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於夢境與現實交界之念想
夢境,從來就不是虛妄的構想。
意識矇矓間,他發現自己似乎正靠在誰的肩膀上,全身全心放輕鬆的休憩著。
他的眼睛正閉著,所以也只有外界的昏暗燈光閃爍,就像是慢慢燃燒的炭火,那樣不刺眼又充滿溫暖的光暈開在他的眼底。
四周的空氣像是被夜晚的冰涼所點綴一樣,帶著一絲寒冷,卻也帶著車上販售用竹木薄片包裝的便當所帶來的淺淺木頭香及飯菜的香氣。
耳邊傳來火車行駛在鐵道上發出的聲響,規律而整齊,還有從不遠處的座位上傳來誰睡著時所發出的呼嚕聲,還有或許是過於靠近,而使他能清晰聽見誰的心跳聲,緩慢、堅毅的不斷響著。
火車依然朝著目的地行駛著,在終點到來之前──
這平靜安穩的時光還能繼續下去。
*
天晴雲清,暖人的日陽無私地將光芒照射在眼前的墓碑上,竈門炭治郎伸出佈滿傷疤及厚實繭子的手,將伊之助剛剛隨意發送的花扶正,嬌嫩的花蕊靜靜躺在碑前,帶來恍若春天般萬物初生萌芽之感。
舉目望去,無法細數的墓碑數量,悄然記錄著在殺鬼這條路上,奉上生命也無懼無悔的人們。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或久遠、或接近的時間點,每走一步、每為一個人獻上花,就像走在一條延續百年之久的路上,走在這條凝聚著所有鬼殺隊成員意志的道路,每一步都是那樣慎重,因為有著前輩們、有著更有力量的人走在前方引領著後面的他們,才得以繼續在這條路上行走。
那麼多人的念想、那麼長久的時光,一直都是接受別人幫助才得以勉強不做出錯誤決定的自己、才能夠繼續堅定的在這條路上走的自己,只想真摯的、好好的將鬼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消息,告訴他們每一個人。
曾經因此而逝去的,當然不會回來,因此而流下的淚與血,也依然存在,然而正是背負著這些悲傷與痛苦的過往,卻依然無悔前行的人們,將這條路走到了終點。
從此以後,夜晚不再是戰場,而是能夠讓人踏實休息以恢復白天耗損的體力的時刻,也將不再讓人感到絕望與無力,夜晚的到來,將如白日一樣,不令人畏懼、也不特別令人期待,只因它就只是每一日、每一日都會來臨的時刻,如此而已。
他調整著呼吸、伸出完好的右手用力的捏了捏拳頭,即便只剩一半的視界他的每一步也依然走得穩當。
比起那個時候的他,現在的他是確實有成長的吧?
忐忑的想著,他走到刻著熟悉名字的墓碑前停下。
即便經歷風霜與殘酷,少年依然露出如同最初般真摯而爽朗的笑容,彷彿他走在時光裡,卻也未有任何改變。
「下午好,煉獄先生。」
他將懷抱裡的花抽起一枝,滿懷珍重心意的輕輕放在碑前。
風慢慢的吹起,他耳上輕盈的耳飾響應一般也跟著揚起,日輪的圖樣在陽光的照耀下,越發鮮紅。
*
在眠鬼所編織的所謂幸福的夢境裡,他夢見的是一切都還沒發生之前的過去,他們一家人住在深山裡,過著貧窮卻知足的生活,母親、竹雄、花子、茂、六太都還在,禰豆子也不會畏懼陽光,可以自由自在的於任何一個時刻在外頭行走,他不需要拿起刀、揮向會流出鮮血的生命。
那是他曾經擁有過的幸福,確切的、真實的存在過。
正因為曾經擁抱過那樣的溫暖與幸福,所以他也差點沉迷在那個夢境裡,因為那的的確確,是他擁有過的人生。
然而,就像父親病逝一樣,曾經經歷過的死別生離,並不因為逃避或沉溺而消失,就像是必然到來的夜晚與白天,隨著時間的流逝,禰豆子他們也從只能抱著的嬰孩,變成會在外頭跑跳、分擔家務的好孩子,所有的生命都是如此,成長、茁壯、凋零,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伴隨著死亡的可能。
生與死,從來都是相伴相隨的。
因此,即便悲傷難忍、即便曾經希望那充滿血腥與絕望的那日只不過是場夢,然而他的心其實早已接受這一切,正因為深切的明白,才會有此刻、緊握日輪刀、日日夜夜不懈鍛鍊的自己。
為了不讓妹妹在可能的將來感到寂寞,為了不讓其他人遭遇如同自己一樣的悲傷,他能做的、只有握緊手上的刀,不斷的、不斷的鍛鍊,希望在千錘百鍊之後,他能夠稍微的、擁有更多的力量,去幫助那些被鬼所迫害的人們。
於是即便好想留下,好想再一次擁抱他們還擁有呼吸心跳的溫暖身軀,卻也知道已經不可能,因為他實在太弱小了,如果在某一刻鬆懈的話,那麼他又怎麼祈望能夠再次看見陽光下的禰豆子,笑著對他說『歡迎回來,哥哥』呢。
他失去的已經太多、太多,所以也只能緊緊抓住此刻還擁有的一切。
於是,那樣的幸福對他來說、只能是放在心底回想的美好,卻也已經不是他可以奢求再次擁抱的幸福,因此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有照顧好禰豆子、找到讓她變回人的方法。
這,是如今的他所想擁有的幸福。
*
他跪在碑前,一字一句緩慢的說著。
「無慘已經被消滅了,除了愈史郎先生外,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鬼了。」這悲傷的鎖鏈,的確的在這個時代被他們所終結。
「我也戰鬥到了最後,但是沒有像煉獄先生做得那麼好,我啊、傷害了禰豆子他們。」他輕緩而又悲傷的說著,即便那個時候
的他意識不清,然而若是他的心志足夠堅定,或許也不會被無慘給控制那一瞬間吧,即便得到了他們的原諒,他卻也依然清晰記得,要將心鍛鍊的更加強大,更加堅定,直到毫不迷惘。
「我一直都朝著煉獄先生努力,讓心燃燒、努力做到像煉獄先生一樣溫柔而強大。」即便真正相處只有那太過漫長卻又過於短暫的一夜,煉獄先生喜歡照顧人的個性、強壯堅毅的背影、毫不迷茫揮出一刀又一刀的英姿,卻已經深深被他的心記住。
「……我有沒有,回應煉獄先生的期待呢?」
輕聲的疑問,隨著風聲破碎在遙遠的虛空之中,那雙像是炭火燃燒到最後一刻的深沉色澤的眼眸,只是堅定地盯著眼前的名字,隨即一眨、柔和的、溫暖的總是蘊積在少年眼底的光芒又一次燃起。
「煉獄先生當時,夢見了什麼?這個問題,也一樣得不到答案吧。」
「但是如今的我,會夢見煉獄先生的。」
夢見最後的那一段話,伴隨著即將到來的黎明,天空不再那麼暗沉,失去戰鬥聲響的大地,原來如此寧靜,寧靜到煉獄先生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樣清晰的敲入他的耳裡心中。
禰豆子是被認可的鬼殺隊的一員,他們所做的一切,超越了人與鬼的身分而得到了肯定。
可以挺起胸膛的活下去。
即便意識到自己的弱小無力,也依然要奮鬥前行,因為時間永遠都不會為誰停滯或等待,就像必然的死亡,正因為人類看的見這個終點,才更要珍惜呼吸的每一刻,不得懈怠。
以及、信任著他們,信任著他們足以成長到像柱一樣的厲害。
明明那個時候的他們,連保護火車上的人都做得如此勉強、甚至在跟上弦之參的對戰中根本插不上手,但卻是那樣的信任他們。
被那樣強大可靠的煉獄先生所相信,他們的未來也將能像他一樣成為如此溫暖值得依賴的存在。
那樣毫無保留的肯定與信任,令他第一次的清楚到自己究竟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煉獄先生在他的心底埋下火種,讓他為此而不斷燃燒著自己,只期望能夠有那麼一天,也能如同煉獄先生一般,用著令人感到安心的火焰,溫暖著所有遇到的人。
即便想起那個夜晚時,依然會想要哭泣。然而煉獄先生的身影,卻也已經成為他成長的原動力,握緊手上的刀刃、珍視每一個生命、磨練自己的技藝直到面對任何敵人都能與之一戰、一往無悔的決心。
煉獄先生的話語,已經成為堅定己心最珍貴的存在。
無論是在夢境、或是現實裡。
「也謝謝煉獄先生,一路來的守護。」煉獄先生所留下的刀鍔,救過小鐵君也救過自己,他是如此的幸運與幸福,能夠得到煉獄先生這一路的守護。
「在生命走到終結之前,我都還是會以成為像煉獄先生這樣的人而努力。」
希望在終點到來之刻,他也能如煉獄先生一樣,露出毫不後悔的笑容坦然迎接死亡。
接下來的這一路,也依然會背負著煉獄先生的信任,繼續走下去的。
也許是因為臨近暮夕,風似乎變得更加強勁了。他聽著不遠處禰豆子的呼喊,起身向等待著的他們走去。
風捲起塵沙,使他不得不瞇起眼避免沙塵落入眼中,而在這天空被夕陽染成溫暖的橘紅色之刻,他似乎又看見了那曾背對著他們戰鬥的身影,那樣熱烈而堅定。
彷彿一直以來,始終走在前面,帶領著他們前進。
*
他聽見火車鳴笛的聲音,速度也似乎逐漸減緩,那規律整齊劃過鐵軌的聲音逐漸變得刺耳。
然而他所依靠的溫暖,卻仍存在著。
像是告訴他,即便火車停下、依然進行著旅程的他們,他也依然會陪在身旁,無論以何種方式。
一直、都在他們的心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