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手用手邊零件做了個項圈,牛仔布加不銹鋼扣環,雖然之後狗王會再幫牠訂製一個綠色的,不過親手交給狗王之前,難保不會發生其他插曲。
頂樓的主人一直沒有回來,這樣也好,我抱起小黑下樓,牠掙扎著想要自己下地跑跳,抓不太住牠扭來扭去的身體,只好緊緊拉著用電線做的牽繩,想辦法讓牠跟我一起往吊人樹的方向移動。
吊人樹離這裡沒有很遠,但小黑對什麼都感興趣,東聞聞西嗅嗅,有柱子的地方就要做點記號,我們多花了一點時間才來到吊人樹後方建築,狗王似乎還沒抵達,沒有看到其他犬隻蹤影,決定先走進巷子,踩在藤蔓密布的路面之上。
空氣中有股怪味,我拉著小黑一步一步進到吊人樹旁,樹上什麼都沒有,探索欲強烈的小黑卻忽然停下腳步,扭頭過來發出嗚嗚撒嬌聲。
「怎麼了?有什麼東西嗎?」
我繼續慢慢前進,撥開橫在臉部高度的枝條。
幹你娘。
左腳鞋子掉了,褲子與上衣完整但沾滿了半乾的紅色液體,咖啡與暗紅交錯,再往上的金色頭髮亂糟糟,右耳上半邊區塊剃得精光,面罩右半側脫落掛在胸前,眼球不見了,兩道血痕將蒼白臉龐分割成三個區塊,眉骨上的兩顆假鑽在太陽下閃閃發光,照在優游的小魚們細小鱗片上。
那女人就這樣被吊在樹上,名符其實的吊人樹。
而且是我認得的人,幹你娘。
繁虹。
死亡在這裡是常態,我和這女人也只有一面之緣,但出乎意料的視覺衝擊還是讓人胃部緊縮翻騰,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入口處探出兩隻大黑狗,輕快靠近我們,似乎忘了身處命案現場,小黑興奮地站了起來,對著牠們猛搖尾巴,狗王來了,但這種情況下要怎麼談合作?
彎下身解開小黑頸上牽繩,放他去和那些大狗們打招呼,我則往反方向移動,站到繁虹屍身正前方,和那隻編號036的狗一樣,眼珠都消失不見了,可能是城市裡的野鳥幹的,也可能是兇手的特殊癖好,或是警告。
警告其他人要好好聽他的話。刺耳的合成人聲迴盪在腦內,跟黑斗篷脫不了關係,我下意識這樣想,雖然沒有證據,但證據只適用於法院,法院是文明的產物,在這裡可一點都沾不上邊,不管兇手是不是黑斗篷,都必須把他們除掉。
更多的狗來了,必須保持鎮定,別做出有失專業的舉動。
窸窸窣窣,指掌和硬鞋底踩在籐葉的聲響不絕,擋在肩頸高度以上的枝條一層層被撥開,狗王肥碩的身體終於在群狗們簇擁下塞進巷中,他先瞥了眼瘋狂打轉的小黑,再抬頭盯著繁虹無力下垂的屍體,「這是什麼情況?」
沒有馬上回答,我們並肩站著,就像在美術館裡欣賞荒謬至極的藝術品,我們對看了彼此一眼,他「嗯。」了一聲,低下頭閉眼默哀,這是某種無法明說的默契,昨天還前天活蹦亂跳的傢伙現在卻變成這種模樣,無論是誰都必須給予一些對死者的尊重。
不確定過了多久,我才終於開口回應:「我不知道是誰幹的,我前幾天才剛跟她遇到一群穿黑斗篷的奇怪組織。」
「跟她?黑斗篷?」
「嗯,」狗群們呈現四處探索的放鬆狀態,周遭應該沒有其他的人,「我猜是外面來的,總之,我們都被威脅了,必須幫他們處理屍體。」
「還有我的狗……」
「對,我在想可能是他們做的。」雖然只是推測,但我斬釘截鐵。
「目前有什麼線索?」他吸了口氣。
我知道狗王在問些什麼,從背包掏出阿鵝給我的地圖、空照圖和建築內部結構圖,「知道位置了,我需要幫忙。」
「這不像收屍人會說的話。」
「我知道。」我聳聳肩,作為城市的最底層的分解者,會得到這樣的質疑也是無可厚非。
「什麼時候出發?」
「等我勘查完地形,再通知你?」
「好,」狗王低沉嗓音中帶有痰液滾動的聲響,粗氣從鼻孔噴出,「我派幾隻狗跟著你?」
「好啊,要餵牠們吃什麼?」
「有肉最好,擺個盆子給他們喝水,其他的他們會自己搞定。」
「嗯,那那隻小狗……」看向跟狗群打成一片的小黑,他一下子左右跳來跳去,一下子又渾身打直動也不動,時不時轉向我和狗王這裡,咧開嘴嘿嘿喘氣。
「還太小,等大一點再帶來給我。」
「欸?」
「嗯,先這樣,他還跟不上其他大狗的行動,九號、五十七號,你們待在這個人旁邊。」下達指令,狗王往來時的方向踏出步伐,「我還有別的事要做,之後要通知我,跟這兩隻說一聲就好了。」
「呃,好……」
眾狗如潮水般退出吊人樹周遭建物圍成的空間,小黑蹦蹦跳跳跟上,隨即被大狗們推回原處,翻倒在地,九號和五十七號則一遠一近端正坐著,挺起的胸膛肌肉線條分明,毛色烏黑亮麗。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事情談成了,壓力反而比之前更加沉重,繁虹仍掛在那兒,染血結塊的金色髮絲隨著微風晃動,不會讓妳的犧牲白費的,我想,同時卸下背包後方防水布,盡量不去細想心中緩緩升起、不太合邏輯的革命情感,以工作為主,這些都先放一邊。
願接下來的行動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