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幾個年頭了。

莫名其妙地收到這個包裹，老實說，寄件人的名字，讓她有點驚訝。

因為村上這個姓…

「從故鄉寄來的啊…」

她七手八腳地拆開包裹，從中拿出一個盒子，盒子的樣式古老，是檀木做的。

看到盒蓋上的家徽，她更確定了。除了那人以外，沒人會記得她。

所以她伸出微微顫抖的雙手，戰戰兢兢地打開盒子。

盒子裡舖著一層黑色的天鵝絨，天鵝絨上，有一縷銀絲，在天鵝絨的陪襯中顯得特別耀眼。

還活著嗎…她想，眼淚不禁撲簌簌地掉出來。

※

故鄉是在深山裡的一個小村子。

關於村子的記憶不多，不過印象最深的…就是村裡貴族的大宅子。

剛出生的時候，她就被賣給宅子裡的主人了。在荒年的時候，這是常有的事。

也所幸如此，她對原來家裡的人沒什麼情分可言。倒是宅子裡的老爺夫人對她情深義重，總沒虧待過她。

她…感激的很。

她在小小的心裡偷偷下了個決定，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要待在這個宅子裡。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了十來個年頭。

然後，她遇到了…能改變她一生的人。

惹眼的銀色長髮，白色的和服，詭異。

尤其是在夜晚的時候，如幽魂一般。

「叫小姐?！?br>
年老的主人拍著她的肩，她遲疑地抬起頭看了看主人，有點害怕。

不過，她最後還是屈服在主人的慈祥笑容下。

「小姐你好。」

恭敬地深深一鞠躬，然後微微抬起眼，看到的是冷漠的眼神，和彷彿對世間一切都感到不屑的古老笑容。

為什麼會用古老？這個用詞，直到現在她回想起那一幕才了解到。那種笑容，彷彿已經歷盡千年風霜萬年冰雪，洗不掉了。

那被她稱做小姐，看來比她年幼的女童默默地看了她一會，接著逕自轉身，離去。

這舉動讓當時年幼的她沒來由地感到生氣。

「以後…妳就好好服侍小姐，知道嗎？」

主人突然的安排讓她覺得有點唐突，可是畢竟她只是個作下人的，不能反抗。所以她就這樣，進了小姐的屋子…

服侍小姐並不難，只要待在她身邊聽她使喚就好了。總比以前得砍柴炊煮打掃的工作，來得輕鬆許多。雖然，她有點想回到從前的日子。

畢竟現在的日子雖然輕鬆，但老是關在這個小房間裡，令她氣悶。

而且總覺得，有時候小姐看她的眼神會令她感到害怕，就像是被盯上的獵物一樣。

還好，小姐除了叫她梳頭時會這樣醒著看她以外，大部分時候都閉上眼睛靜靜沉睡。而陷入深眠中的小姐，童顏上的表情總是那麼地毫無防備，惹人憐愛。

小姐吃的不多，盤上的珍饈往往只嚐上一兩口就推開。剩下的，小姐總會留給她。

「妳多吃點吧，我吃這樣…就夠了?！?br>
她揮手，慌張地拒絕，可是小姐不管。用筷子夾起，硬是塞進她的嘴裡。

「吃，這是我的命令?！?br>
小姐臉上的表情未變，語氣也冷冷的。可是聽來不知怎地，她心裡有著一絲暖意。

反正也沒人看到，後來，她就習慣小姐餵她了?？墒敲慨斔趲托〗闶嵯磿r，看著小姐骨瘦如材的病弱身軀就感到愧疚。所以小姐餵她的時候她也會回餵小姐，希望這樣小姐能多吃一點。

交情漸漸好了，她和小姐一起吃飯，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一起度過這段日子。

然後又過了一個年頭…秋去，冬去，時至暮春。

山裡的山茶花開了也謝了，不知哪裡來的，花瓣飛進了小姐的屋子裡面。

拾起花瓣，上面的香氣依舊?？粗踉谧约菏中牡纳讲杌ò?，小姐笑了，笑中充滿暖意。

看著小姐的笑容，她心中忽然一痛。

小姐自出生就身體孱弱，沒踏出過這個屋子，她眼裡的小姐頓時成了籠中鳥。

她第一次覺得小姐比她還可憐…

總想為小姐做點什麼，然後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她趁夜裡跑出大宅子，跑遍整座山，只為找一株未謝的山茶花。

回來的時候傷痕累累，雙手掛滿傷口。只因她要採懸崖頂的山茶花，一時失手，險些葬身谷底。

但，總是回來了。她笑著想把山茶花交給小姐，滿心希望能再看到小姐的笑容。

可是小姐的反應遠遠超乎她的想像。

手上有傷口，傷口上有血。血的味道激發了獸性，小姐發狂似地撲上來，壓在她身上

莫名的怪力把她壓倒在地上，然後銀色的長髮彷彿有了生命，緊緊地縛住她的手腳，讓她動彈不得。

小姐看著她，眼裡透露著殺意和貪婪，她嚇的說不出話來。

「是妳不好，不要怪我。養了妳那麼久，就是在等這一刻。吃掉你，我就會好多了?！?br>
小姐抬起她那已被銀髮縛住的雙手，吸吮著她手指上的傷口所流出的血。一股麻痺感從指尖傳入全身，她的視線開始朦朧。

然後她總算知道了什麼，原來自始至終，她不過是小姐的食物。她流下淚來，笑著說：

「太好了…如果這樣小姐就能病好的話，就能到外面去了?！?br>
聽到這話，小姐猶豫一下。然後咬著牙，伸出另一隻手一爪撕開她胸口的衣服。藏在懷中的山茶花這時隨著那一爪被撕成碎片，伴著她被撕裂的胸口所噴出的鮮血飄散在空中。

然後她就失去了意識…

※

她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掬起那縷銀絲，時間又再度開始倒轉。

「我不再吃人了，所以妳走吧。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再回來?！?br>
小姐只說了一句話，便把她送離這個村子。接著她來到平地的一座小教堂，在那裡待上一段不短的時間，度過了童年。

然後她自立，在另一個城市裡開始自己的人生。她找到一間窗外有株山茶花樹的公寓住著，每天忙碌工作。過去的回憶被埋藏在枯燥的都市生活中，隨著時間漸漸腐朽散去。

偶爾會想起如果小姐不吃人了是否活得下去，但那也只是偶爾想起…

現在她捧著這縷銀絲，一切的回憶彷彿又鮮活起來。小姐的笑顏，小姐看向窗外時那落寞的神情，還有小姐想要吃掉她以前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小姐寄這個給自己，是想自己了嗎？
胸口那早已淡去許久的傷痕隱隱作痛著，提醒她自己的真心在哪。
看向窗外，山茶花開了又謝，夏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