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話(下)
回家
說話的，正是傳授弓術和槍術給梓承的啟蒙老師———— 白銀祭師維克托。
梓承趕緊捉住維克托的手，借著對方的力氣一口氣到達崖頂，可是這舉動卻讓禿鷹們頓時焦急起來。深怕獵物就這樣逃掉的禿鷹們發出長嘯，猶如一條條棕色的鬼魅從半空俯衝下來，還不及站起來的維克托和梓承只好在雪地上連番打滾閃躲。
「菲恩圖斯！用剛才那個會爆炸的東西！」
梓承別過頭避開了一隻禿鷹的利爪，順勢擲出一枚【狼牙飛鏢】————
轟——————！
【狼牙飛鏢】命中目標的同時維克托亦穩住了姿勢，手中幾支羽箭往其餘的禿鷹疾射過去。
「別鬆懈！繼續攻擊！」
看到平日嘻皮笑臉的白銀祭師難得流露出銳利的眼神，梓承臉上綻放出過去十天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轉身彎弓搭箭與維克托聯手連珠炮發把禿鷹徹底困在箭網之中。
二人互相配合形成了一陣連綿不絕的箭雨，眼見禿鷹在半空閃躲的空隙不斷減少，梓承趁機搭上三支【爆炎箭】在鐵弓之上————
「慢著！那三支是波爾·埃文斯的【爆炎箭】！？」
維克托不敢怠慢，一口氣連發數箭就縱身一躍趴在雪地上。
梓承嘴角微微上揚，三支【爆炎箭】亦同時脫弦而去。
轟轟轟————！！
【爆炎箭】穿過箭雨擊中了目標並引發猛烈爆炸，將梓承整個人摔在雪地上。三聲爆炸巨響在懸崖下迴盪著久久不散，那些被箭網包圍的禿鷹更是被當場炸個粉身碎骨，連掉落物都沒有留下來。
「這種威力……是貨真價實的【爆炎箭】！菲恩圖斯，你找到波爾·埃文斯了？」
然而維克托這問題卻真的把梓承難倒了。
梓承一時間不知怎樣回答，只是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讓維克托意識到這位一代鍛治大師已經不在人世了。
「可惜……」維克托嘆了一口氣，走到崖邊，朝下方的石臺深深的鞠了一個躬。
關於波爾·埃文斯的事情，作為白銀級別的他當然有所聽聞。一想到這位曾經受人敬仰的鍛治大師最終落得被終生禁賽並且死在這種偏僻地方的下場，維克托心中還是難免感到一絲唏噓。
假若維克托沒有及時發現梓承的話，恐怕今天在這崖邊還要再多添一個亡魂吧……
「就算擁有青銅級別的實力，一般情況也會組個隊才來加納瑪爾這種偏遠地方吧。你這傢伙突然一個人就往城外跑，腦筋是不是有問題啊？」
「真的很抱歉……」
事實上，自從抵達競技場世界之後，梓承一直都沒有遇到很強大的魔獸。在赫澤爾頓附近出沒的魔獸頂多也就是蘑菇怪和史萊姆，結果就讓梓承產生了魔獸並不怎樣的錯覺。這趟旅程，梓承隻身跑到加納瑪爾山脈還能保住性命，真的只能說是運氣好而已。
現在經過幾次跟魔狼和禿鷹的生死搏鬥，梓承終於明白到模仿克里斯做委託任務維生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可是如果不想跟魔獸戰鬥，留在城裡的話就不得不為了生計而走進競技場，面對不管累積多少次獲勝，只輸掉一場就可能要付出性命的競技場比賽。
來到異世界幾個月之後，梓承今天終於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作為「本地人」的苦惱。
放在眼前兩條路同樣嚴峻，而且這兩者都是沒有戰鬥技能的他難以存活的選擇。
「不管在城裡城外，不去戰鬥的人在這個世界就活不下去嗎？」
梓承眉頭深鎖，苦苦思索著其他選項的可能性。
「菲恩圖斯，你認為競技場系統會讓強者掠奪一切嗎？」
「理論上來說，這是必然的結果。」梓承雙手一攤道：「既然祈願系統可以讓競技場中戰勝的一方獲得裝備、技能甚至金錢的話，這個世界必定會傾向崇尚武力，最終演變成單方面的掠奪。」
維克托點著頭，一邊撿起地上的羽箭，一邊在雪地上畫出了一個三角形道：「但你看到現實又是怎樣的情況呢？如果單憑武力，在競技場中屹立不倒就可以掠奪一切，那麼這世界就不需要有鍛治師和商會啦。強者需要什麼，只需要找一班小弟去刷競技場點數祈願就好了。誰敢不聽話，乾脆殺掉就可以。」
然而事實上，赫澤爾頓現在卻是各種大小商會林立，商業活動非常蓬勃，甚至還出現了各種的委託讓無法戰鬥的人參與其中。這種不協調的感覺，讓梓承一時間也說不出個原因來。
維克托指著地上的三角形道：「你認為當一切都依附著競技場的時候，除非獲得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認可，否則其餘的人都會淪為奴隸統治下的犧牲品。但事實上，祈願所得來的戰鬥技能和裝備都無法在競技場以外的地方使用。強者能在競技場外使用的，頂多也就是祈願所得來的金錢而已。」
「但是只有金錢也已經很足夠了吧！只要有足夠的金錢就能大量招攬人手去自立為王了啊！」
「你以為這種事情以前沒發生過嗎？」維克托聽到梓承的話哈哈大笑起來。「結果那些以為坐擁大量財富就可以自立為王的傢伙，到最後全部都失敗了。」
梓承看著維克托在地上的三角形最頂端寫上兩個字———— 「勇者」。
「這世上唯一能夠在競技場以外使用戰鬥技能的人，也就是站立在金字塔頂端那個絕對的最強存在。」
「能夠在競技場以外使用戰鬥技能？」
那豈不是最糟糕的情況？
只要勇者有這個意思的話，世上根本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他！
梓承從來沒有細想為什麼一個依賴武力來換取名譽、財富、地位的世界，竟然沒有走向極端。現在經維克托這麼一說，他才發現這份繁榮和安定全是因為勇者這個絕對的存在一直制衡著所有反對勢力的關係。
維克托搭住了梓承的肩膀，讓梓承稍微冷靜下來。
從赫澤爾頓的情況來看，雖然不知道勇者的動機是什麼，但很明顯勇者並沒有實施奴隸制度，甚至鼓勵人們進行商業活動。最後這世界的人們活用了競技場上位者從祈願所得到的金錢，推動了整個競技場世界的發展。
「這樣的話————」
「你是想說，這樣的話我們還在有必要在競技場賭上性命嗎？」
梓承聞言，猶如一個好學不倦的學生在老師面前不斷點頭。
「勇者嘛……最後一次在人前現身已經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
一百五十年前！？
可是這麼一來，確實一切都能說通了……
競技場和聖域祈願沒有被濫用，不是因為人們突然醒悟過來，而是因為有最強的勇者震懾著野心勃勃的人們。可是自從一百五十年前開始，勇者就沒再出現於人前……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梓承在城裡居住的這段時間，從沒遇到有人提起勇者的事蹟吧。畢竟再怎樣厲害的傢伙，在一百五十年後的今天也早就死翹翹了吧！
慢…慢著……！
梓承一副錯愕的神情看著維克托。既然勇者已經不在，為什麼競技場世界還沒有暴走？
「你認為現在的世界真的是繁榮安定嗎？」
維克托似是看透了梓承心中所想，簡單的一句反問便讓梓承呆立當場。在替黃金葉子商會處理委託的期間，梓承對各大小勢力在檯底下的激烈競爭亦有所聽聞。譬如城中最大的商會「德理斯拉姆商會」就已經多次讓梓承和他身邊的人吃盡苦頭。據說這商會可以在城中壯大起來，很可能是跟領主拉贊姆有著什麼秘密協定。而至於其他大小商會，亦有傳聞跟競技場的鬥士合作聯手壟斷市場。經過維克托這番解說之後，梓承終於了解到失去勇者的競技場世界正在逐漸瓦解，各個勢力漸漸抬頭，一步步把世界拉向紛亂的局勢之中。
維克托繼續道：「有些話由我這位聖域的祭司說出口可能不太適合……但其實住在王都愛莎尼奇（Royal Capital Izanich）的那些競技場上位者，都是在勇者設定好的制度下，習慣了養尊處優的傢伙。現在握著王都最高權力的競技場宗師和大師們，都是一些只懂得每天在媒體面前吹噓繁榮假象的傢伙而已。」
梓承看著畫在雪地上的文字和圖案只稍被風雪一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股無力感突然湧上心頭。
假若無法回去原來的世界，要把這個競技場世界視為家的話，那麼未來不僅要選擇面對魔獸抑或選擇跟競技場鬥士廝殺這個兩難的決定，而且更有可能像波爾·埃文斯一樣被捲入競技場系統背後各個勢力的種種角力之中。
沒想到來到異世界，想過安穩的生活卻是這麼困難……
在梓承吐出「真麻煩」三個字之前，維克托突然重重的一手拍在他的肩膀，故意讓他從深思中回過神來。
「話說回來，真虧你能找鐵礦找到這種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爆炎箭】的爆炸聲，我根本不會察覺到你竟然會在懸崖下面呢！」
「抱歉……讓你冒險來這裡找我。」
「哈哈哈!沒關係啦，我遲來了十天，結果你還是安然無事嘛！不然的話，我也不知道怎樣向艾莉娜和莉絲交代！」
梓承沒想過，眼前這副熟悉的臉孔，還有那兩個熟悉的名字，竟能給他如此溫暖的感覺。他微笑著抬頭一看，頭上那片蔚藍的晴空還有薄薄的白雲。
「就算再麻煩，也要以這個世界為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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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梓承的原定計劃，從加納瑪爾山脈返回赫澤爾頓大約需要兩天的時間。可是現在由戰鬥經驗豐富的維克托領路，二人在返回城鎮的沿途把魔狼和禿鷹殺得片甲不留。結果在當晚的深夜時份，他們就帶著大批的戰利品回到赫澤爾頓。
「維克托真的只有白銀級別嗎？」梓承狐疑的問。
畢竟維克托亦說過，要到加納瑪爾山脈這種偏遠地區，就是擁有青銅級別的實力都要組隊結伴前行，現在維克托不僅孤身一人從城裡跑到山上尋人，更在一天之內順利返回城裡。再怎麼看，這種實力起碼也有黃金級別了吧？
然而梓承的問題卻被維克托打個哈哈就敷衍過去了。
有別於初次來到赫澤爾頓，梓承這次沒再躺在木頭車上被推著進城，而是堂堂正正的以自己雙腿踏入這座城鎮之中。
維克托微笑著帶點嘉許的輕拍一下梓承的肩膀，猶如歡迎稍有成長的他終於完成了這次的旅程，再次回到這個城市一般。
再次踏上赫澤爾頓的石板路，告別了那沒有道路的荒野，腳底下既踏實又舒適的感覺，讓梓承想起原來自己是多麼眷戀著這個城市的文明。尤其體驗過嚴酷的野外生活之後，他又一次體會到部份人寧可冒險依賴著競技場系統，也不願到城外過著原始生活的想法。
越過石橋，他終於回到那條老舊的商店區後街。從遠處看著紅磚堆砌而成的工坊，那份親切感讓他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溫暖感覺。
那是，曾經在原本那個世界，每天下班回來抬頭看到自己居所的一份親切感，一種很強烈，本應不屬於這個異世界，一種「家」的感覺。
然而在原本那個世界，每天回家之後，迎接他的都是空蕩蕩的房子。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他猶豫了，正準備打開工坊大門的手凝固在半空之中。
儘管透過工坊的玻璃窗，他能看到工坊內部燈火通明，但他的腦海中還是出現了房子空蕩蕩的畫面。
過往他一直為了夢想拼搏，每天只是想著怎樣善用時間解決眼下的問題。所謂的下班，也只不過是拖著疲乏的身軀，站在人群當中拼命擠上連轉身空間都沒有的巴士，最後穿過熟悉卻有毫無溫度的街道，返回那個佔去月薪七成的容身之所而已。
在那個城市，他沒有被等待，也沒有被渴求。
頂多就是手機傳來更多工作的信息，需要在第二天上班之前處理。
每個生活在那個城市的人都將這樣的事視為合理和正常。
因為不然的話又可以怎樣呢？
生活，就是如此這般。
抱怨，亦只是徒添無奈而已。
「你知道嗎，從你出發的第三天開始，她們兩個就一直要我請假到山上找你。」
維克托的說話打斷了梓承的思緒。他輕輕打開了工坊的大門，只見莉絲躺在餐桌上沉沉睡去，而艾莉娜就靠著客廳的牆壁睡著，身邊還放著一杯未喝完的紅茶。
「聖域祭司的工作很忙的，我好不容易終於昨天才成功請假到山上找你……」
是的，假如莉絲和艾莉娜沒有拜託維克托到山上找他，又或者是維克托不是剛好在懸崖附近又聽到【爆炎箭】的爆炸聲，那麼今晚他是絕不可能看到工坊，以及這些為他擔心著的人們。
艾莉娜似是察覺到有人進來工坊，揉著眼睛抬起頭與梓承四目相投。
「菲恩！」
另一邊廂莉絲亦抬起頭來，一邊微笑著，一邊小聲的說著：
「菲恩，歡迎回來。」
梓承從沒發現，原來「歡迎回來」四個字竟然可以如此溫暖。
能回家，真的太好了。
梓承第一次發自內心的說出一句話。
「我回來了！」
創作內容
《討厭PvP的我被丟到競技場世界》- 第十五話（下）
討厭PvP的我被丟到競技場世界 (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