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
今天有人來找我了。
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帶著筆記本,跟我隔著玻璃對話。
今天的我沒什麼精神,希望他能昨天來,或是明天再來。說不定那個時候的我會比較有精神。
今天的我一直去想過去的事。
所以我沒什麼精神去面對別人。
不過我是想要和陌生人說點話的,因為我好久沒有和他們說過話了。
看的清楚他的臉,也聽得到他的聲音。
或許今天和他見面才是正確的也說不定。
因為他和其他陌生人,和那些之前來過的人一樣。
他們想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當然,我每次都用一樣的方法回答。我已經很熟練了。
005
「所以你去了龍貫強工作的地方?能告訴我他工作的樣子嗎?我一直很好奇配樂家會不會一邊扮角色一邊工作。」電話另一頭的朋友問。
「還不能告訴其他人噢,希望我能好好的寫出那個地方。」工作室實在是個讓人驚艷的地方。
然而對方好奇的那個部分,至少林作是沒有見到的。
林作在書店門口將電話掛掉,直接走上二樓,坐到那女孩平常坐著的角落附近坐下,那個區塊不會當到其他人的動線,也比較多單人的座位。
最近的生活常常是醒來之後,在家吃過早餐就來到這間店,然後整理在龍工作室所拍到和記下的素材。
若是要和龍貫強老師見面,他也常常邀請自己先到這裡和他會合。
「工作室還是有其他工作中的人,雖然我是那邊的主人,但是干擾到其他人的工作還是會不好意思。」所以常常是在這間店見面,然後再打通電話確認是不是有人在工作室。
如果是龍工作室忙碌的日子,那麼他們兩人就不會見面。
如果沒那麼忙碌,林作就會跟著龍貫強到他工作室裡,屬於他一個人的一間隔音房。
一間黃色燈光的窄房,裡頭擺著各式各樣的樂器,還有幾隻接在電腦上的麥克風。
有一天,龍貫強坐在隔音房的地上,試著用提琴的弓去拉爵士鼓的鈸,看會發出什麼聲音。
林作偷偷拿起相機拍下老男人像孩子的一面。
聽見快門的聲音,老男人回過頭。「這個有什麼好拍的嗎?」不是生氣的口吻,而是真的對此感到困惑。
「有啊,這個才是最理想的噢。」
「是嗎?那你儘量拍。」
林作注意到對方似乎想要開始聊天了,於是開始錄影。果然,龍貫強一轉過頭,就開口問「對了,書要下什麼標題?你已經想好了嗎?」
這確實是意料之外的問題。「嗯,老師你有想過嗎?」
「欸?」拿著弓的手停下,龍貫強抬頭思索了一會。「音樂老人?」
「為什麼呢?」
「不,沒為什麼。你看,你之前紀錄的那個人,後來標題取叫冰淇淋人不是嗎?我是做音樂的,所以叫音樂人,但是就這樣不是太自大了嗎?自己的書就叫做『音樂人』的話,我會不好意思啊。」
「還蠻有道理的。」相處一陣子之後,林作和龍貫強之間已經沒了什麼年紀上的包袱。
龍貫強的工作室,從裡面看是非常美麗的建築。
他們兩人上樓梯,龍貫強在前,林作跟在後頭。
「今天還是沒有吃飯嗎?」林作問。
「嗯,我覺得那樣對現在比較適合噢。」
「為什麼呢?」他手中的相機是開著錄影的。當然,那是取得同意的。
「算是一種角色扮演吧?」龍貫強以不怎麼確定的語氣回答。
看來是配樂家是會角色扮演的,林作記下這件事,不過不打算和其他人分享。
整棟建築裡,除了龍貫強還有三個人在這裡工作。
三個人之中有兩個配樂家,一個是這三人的秘書。
林作只是透過和龍貫強的對話認識他們,除了秘書(一位看來脾氣很好的年長女性),他沒有實際見過其他人出現在這建築裡。
「兩個都是我在工作的時候發現的年輕人噢,很有才華,所以找他們來替我工作。」
「為什麼總是不在這裡呢?」
「他們也有自己的工作啊。把我的名字從他們身上剔除,他們還是很有名氣和實力的噢。」
「這樣啊。」林作決定回家後,要查查這兩人的歷史。
「而且現在這份工作,最好由我一個人做。」對方的語氣嚴肅。
林作沒有再問,而是默默關上錄影。
龍貫強的語氣和姿態讓林作覺得這不是應該被錄下的事。談的內容是工作沒錯,但是對方的口吻中,有種極為私密的意涵。
這類事情,林作偏向用腦袋記下。因為這些時刻,不是相機捕捉的起來的。
「欸?你不錄影了嗎?」然而,老男人發現相機的鏡頭不再對著自己之後,反而顯得有些意外。
似乎錯了。
「怎麼了?相機沒電的話,裡頭有插座可以充噢。」對方的語氣平靜。
原來沒有要說什麼重要的事嗎?
雖然有點訝異,不過林作還是當作是自己的失誤。
他們站在龍貫強的隔音間門前。
「為什麼?說這部電影的音樂最好由自己完成?」然而他必須確認。
006
時間不早了,他們兩人從早上一直工作到晚上。這段時間裡,龍貫強只吃了一根香蕉,而林作則是中途離席,到樓下和女秘書共進午餐和晚餐。
「取材?」
龍貫強點點頭,然後告訴林作時間和集合的地點。
龍貫強指著林作身後的一個水桶,要他把桶子遞給自己。
「對了,我有告訴過你這部電影的背景故事了嗎?」龍貫強一邊說,一邊把麥克風裝進倒放的水桶。
「不知道。」林作以為劇情是不能隨便告訴人的,所以沒有特別去問。
「你還記得這座城市的總車站發生過潑硫酸的事件嗎?」老男人說完,然後敲敲水桶,再戴起耳機確認水頭底下聽起來如何。
「知道。」林作在寫冰淇淋人這本書的時候,曾經有和採訪的對象聊過這個事件。
他不那麼專心的觀察龍貫強的一舉一動,而是試著回想自己和上個採訪對象的交談內容。
這種時候,讓對話流暢的進行下去或許比記下事情更重要。
冰淇淋人(本人)曾經在解釋自己自閉的原因時,提起這個事件。
大概對話的過程是這樣的。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實際上不是自閉的,我只是選擇了要這樣過我的生活。我做一個每天要面對人的工作,我討厭這份工作,因為我得要天天做一樣的事。不過人啊,工作上遇見的人,同事或是顧客,我從來不討厭那些人噢。無法選擇的人,可能是像之前硫酸案的那個女孩子。」
他替林作介紹了硫酸案的細節,非常仔細的。
林作大概的告訴老男人自己聽說的事情。
「你覺得呢,那個女孩子在犯案的時候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龍貫強停下手邊的動作,轉過身子問。
「我記得當時的媒體,大部分都說她是精神異常的對吧?」對這事件太過陌生,林作說不出什麼像樣的回答。
「沒錯,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媒體對她的批評和懷疑也不少『就算是瘋子,奪人性命還是該死。』這樣的言論也不少噢。」
林作點點頭。不是同意什麼,只是表達他確實記下了這些資訊。
林作一直不對這事件有太大的興趣,只有在別人提起時,或是這事件有什麼用途時,他才會想起十年前發生過這樣的事。
他只是在大眾對女孩攻擊的時候,和他們一起感到一點點憤怒。女孩被判定精神異常時,大眾之中不少人對她或是法律感到懷疑,而他也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而已。
說實在,直到遇見冰淇淋人,他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事件。
「這次的音樂,我想試著以那個女孩的角度去作。」龍貫強說完,轉過身拿起麥克風。
噢,這麼晚了。老男人抬頭看了時鐘,語氣之中是真的感到驚訝。
「你幫我聽聽看這一段,然後趕快回家吧。」他拿起手邊的耳機,交給坐在一旁的林作。
放在水桶底下的麥克風錄下房間的雜音,兩人對話的聲音變的模糊。難以判斷方向,林作的精神漸漸失焦的時候,在面前出現的是之前用琴弓拉鈸的尖銳聲響。在這之後,接上一段人工感極重的電子琴獨奏,獨奏聽起來是發生在桶子外。
林作漸漸被這音樂弄的心神不寧的時候,聲音停止了。
「怎麼樣?」龍貫強替閉著眼的林作拿下耳機。
「太可怕了。」
「很好。那麼我們去吃飯吧,我實在餓的受不了了。」
老男人看起來很開心,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是要林作趕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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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的長度有點超出我的預想,原本都大概一萬五千字左右的短劇。
現在這個有種48集一季的動畫那種感覺。
上次寫成這樣是這個小屋剛開的時候。
好。
歌。
Soft Soul(ft.稲泉 りん) - Rain Makes The Rivers
上篇文很受歡迎,我應該會再寫篇(想推東西還好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