦惱。陳木蘭接著說:「絕對有可能,我這是明白了……咱們絕不能坐以待斃!」
她巡視了下大夥的眼神,其中朱周智是無所謂,而鄧莎則望著窗外,南希不是怕,而是有些期待落空的神情。
陳木蘭再說:「我打探過囉,這兒真是沒有奴隸階級之分,但特別推崇國軍之人,甚至就設有幾隻女兵隊,我們可以申請做為女兵,他們極為敬重從軍者,之後就絕不可能把咱們送出去了,至於其他小孩和老人,孩子去當童工,老人則安養。」
曹文音開口問:「但先前能反成功波殘和弗康已是天之奇蹟,這次要從軍,恐怕就是能當,往後作戰也很犯險吧?」
陳木蘭說:「這兒已經好幾年沒戰爭了,海戰也都是馮在邕那種高級將領等級的將領在打,咱們就當個國內巡邏的女兵小隊,就像北洋的捕快那樣,肯定沒啥好犯險的。」
鄧莎不反對,但只是懷疑:「可我們說要當,他們就讓我們當麼?」
朱周智笑著打了她一下:「咱們這不是幹掉亙骨集團了麼?連首領波殘耶也被砍了耶!就這連那大將軍馮在邕都做不到的事,我們做到了,還不夠讓他們敬佩?」
南希才舉起手說:「還是先緩緩吧。一來,我們不確定在這要從軍是易還是難;二來,咱們要真成了女兵小隊,盛國還是有可能為求全把我們遣回閣國,到時候我們違抗就是違背軍令了,下場可能更困難。所以先作平民安定下來似乎更安全些,何況他們看上去也沒有要逼我們回去的意思。」
陳木蘭駝起背否決:「不,這事肯定要快,趁閣國還沒發覺弗康和他兒子都死了,我們也逃了,有多快就多快咧!」
這事到半夜都沒討論出個結果,但女奴們也都累壞了,只能名早再議。卻在午夜時分,來自閣國的秋季第一艘商船隊到來,船上不只有傳聞中的燃料礦產,還有盛國土地種不出的穀物,以及一些商業舶來品。
連著約有四艘中型船隻到來──用望遠鏡從社區望向港口的南希一行人,見狀後甚為驚慌。
清晨之時,神經緊繃的眾人好不容易又入睡,卻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喚醒。眾人緊張的慌亂起來,他們想,這肯定是閣國的人來調查,陳木蘭也命令所有人戒備,隨時將引發惡戰。
屋門被推開的瞬間,南希馬上舉起短銃,大聲威嚇:「你闖錯屋子了,蠢貨!」
但眾人隨即破慌為笑,包括南希本人。
站於門前的人,是一身尺寸太大的骯髒水手服,臉上都是汙垢但仍微笑著的巫秦婷。
南希高呼:「秦婷!妳……怎麼會在這?妳逃出閣國了!」大家認出她,立馬高興又意外的把她拉進門,隨後問她是怎麼到來,又怎麼知道大家在這的。
秦婷一坐下來,見到大家這樣開心,自己也難掩喜悅的解釋起來:「你們走了後我便被喚去東邊港口工作,做了一個月,後來我被派去清理船艙。我必須得說,那艘船的臭氣真的能熏死人!不過最後我還是成功混上船了,原本我是想要逃去下一波他們要去的小島,但我聽到水手們的談話,說似乎有一群外國來的奴隸疑似在盛國逗留,我便刻意提前在這下船啦。」
鄧莎微揚眉頭:「妳是怎麼這麼輕易就混上船的?」
秦婷手插著腰:「我是趁大夥都在忙時,自己偷偷的裝礦物的大箱子裡,過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出來,到現在我的背和腰都還疼得不行!」
南希最顯意外,她真沒想過這生還能再見到她的好姊妹,高興的上前緊緊抱住她,平時故作高傲的她都忍不住哭出淚來:「秦婷,我好想妳……真的很想妳……」
巫秦婷則拍拍她的背,笑說:「我不是和你說過我會回來了嗎?我說了就會做到呀,哈哈!」
大家聽了很是高興,但同時也注意到,原來他們留在盛國這件事已經傳開了,而且傳得很遠,估計閣國很快也該猜到久久未歸的弗康和弗近究竟遇上了什麼事。
至少,巫秦婷的歸隊讓他們很是開心,特別是有了這鬼靈精怪的小丫頭後,感覺接下來做什麼都有了信心,於是他們決定更進一步思考未來的計劃。
喜悅的隔了一日,陳木蘭帶頭,她們幾名女子正式向馮在邕提出請求:「我們希望成為一支女兵小隊,為大盛報效,以報答我們一行人受救的恩惠。」
可馮在邕的確有所顧慮,掛著翡翠六芒星的閣國商船不久才剛走,要是這幫奴隸成為盛國軍人的消息被傳回去,閣國很有可能在貿易上對盛國翻臉,但馮在邕也不願意因此就辜負了這幫女孩的期待,最終,他還是點頭同意,但他仍聲明:「各位,當今許多事項仍為未定要素,雖說本將現在同意了,但未來一切仍可能隨時改變,請務必抱持內心準備。」
隨後,由李子超接應她們,他領著她們前往一處軍營,路上一邊說道:「妙哉!很榮幸有妳們願意投入我大盛之國軍,只不過,恐怕我得有言在前。妳們始終是外來之人,短年內應該是難以升職,需要更長時間才能掌握軍事大權,放心,這和妳們是女子無關,只是難免會擔心有外來細作存在。此外,我們盛國國軍裡的女兵隊當前僅有兩支,分別為第四小隊和第八小隊,這樣算下來……妳們應該能成第四十九小隊!」
一路走進來,軍營裡幾乎都是大汗淋漓的粗壯猛漢,除了掃地和煮飯的僕女外,幾乎沒見著女性的身影。
李子超將她們帶至一棟像是倉房的地方,說:「要成為軍人,始終得接受正規的訓練,不過看在妳們能親自打倒亙骨集團首領波殘那恐怖男人的份上,我相信妳們已有一定實力,只是仍要確認妳們有保家衛國的實力。」說著說著,李子超想起有件事,又說:「對了,國總將先生很可能會為確保小隊的忠心性,額外添加其他『盛國本土出身』的成員,到時候還請各位務必好好相處。」
陳木蘭等人並不意外,這盛國即使再怎樣大度,安插一些自己的眼線在自己這幫外來者之中,也是於情合理。再說了,她們甚至覺得被拆散管理都是不無可能的,只插幾個本地人進來,算挺客氣了。
接下來的三個月生活,是超乎想像的艱辛。
南希一行人老實的接受高強度的軍士訓練,動量極大,沒有一天歇息。肌肉一天比一天疼,但想到要是當上軍人就能過上無憂無慮的平凡生活,那雙臂就是再疼,雙腿就是再痠,也會爬起來繼續前往鍛鍊。即使生病,發了高燒也不喊休息,不論如何,就是會挺起身板前往練兵場,絕不讓軍營裡的任何人閒言閒語。
每個人慢慢尋得自己熟識的兵器,朱周智一如往常的使用雙刀、南希意外的是頗具射擊天賦的神槍手、鄧莎擅長刀、巫秦婷則是細劍、陳木蘭與孫姬羚都是海人出生,對海軍彎刀有傳承般的上手;而康尹菲和曹文音這類不大善於作戰的成員,她們更多的是研讀兵法和盛國歷史,以確保團隊內還是有智囊存在。
一天上午,渾身短銃火藥味的南希找到正在休息的巫秦婷,馬上提了涼水過去要和她一起共飲,然後便一直看著她。
秦婷注意到她的視線,主動開口問:「我臉上有什麼嗎?」
南希才回過神似的猛搖頭:「沒什麼,只是想……呃……想看妳長胖了沒。」
巫秦婷揚起眉頭:「長胖?最近動量這麼大,吃得也不多,怎麼胖得起來?」這麼一說,秦婷突然理解了南希的弦外之音,便好奇反問:「妳是不是……看著我突然就覺得『啊,我以為不會再見到的好姊妹居然回來了,還和我一起在別的國度安心的生活了』呀?」
南希白皙的臉蛋頓時透紅,她嬌嗔的小拳頭捶了下秦婷:「才沒有!說什麼話……妳少臭美了,我才沒有……走開!」
但秦婷竊笑著,馬上抱緊了南希並開心的說:「不在意的人會在我出現的當天晚上哭的梨花帶淚嗎?我記得妳還說什麼『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妳了,嗚嗚』。哇,原來妳這麼可愛呀,哈哈──」
南希更害羞了:「我、我不理妳啦!」
當天傍晚,李子超來信通知,告知南希等人先前所提過的本土出身成員要來了。他們所有人得知後是各懷不同心情,準備要迎接一群不熟識的本國人。
然而,到來的只有一人,而那一人氣勢昂揚,一路抬頭挺胸,直直步入他們小隊的營區裡。
其同為女性,但身型較當場所有女人更壯碩。其雙目如琉璃珠般大而渾圓,神態傲氣外露,體態滿是健美筋肉,身披白絨黑鎧,盡顯驕矜貴氣。
其名為燕太雅,她的燕氏一族世世代代都是為盛國政府效命的文官武將。雖然她本人尚未正式入軍,但據軍營裡其他將士所傳,她乃當今盛國中女兵實力最強的新星,其受訓時日極短,但訓練戰績卻完全都是的壓制性勝利,連男性將士的都不一定是她的對手。
燕太雅來到她們面前,不知該主動招呼,還是讓等著被招呼。這時,體貼的康尹菲先站了起身,張開雙臂熱情的迎接道:「歡迎呀!我叫做康尹菲,叫我菲菲吧,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還請多多關照呀。」
燕太雅作揖並點頭,手臂肌肉尤其明顯:「幸會,我乃大盛燕氏一族之第六代長女,燕太雅,來日還請多相互照應。」然而,其他人看她的眼神卻不是很友善,或許是因為她們八人是一起挺過數次生死,甚至從最底層的奴隸一起攀爬至此的,半路突然加入一個外來之人,一個未曾受過生活苦難的貴族,看上去還像是個來監視的臥底,自然是有些不適應。
其中,朱周智特別不滿:「哼。」她不認為這種徹頭徹尾的富家子女,能自己與夥伴們這種出生入死多次的人相提並論。她站起身來,痞裡痞氣的問:「燕氏子女是吧?妳先倒是說說妳的事蹟嘛!既然要當同伴,不了解一下對方怎麼行,妳說是吧?」
燕太雅覺察氛圍不善,仍微微行禮:「我在一個月前方完成成年禮。受訓結束後,奉副總將先生之命來到這。在這之前,我只受過退役的祖父教育,故此我尚未有任何值得談論的功蹟。」
那話更是讓朱周智不滿了。一個含著銀湯匙長大的傢伙,憑什麼加入辛苦存活至今的她們?
朱周智更進一步的往前,她踢起地上兩根樹枝,一根丟給了燕太雅,另一根自己甩著玩,然後說:「別誤會咯,我不是討厭妳,我只是不相信妳。我呢,當然不是沒練過的,不是我愛自誇,我是咱們之中實力最強的打手,先前亙骨集團的叛逆事件知道吧?我就是功勞第一的先鋒,出日之光就是我,不知道多少海賊人頭都讓我砍下來的。放心,我不會對妳下手太狠,讓我看看妳能在我面前撐多久便可!」
燕太雅正看著其他人的眼色,除了少數幾人,其他人幾乎沒給她好臉色看,她只得接受:「好,就試試吧。還請多指教。」但這話剛說出,朱周智已經一棍揮過來了。
她大喊:「嬌生慣養的東西!」眼見就要打中燕太雅腦門,忽然感覺手臂提前撞上了東西。朱周智低頭一看,發現燕太雅竟然以肉眼難以瞧見的速度舉手架住了她的攻擊。
燕太雅只將目瞪口呆的朱周智輕輕往後推了一下:「重新來過,妳我都還未做好準備。」
朱周智甚為不甘,在閣國沒人打得過她,又或者該說,她總是偷襲別人,而從未有人能遭住她的偷襲。她馬上怒得咬牙切齒,她衝上去對燕太雅使出渾身解數,把粗樹枝連連揮出殘影,看不清速度的猛攻。
然而燕太雅卻不慌不忙,道出一句:「太過魯莽了。」便以四兩撥千金,細微動作將朱周智的狂暴猛攻化解,隨後抓住小小破綻,一拳揮去,擊中朱周智左臉頰,當場如水柱般往後飛噴去。
眾人看傻了眼,沒想到燕太雅實力竟如此強悍,將她們一行人中最強的朱周智輕鬆打倒了,臉腫的朱周智也不得不佩服,能一拳擊飛自己的人,有生以來是第一次遇上。
該晚,燕太雅順利的領行囊遷入她們一行人的駐所。雖說大夥有來幫忙,但任誰都能明顯的感覺出,有股巨大的距離感在她們之間,一時難以排除。
燕太雅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但無可奈何,只能暫時這樣下去。半夜,當她卸下厚重的鎧甲,更衣準備登床之時,房門被敲了敲,她馬上起身前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是端著一碗麥粥的康尹菲,與拿著小酒壺的巫秦婷。
燕太雅見兩人,不解的問:「這麼晚了,有什麼緊急要事麼?」
康尹菲說:「今天忙了一整天,應該很累吧?這是特別為妳煮的麥粥,希望妳喜歡。」
矮小的巫秦婷也在她身後跳著跳著的說:「我也帶了一點私藏的酒,不介意的話就收下吧!」
燕太雅不是很明白:「假使我確實飢餓,這理應由我自己烹調。再者,常人並不會在午夜時分進食……妳為何要這麼做?」
康尹菲點點頭,依舊溫柔微笑的說著:「我們以前是奴隸,不能和常人一樣準時用餐,所以有了在半夜吃夜宵的習慣,現在大家還不習慣和妳一起,但其實對妳而言才是最辛苦的吧?所以我想邀請妳,一起慢慢體驗我們以前的生活方式。」說完,她怕自己說的太有侵犯性,馬上又急著解釋:「我沒有在強迫或威脅妳啦!如果妳還是不太喜歡,就當是我自作多情,糊塗了一回。我也想為上午的事賠罪,是我們度量不足,沒能好好和善的迎接妳。」
秦婷也獻上了小酒壺:「這是我們的心意,其實我也是最近才回來的,所以我們是同輩啦!」
燕太雅滿面疑惑地收下,隨後兩人簡單的道過晚安便回房去了。太雅在床前喝了一口粥,甜甜鹹鹹的,溫度很舒服,不知為何,那股心頭上的距離感雖說還在,但總覺得多了一種令人能安心入眠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