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0年11月30日,距離倉貓大姊離去,已16個年頭。
巧合的是,小說正好也重寫到第16日。
《MOON.》原作劇情裡,第16日是非常重要的段落。
為與之呼應,在下幾乎重讀一遍《AIR》原作劇情裡,往人與母親的回憶,又苦思良久,方才艱辛地完成這篇。
※若有什麼感想,也歡迎與在下分享
現有章節:
楔子
第1日 序奏第2日 命運第3日 回憶第4日 搜索第5日 兇手第6日 排除第7日 姊妹第8日 目標第9日 溫暖第10日 半途第11日 赤月第12日 永遠第13日 掙扎第14日 衝突第15日 飯事第16日 情感※ ※ ※ ※
第16日 情感
就像剛從冬眠中甦醒般,思緒一片迷茫……
……我從什麼地方來的?
面前所見,是一片非黑非白、上下不分的虛無混沌……
……我又要去哪裡?
可以看見……可以思考……卻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知道在這裡,卻不知道自身在哪裡……
……我是……誰?
前一刻,好像潛入宛如墳墓的封閉設施內,遇到很多事情,還遇見了……
下一刻,好像拿著親手縫製的人偶,向一名面帶病容的青年露出笑容……
……人偶……人、偶!?
……『媽媽也好、我也好……都只是任憑命運擺布的……人偶啊!!』
慟哭的聲音。
悲嘆的聲音。
自己的聲音。
……我知道了,我是……!
意志,這才清醒過來。
下一刻,原本一片混沌的空間,好像變作一條漆黑的長廊……
盡頭,亮起一絲微光。
光點越來越大,形狀漸漸變成方形,最後化作一道光之門扉,而通過那扇門後……
這是個面積不大的房間。
「……鏡子?」
空蕩蕩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傢俱、雜物,可是正對著門的那面牆上,卻嵌著一塊佔據了整整一面牆的巨大鏡子。
看了一眼鏡中倒影,有紀四處看了看,但除了那面鏡子,並無其他異狀。當她想要離開時,卻見進來的入口,已經變成一扇緊閉的黑色門扉。
表面光滑、通體漆黑的門扉,清晰地映出有紀的臉孔。莫名的既視感油然而生,她下意識地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哪裡,看過這扇門?」
……「有紀,我們又見面了!」
「……嗚!?」
門上映出的『有紀』,冷不防地開口說話,隨後雙手摀臉,垂下頭來彷彿在無聲地啜泣。僅僅幾個動作,就透出難以言喻的悲哀與軟弱。
大驚之餘,有紀本能地向後疾退,結果撞上了正對面的那面大鏡子。可是就在她下意識地望向鏡子時,卻見鏡中映照出來的,已不是自己!
鏡中身影秀髮披肩,一身古色古香的寬鬆服飾,打扮似是陰陽師,卻又沒有頭戴高冠。對方擁有與自己相似的面容,但氣質上成熟許多。
有紀試著揮揮手,但鏡中女子並沒有做出相同的動作,只是默默注視著她。此時此刻,根本就不是在照鏡子!
「妳是誰?」有紀喃喃問道。
「…………」鏡中女子輕輕一笑,嘴唇動了幾下,像是在回答……可是有紀聽不見,也不會唇語,不曉得對方到底在講什麼。
隨後,鏡中女子右手一抬,一個小小人偶像有生命般,從衣袍內一躍而起,穩穩站立在手掌心上。她神情肅穆地注視著人偶,彷彿要將一切理念與希望,毫無保留地寄託在人偶上。
「人偶……」
有紀愣愣地取出自己的人偶同時,黑門映出的『有紀』低著頭,用雙手將人偶按在胸口,彷彿要將一切悲傷與絕望,毫無保留地銘刻在人偶上。
此時,房內悄無聲息地瀰漫起絲絲縷縷,淡而不散的朦朧霧氣。
「霧……鏡子……這是?」
有紀渾身一震,猛然想起一位『不可視』的神祇……阿茲特克神系,羽蛇神之宿敵,闇與不可視之神?泰茲查里波查(Tezcatlipoca)這個名字的直譯就是……『煙霧鏡』!
【不用緊張,這裡是妳的意識與末那識……也就是意識與潛意識之具現。】
有紀心下詫異之時,偽娘熟悉的聲音從旁傳來。轉頭望去,卻見不到對方的形影,簡直就像武俠小說的傳音入密,或者奇幻小說的心靈鎖鏈之類。
『不可視』的偽娘繼續說道:
【妳讀過《夢的解析》,就用那個來解釋吧……】
佛洛依德的理論主張,人類的意識可分為『本我、自我、超我』三重境界。
本我是非理性的,或稱原罪、心魔,代表擺脫道德是非的束縛,滿足自我本能的獸性欲望,可以說是最極端的自私自利、趨利避害。
自我兼有理性與感性,代表人格心理、情感思維,也就是妳之所以是妳的俱生我執、自我概念。
超我與本我同樣是非理性的,或稱道德、信仰,代表人格構成的理想面,也可以說是所行之『道』、所希望成為之姿態。
【那邊低頭抱著人偶的,是本我的欲望、獸性。】
【這個房間與這裡的妳,是自我的理智、人性。】
【另一邊那個不是妳的,是超我的希望、神性。】
偽娘的聲音,從房間各處傳來,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好像這裡有很多個偽娘,此起彼落地在說話。可是有紀根本看不見,也感受不到任何存在,就算往聲音來處、往霧氣位置伸手胡亂揮動,也觸碰不到任何實體……
【本我、自我、超我密不可分,非理性的本我與超我都會扭曲、篡改自我對現實的認知。本我要求自我順從欲望、趨利避害;超我要求自我按照其主觀認定來認識各種事物,而非事物的原本面貌……】
不知偽娘用了什麼手段,有紀發現自己忽然出現在黑門前方,直面那位『有紀』!
【來自這邊的趨利避害,令妳試圖逃避那使命……】
隨後眼前景色一變,換成直面那位古裝女子。
【來自這邊的內心苛責,令妳無法忘記那使命……】
聞言,有紀驀然想起:
……『所以,妳……逃避了?』
當時,她大聲反駁『只是不想重蹈覆轍』,如今憶起那一幕,她低下頭來:「沒錯,我……逃避了……」
虛空之中,傳出言語:
【妳可知道,妳的法術可以藉念念之共鳴,將『超我』的心靈力量、寄託其中的願望,灌注給擁有血緣關係、修習相同法術的下一代,並讓妳們和羽之子可以互相吸引,希望藉此實現光靠一代人的努力,無法實現的願望……如此代代相傳,綿延不絕……】
有紀提問道:「所以說,力量其實寄宿於『超我』當中的人偶,而非現實的人偶?」
【現實的人偶只是將力量寄宿超我,或將之解放的工具,即使失去也能重新製作。然而……本我、自我、超我三者密不可分,代代相傳、寄託希望之力,也不可避免地沾染本我與自我的原罪、悲嘆,詛咒妳們重演相同的命運……如此代代相傳,綿延不絕……】
雖然以往從不知道這些,但她明白對方所言不虛,因為……
……『也罷。不管那願望有多麼崇高,忽視後代的自由意志,將血脈的延續作為實現願望的手段,這……本身就是一種束縛,也是和羽翼少女形式不同,但卻同樣漫長,同樣悲傷的詛咒。』
憶起這段話,看著面前的女子,有紀忽然心生明悟:「所以,我看到的這個是……」
【希望與悲嘆的起點。】
※ ※ ※ ※
A棟餐廳內。
「……名為希望之存在,與自己的距離往往意外的近。」
面對面,坐在餐桌另一邊的蓉子,平靜地說道:「總之不管遇到什麼,請妳都不要絕望。」
……
醒來的時候,夢中景象仍縈繞在思緒中。
還記得,那是數日前,發生在餐廳裡的事。
……已經搞不清楚,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了。
……不過既然我還活著,那麼這就是現實吧。
茫然睜開雙眼,育未以為還在餐廳吃飯,腦袋一陣混亂後才釐清頭緒,知道自己是在地下通道。
順著微光轉頭一看,有紀就坐在一旁望著自己,月宮的使魔站立在有紀肩頭。
遲疑一下,育未低聲說道:「有紀,妳又救了我一次……」
「是與妳同居的她救了妳,我們只是把妳帶到這裡罷了。」
聲音不是從有紀口中,而是從使魔的位置傳出。
「……月宮!?」育未一驚,連忙問道:「那有紀現在怎麼了?還有,妳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她正在內心的世界,面對類似MINMES、ELPOD的考驗。」月宮有些嘆息道:「至於我……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只是也沒辦法與妳們會合。為了保護有紀,只好用這種方式,帶著她的身體一起行動。」
「所以妳靈魂出竅,附身在有紀身上?」育未疑惑地打量著有紀的面孔問道。
「不是靈魂出竅。妳還記得前天晚上的事情吧?」
「前天……晚上,我……!」憶起那段染血的記憶,育未頓時臉色蒼白。
月宮語氣平淡地說道:「那時,有紀受了重傷,為了救她,我將寄生使魔植入她的身體。」
同時,有紀伸手往腹部輕輕一點,白皙的肌膚瞬間化作絞肉般的瘤狀肉塊,上頭還伸出一根根抖動的肉條觸手,接著約略手掌大小的獵奇肉塊,又是一陣蠕動、變形後,恢復為看似平常的模樣。
「這就是,寄生……使魔?」
這種可變形、擬態的特殊使魔,最初是用於補足肢體缺損,也就是作為義肢的用途。也有魔物使將之惡用,控制它吞食指定目標的部分血肉,再變化為原狀取代之。
受害者行動如常,難以察覺身體一部分已被替換為使魔,而魔物使可透過受害者的感官偵察遠處,還能控制使魔殺死受害者,或控制受害者攻擊附近的人……
「……而我用寄生使魔填補傷處,保住有紀的性命並讓她不會因此重傷不起,之後再好好治療,應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癥。」
聽到這裡,育未的淚水早已奪眶而出:「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有紀才會受傷,我……我……嗚嗚嗚嗚嗚!!」
有紀(月宮)將育未攬進懷裡,默默地等候放聲大哭漸漸變成啜泣哽咽,最終平靜下來……
……
「嗚……」
呻吟一聲,再度清醒過來的時候,育未發現自己還倒在有紀懷裡。
「先吃些東西吧。」
「好……」
食不知味地填飽肚子以後,育未陷入了茫然。
……我原來的目的,應該是為媽媽報仇的……
……可是現在……
僅僅十多天的相處,偽娘已在心中已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
……『是與妳同居的她救了妳,我們只是把妳帶到這裡罷了。』
想起這句話,她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麼要救我?」
「這個問題,妳何不當面問她?」說罷,有紀(月宮)伸手抬起育未的下巴,注視著她的眼睛:「還有一點時間,讓妳見她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將這句話喃喃說出口時,育未眼眶中的淚水已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對不起,又讓妳看到……我軟弱的一面……我、我……」
※ ※ ※ ※
意識與潛意識的空間。
有紀低聲嘆道:「既然有起點,就應該要有終點(GOAL)……」
【那是妳的願望?】
「這個願望,能實現嗎?」
【有所圖者,無所不能。】
「那為什麼會有……無法實現的願望?」
【妳要切記,所謂的願望,原本就必須以相應的代價作為交換。】
……『我們大家都遇到了那孩子,我們明明比任何人都還接近她,但卻救不了她……』
……『因此大家都有了十分悲傷的回憶……』
驀然想起媽媽的言語,有紀隨即問道:「媽媽,還有媽媽的媽媽……她們的遭遇,就是願望的代價?」
【是的。將希望寄予後人同時,詛咒也隨之延續,這是妳們一族的定業。因此那願望無論再怎麼接近,也只會重複名為『只差一步』的絕望輪迴,遺憾地成為無法實現的願望。】
「也就是……試圖拯救她的舉動,反而令詛咒為禍至今?」有紀嘆息一聲:「佛有三不能,其一就是不能卒滅定業。一代代地將希望寄予後人的最終結果,依然是……絕望?」
【虛空有盡,我願無窮。佛不能,但妳的願望可以,只要付出足夠代價,願望必將實現。】
「需要足夠代價嗎……告訴我,該怎麼做?」
【首先,透徹意識與末那識……】
瞬間,內心世界的房間、鏡子、門、霧都消失無蹤。失去一切支撐的身體,好像忽然被從高樓大廈頂上推下去般,不斷掉落、再掉落!
「妳在做什麼!?」
不斷掉落的同時,隱約能在非黑非白、非光非暗的混沌間,捕捉到許多悲傷回憶的片段,走馬燈似的劃過眼前,其中有屬於自己的、也有屬於前人的……
【不要慌張,要用『意志的力量』與『力量的意志』對話……】
「意志的力量……力量的意志……?」
一念生起,有紀便不再掉落。雖然四周景色不變,但已經可以像站在地面一般地站立……到底是真正的站立,抑或是有紀以為的站立?
虛無之中的下方……到底是真正的下方,抑或是有紀以為的下方?
【這裡是妳的意識與末那識,所有妳在這裡辦不到的事,都不過是自己給自己套上的枷鎖。】
「妳的意思是,我在這裡應該無所不能,例如: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可是就算把自己意淫得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醒來以後還不是一場空?」
【一場『空』嗎?要做自己內在的上帝、如來殊不容易,但妳要明白:空非真空,有非實有。這裡辦得到的,現實不一定可以;但如果連在這裡都不行,現實之中就不用想了。】
「空非真空……有非實有?拜託講明白一點好嗎!?」
【關鍵在於:解放妳的心靈……能告訴妳的,就這麼多了。】
※ ※ ※ ※
空無一人的牢房走道上,隨著一縷清風拂過,兩名少女猶如老舊的電腦特效般,突兀地出現在這裡。
雖然僅以侵蝕程度較低的寄生使魔控制軀體,無法使用有紀的法術,但月宮可以運用精細入微的控風能力,以數層風壁改變光線折射,形成隱形效果。她就用這個手段,帶著育未來到這裡。
「嗨~」偽娘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我來找妳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育未慢慢走過去。
有紀(月宮)則走到門口處,再度展開風之障壁隱住身形。
「喔,有什麼事嗎?」偽娘的語氣,就像在閒話家常。
「當然有事……」
育未注視著被關在牢裡的偽娘,見到……她失去了一雙手臂。
「我已經知道了。」
不知為什麼,開始對話以後,心中洶湧的波瀾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的仇人……害死媽媽的仇人……就是妳。」
「嗯,妳說的沒錯。」偽娘的語氣輕快,也依舊帶著微笑,好像那事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妳為什麼會待在這裡?」
「這不是很方便嗎?」
偽娘臉上依舊笑著,可是說出來的,卻不是應該用笑容來講的話:「現在我既不能逃也不能躲,想殺我報仇的話,現在可是大好時機呢。錯過了這次,恐怕妳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喔~」
「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救了我,結果換成妳被關在這裡,值得嗎?」
「喔,我只是做了必須待在這裡的事情而已。」
「可是為了救我,讓自己陷進這裡,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怎麼沒有意義,妳不是得救了嗎?」
「難道妳不是因為害怕失去自己的分身,才救我的嗎!?」聲音,幾乎是喊出來的。
「不是喔。」偽娘微笑地否認了。
「妳騙我……!」
「是真的。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騙妳。」
「那妳到底為什麼要救我!?」育未看著失去雙臂的偽娘,淚水再度奪眶而出:「還……還做到這種地步!」
「道歉。」
「道……歉?」
「對,道歉。這是我做得到的事。」
「笨蛋!」育未頓了頓:「打從一開始,我就不需要妳的道歉!」
「不行,因為這不只是我們的問題。」
偽娘搖搖頭:「這是『妳們』和『我們』之間的問題,因此妳們也被捲入相應的命運之中。」
「我們、妳們?那是什麼意思……」
「我們……就是包含我在內的我們存在。妳們……就是包含妳在內的妳們人類。」
「把一切都告訴我吧。」育未擦了擦眼淚。
「好吧,我也不需要再隱瞞了。」
……
許久以前,由於某個神秘的巧合,讓人類接觸到我們,按照人類的說法,那巧合是出於『星辰移動到正確的位置』云云。其實我們是從妳們所謂『閻浮眾生,舉心動念共?阿賴耶識』當中衍生的。
由於太過奇怪、莫可名狀的外形,加上運用我們的力量能做到的種種事情,妳們敬畏地用神靈、魔鬼、罪(Sin)等各種字眼稱呼我們。比如有本書稱我叫做『群(Legion)』,因為我們有很多。
育未打了個岔:「我跟有紀交換情報時,聽她講過《夢的解析》,裡面有段話是:魔鬼就是人類這個種族的心靈中不可控制、無法摧毀,在潛意識中運作的力量,而這個力量源自阿賴耶識……說的就是妳吧?」
「對,就是我們。」她毫不掩飾地承認了。
後來,衍生自妳們所謂『五大所成,世間非情共?蓋亞意識』,承載星之記憶的持有羽翼者?空真理束縛了我們,再經過一些無謂的加工,讓我們成為如今妳眼前的姿態。
雖然被束縛,但我的力量就是我的意志,我們仍可以透過阿賴耶識,潛移默化地影響妳們的心靈,空真理一族因此越來越遭眾生心念排斥,終至滅亡的命運。
「FARGO這裡一切的開始,是30年前。由於空真理遺留的束縛,我們被妳們捕獲了……」
逐步了解力量的功能與性質後,妳們開始利用這力量做各種事情。我沒辦法形容利用我們力量的行為,因為我們沒有感情和感覺,有些時候妳們覺得我們像擁有那些,其實那不過是在模仿妳們。
有個人類稱之為殘酷,那麼就是殘酷吧。向妳述說的一切,我都必須借用妳們的形容。總之這個行為,毀壞不少我們,也讓人類對我們的力量更感興趣。然後有個人類想要將力量植入自己的種族身上,便開始這個設施在做的事。
首先,研究我們的特性,然後將被稱作『分身』的東西植入妳們體內。我們既是『一』,也是『全』,每個我都是我們,我們全體也等同於我;『分身』則是擁有力量的意志片段,植入『分身』後,人類便能以自身意志控制其力量,從而使用力量。
「所謂使用力量……就是實現願望?」
「對,妳們是這麼說的。」
可是妳們需要相當的精神強度才能控制力量。大部分的妳們,都被『分身』從體內吞噬自我而死。可是人類也從中摸索出刻意提高精神強度的方法,就是現在那些訓練。首先,根據人生至今為止,過於殘酷的經驗,分為3個等級。妳來到這裡的時候,一定背負了非常非常悲痛的記憶,否則不會被分到A級。
MINMES將過去的痛苦固定到精神的一定位置,以計算精神的強化。
ELPOD則和另一個自己對峙,令人回顧過去的醜態,同樣也計算精神的強化。
不過這些都經過多餘的加工,造成加諸精神的極重負荷。不少人類在訓練過程中,因為精神無法負荷而死了、瘋了,或迷失在夢中,再也醒不過來。經過訓練、培養,被判定精神強度足夠以後,便注入我們的分身。
理論上,這樣妳們便能使用我們的力量,意志的力量。也就是在現實使用原本只存在夢中,令願望實現的力量。可是就如妳所知,成功的機率很低,花費很長時間,付出許多犧牲,至今仍在研究階段。
「可是,我知道這些事情,對我們或對妳們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接下來,偽娘說出她的打算:「於是,我把希望賭在妳身上,想讓妳成為最後的犧牲者。設施裡的我們,會被腳鐐制約。然而若妳能成為完成體,便會擁有和我們同等的力量,且不會受到制約。用那股力量執行妳所謂的報仇,便是一切的終點。」
「妳的希望是,讓我成為……終點?」育未宛如囈語般,喃喃說道。
偽娘閉上眼睛搖搖頭,這動作讓育未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沉痛。
「結果……還是不行。妳無法駕馭我的分身,無法降伏分身植入體內後,統合內心另一面形成的另一個意識,進入被稱作『失落』的狀態。我做的一切到最後,僅剩下我利用妳的行為。為了道歉,我決定贈與妳些許的自由。」
「其實……妳也是受害者。」
「別說那種好聽話。我利用妳們,以達成我們的目的,不過失敗了……這就是事實。」
「不……妳想有所改變。不救我的話,妳還會一次次這麼做,對吧?」
「妳是指我們一直在做的事嗎?」
「對。」
「我討厭人類。」
這句話,育未曾聽偽娘說過。然而得知了真相以後,同樣的五個字,給她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真的……沒有任何希望了嗎?」說不出的哀傷,驅使著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角順著臉頰不斷滾落。
「……」金色的眸子,注視了育未好一會兒,隨後她開口了:「若妳還想擁有希望,那我有兩件事要告訴妳。」
「其一、這座設施的控制者,也就是我和妳共同的敵人,是被稱作『聲之主』的FARGO領袖。我們也不知道她的位置,想找她只能依靠妳的本能。」
「其二、被稱為腳鐐,束縛我們的東西,在地下很深的地方,但我也不知道,那腳鐐是什麼模樣。」
「不管做出什麼選擇,妳都要好好為自己打算,千萬不要衝動,因為地下無限深廣,而我明天一早就要被消滅了,我想妳是來不及在那之前破壞腳鐐的。妳僅剩的時間,或許有希望完成其一吧。」
「……」育未沒有說話,只是努力將偽娘的話刻進腦海裡。
「啊,下巴癢癢的。」偽娘突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可是就像妳看到的,我沒有手可以抓。」
「是啊……」
「幫我抓一抓好嗎?」
「好啊……」育未走近了一步:「妳也靠過來點。」
「嗯。」
育未伸出手,在偽娘的下巴處撓了撓。
「這是我最後的任性了。」
「……」育未的動作停了。
「再見了,育未。」
※ ※ ※ ※
「空與有,一者為相,一者為體……
相是假有,因緣生法,故非真空;
體性空寂,隨緣現相,故非實有。
……說空也不是,說有也不對,故言:空非真空,有非實有。」
忽然間,混合無數語調,就好像一大群人同時講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絕非偽娘的聲音。
轉頭望去,剛才像是隔著一面玻璃相望的女子,就站在那兒。
以有紀為中心,雙方遙遙相望著、對峙著。
雖然應該是第一次見到,可是感覺上卻無比熟悉,簡直就像是……
「……媽媽?」有紀不由自主地開口了。
女子點點頭,又搖搖頭,隨後展開雙臂,沒有任何修飾的衣袍飄散著,宛如蕩漾的水波般融入虛空,好似整個空間都是她的衣服。
虛無混沌之上,亮起點點星光。集中精神仔細觀察,有紀發現那璀璨群星,竟是不知多少女性的生命片段所組成。而所有片段,都停留在她們將力量宿於人偶,將希望寄予後人的畫面。
……『這個人偶中,寄宿著我們無法實現的願望。我們都在衰弱之前,將力量給封印在這個人偶。我的願望,也將成為其中之一。』
媽媽的言語,悄然湧現心頭。
「所以妳是……代代相傳的人偶?」
女子點點頭:「力量、願望、執念、悲嘆……都在這裡。」
回想剛才偽娘所言,有紀開口嘆息:「正因為這份執念與無法觸及的希望,造就綿延至今的悲傷與絕望吧……」
「所以,妳想讓傳承就此終結?」女子問道。
「所以,妳想讓輪迴永不止息?」有紀反問。
「妳可知道,為什麼會有輪迴?」女子又問:「輪迴之目的何在?」
「……為什麼會有輪迴?」有紀不明白,為何對方忽然這麼問:「難道不是一開始就有輪迴嗎?」
女子雙手合十,開口頌道:「眾生無我,並緣業所轉,苦樂齊受,皆從緣生。若得勝報榮譽等事,是我過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從緣,心無增減,喜風不動,冥順於道,是故說言隨緣行。」
「這是……達摩祖師的《二入四行觀》。」由於幼時被寄養在佛寺,有紀知道這段經文。想了一會兒後,才又問道:「妳是要告訴我,輪迴不是本來就有,而是因為緣業所轉,才有輪迴嗎?」
「《地藏菩薩本願經》有云:『業力甚大,能敵須彌,能深巨海,能障聖道』驅使輪迴不斷運轉的……正是業力。」
「這我懂了,那麼輪迴之目的又是?」
「一次次的輪迴中,雖然每一次都會失去前世記憶,如往昔般重複悲傷的命運,但宿世靈性卻在生死往復間,緩緩累積、茁壯……總有一天她會覺悟,輪迴之目的,在於超脫輪迴。」
女子雙手合十,神情肅穆:「悲傷的眼淚,並不是絕望,一定會在背後,孕育著充滿溫暖的微笑、灌注嶄新的希望。」
※ ※ ※ ※
返回地下通道,解除不可視之風後,月宮問道:「可以告訴我,妳的選擇嗎?」
「我要解除她的腳鐐。」育未毫不猶豫地答道。
「那麼,我們就必須在這裡分開了……」
說罷,有紀(月宮)拿出兩樣東西,遞給育未。
其一,項鍊式手電筒。
其二,約巴掌大小,黑色齒輪狀的圓盤型物體。
接過東西,隨手將手電筒掛在身上後,育未打量起手上的不明物體:「這是什麼?」
這玩意不知是什麼材質,但重量不重,隨身攜帶也不會造成太大負擔。
「我的使魔。」月宮平淡地回答。
「使使、使魔!?」
由於剛剛才看過寄生使魔詭異獵奇的模樣,育未險些要立即將手上的使魔扔得越遠越好。
「圓的那邊朝上。」
「……圓?」
仔細一看,圓盤狀的使魔上,一邊是弦月狀的紋路,另一邊是環環相扣的同心圓。
照著月宮說的做,同心圓中心悄然出現一道懷抱麥穗的小小人影。
「遇到岔路時,朝麥穗指的方向走。」
「好神奇……」
注視著那人影,雖然是類似3D投影的影像,但細節十分清楚,那個人形似乎是以稻草之類的東西紮成主體,再穿上衣服、放上麥穗,製作成這個模樣。
將圓盤傾斜一下,人影隨即消失。將東西放進口袋裡以後,育未好奇地問道:「剛才的人形,是做什麼的?」
月宮的回答是:
聖瓦爾普吉斯/拉瑪斯女神的稻草人
因為某些契機,瓦爾普吉斯被用來代表古老的女神信仰中,糧食之母?拉瑪斯女神的概念。在收成的時候,農民以禾草捆成模仿瓦爾普吉斯形象的稻草人,相傳這代表聖女在此守護這塊土地。
「原來如此……多謝!」
「我能幫妳的就這些了。」說罷,有紀(月宮)身形忽然消失,不知去了哪裡。
育未一怔,雖然事先已經言明,要在這裡分開,但也沒想到對方會走得這麼快。不過她也不能強求月宮一起行動,只好搖搖頭,往地下去……
……
喀……喀……喀……喀……
陰暗的空間裡,四名FARGO的黑衣工作人員像送葬般,默不作聲地推著一座外形類似秋千架的附輪鐵架。
鐵架正中央的位置繫著一條繩子,麻繩的另一端是個繩圈,而繩圈上套著的……是偽娘的脖子。
她雙目緊閉,失去雙臂的嬌小身軀被吊在半空中,隨著鐵架的移動像鐘擺般不停搖晃,猶如掛在絞刑架上,隨風擺蕩的屍體……
黑衣人們將鐵架推到某個位置後,便又默不作聲地轉身離去。
隨後……
……「一切,將要畫下句點……」
柔軟的聲音,回盪在廣袤的黑暗中。
「是啊。」偽娘睜開了眼睛:「那也是我的期望喔,哎……手臂斷開的地方實在不太好受呢。」
……「妳還在模仿嗎?」
「大概是裝扮成這個模樣太久,留下了習慣吧。」偽娘神色如常道:「連我自己也很吃驚呢。」
……「無法理解。」
「我也一樣……」偽娘輕輕地笑著。
……我……居然會有像這樣的感情,還有這種在意的感覺。
……更為殘酷的現實,無論何時都與我們同在。
……我即使被消滅也不要緊,因為在意妳的,不光只有我們。
……可是,育未……千萬不要因為絕望,讓妳變得不再是妳喔。
……因為我的世界裡……只有妳啊……
……
不知走了多遠……
不知走了多久……
育未看見一道冷硬的門扉。
……另一邊就是束縛她的腳鐐!
冥冥中的某種感應,告訴了她這件事。
……離天亮似乎還早,應該來的及救她吧!
正想要推開門時……
「……咦?」
冰冷光滑的無機質表面,沒有任何突起物,四周也沒有類似開關裝置的東西。
……這該怎麼開啊?
仔細摸著門扉表面與四周的牆壁,可是卻找不出任何機關來。
……都已經到這裡了,怎麼可能就此放棄!
試著從旁邊扳,可是門紋絲不動,就像這只是一塊被牢牢嵌在牆上的金屬板。
「該怎麼辦……」
瘋狂地錘打那扇門,但門始終都不開後,育未想起月宮先前交給她的使魔……可是不管怎麼擺弄,都找不到指路以外的功能。
……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她……或許已經被消滅了……
「不要……」育未忍不住發出了軟弱的聲音。
……我不想要這個結局!
……拜託妳,我體內的妳……
……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育未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妳的分身,不是與我同在嗎?
「啊……」忽然間,育未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雙手明明是抱著自已的,可是……
懷裡傳來的,是熟悉的溫暖與柔軟。
……是妳!我之前都沒發現……
另一個鼓動,確實存在自己體內……
……真的是妳……
嘎鏘!
……什麼聲音?
嘰~~~
……該不會……
轉頭一望,之前令育未束手無策的門,緩緩打開了……
最後的門……
通往腳鐐之門……
打開了。
看到門打開的縫隙夠大以後,她連忙從那裡穿了過去!
「耶……?」隨後愣在那裡。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花圃。
地面毫無縫隙地被花叢給鋪滿了。
即便是沒有光的黑暗,也無法掩蓋花朵的美麗。
即便是沒有光的地下,也無法阻止花朵的生長。
可是這幕光景,卻讓她感到絕望。
……作為腳鐐的,是什麼?
……是這些數不盡的花嗎?
……這些花的根部,封禁著她的力量嗎?
……或者說,這些花是汲取她的力量才長出來的?
如果這些花就是腳鐐,那麼難道要一株株拔掉?這怎麼可能!
……可是,都已經到這裡了……
……不做點什麼不行吧。
……而且,時間已經……
育未一咬牙,開始拔起花朵。
……根好結實。沒辦法連根拔起,只能從莖部折斷。
拔拔拔……
……真是荒謬……這樣就能救她嗎?
拔拔拔……
……可是除此之外,我什麼也沒辦法做。
拔拔拔……
……手受傷了。
綠色的花莖,逐漸染上鮮紅的顏色。儘管如此,她還是不停拔著花……
拔拔拔……
繼續。
拔拔拔……
繼續。
拔拔拔……
繼續。
拔拔拔……
繼續。
拔拔拔……
繼續。
「啊……」
育未停下了動作,抬頭仰望虛空。手中被拔起來的花朵,紛紛跌落地面。
……消失了……
感覺,不見了。
體內的分身,無言地述說著殘酷的事實。
「我……沒有趕上……」
從未有過的無力感,瀰漫全身……
她……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