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萊登,要換教室了!」
朦朧中,我抬起視線,而彼得看起來像是要拿籃球砸我——等等,下一節(jié)課根本不是籃球課。
當我慢慢回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我感覺到腹部像是被誰重擊一拳,好像自然老師說的有黑洞在坍塌,要把其他東西吞噬。
彼得和阿肯拍了拍我的桌子,似乎是在提醒我這裡是學校,周圍的一切都如此熟悉。
但我怎麼還待在這裡?我為什麼要待在學校。應(yīng)該要請假的才對!可是該死的,我覺得只要站起來走幾步路我就會吐出來。
「對了……今天你弟弟沒有來呢。」阿肯指了指約瑟夫的座位,他口中的句子顯得自然,而不是像班上那群討厭鬼一樣帶著嘲諷:「怎麼了嗎?」
「他……」我吞了口口水:「他生病了。」
「感冒嗎?」彼得說,似乎是看我沒動作,他直接拉開前方的椅子坐下來,然後看著其他同學離開教室:「我以前剛開學的時候也會感冒,因為壓力太大。」
「如果萊登是我哥,我也會壓力大。」阿肯附和。
然後沉默幾秒鐘後。我的兩個好朋友似乎覺得不對勁。我正準備開口,但光是要張開嘴,那股恐懼感就好像要把我給嚼爛。
「等、等等,是什麼病啊?」彼得嚇得跳開兩步:「兄弟,你還好嗎?那你今天為什麼還來上課?」
「對啊你趕快回家啦!我們幫你拖住老師……啊!埃琳!過來一下好嗎!」阿肯突然看向外面,然後將出現(xiàn)在走廊的身影給叫住。
一看見埃琳走了進來,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我根本沒辦法理清頭腦裡的思緒,在昨天我們家發(fā)生了某種天翻地覆的變化,而我來到學校後卻發(fā)現(xiàn)這裡還是和往常一樣。
「發(fā)生什麼事了,啊,我置物櫃裡有放杏仁巧克力,你們有誰要吃嗎?」埃琳一邊說一邊湊進來,而在我們四目相交後,埃琳便頓了頓,接著蹲在我面前,說:「你怎麼了,萊登?」
「那個……今天……」我講話開始結(jié)巴,明明今天早上,我甚至還非常有精神力的向約瑟夫道了再見,走出家門前,他的背影深深的烙印在視線中:「今天約瑟夫去醫(yī)院了……我覺得我應(yīng)該要去陪他才對。」
「那你就——」阿肯的話還沒說完,我便聽到埃琳開口:
「但你為了不讓對方擔心,所以還是來學校了嗎?」
這次換我頓了頓。然後,我大力點頭。
「我覺得啊,與其這樣魂不守舍,滿腦子都是對方,還不如直接去醫(yī)院比較好不覺得嗎?」
埃琳說,她站起身,溫柔的摸著我的肩膀,那雙手的每個指尖都彷彿充滿了鼓勵:「要翹課嗎,我會幫忙。」
「請問一下,我剛剛是聽到學生會成員說要幫忙翹課嗎?」彼得說。
「噓。」埃琳怒視對方一眼,接著拉起我:「走吧,我和你保證,萊登。會沒事的。」
我想要回答些什麼,但下一秒我的書包便被塞到我手上,接著彼得和阿肯便像射擊遊戲角色一樣在門口探頭探腦,估計他們下一秒可能就會被老師抓到校長室。
然後,我才發(fā)現(xiàn)埃琳正緊緊抓住我的手腕,在視野中那雙手清晰的不可思議。她帶著我來到走廊上,絲毫不畏懼其他同學看到我們舉動而發(fā)出的驚呼聲。
「你去翻南門的圍牆,我們可以等上課後一段時間再行動。」彼得說,他的腦海裡大概正在跑校園地圖。
「萊登你已經(jīng)是翹課慣犯了。」埃琳嘆了一口氣:「大門警衛(wèi)都認得你,所以不能再用之前直接走出大門的方式了。」
「對、對不起……」我有些胡言亂語的道歉。
埃琳看著我,來到了教學大樓的門邊,她鬆開我的手說:「沒有人說這樣不好啊。」
那個瞬間,我總覺得內(nèi)心好像被插了很多根刺,而傷口正在不斷龜裂,我的心好像要碎了,就跟梅倫給我看的那些文章說的一樣。
我想要再大哭出聲。跟其他人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但也不要告訴我該怎麼做。
衝著埃琳的這一句,我想要哭出來。
「萊、萊登,你要去哪裡?」
然後,我看見抱著課本的梅倫正站在門口, 看起來像是剛上完體育課,正準備趕去上其他的課程。
她的一頭黑髮綁成馬尾,模樣看起來清爽許多,但因為我身旁站著很多人,所以梅倫縮起了肩膀,看起來非常不安。
「我,」我吞了口口水,用破碎的聲音說:「我要去醫(yī)院。」
「可是……」梅倫的眼睛瞟向其他人,接著又轉(zhuǎn)回了地面:「佛瑞先生說我們不要過去,說不要那麼多人比較好……」
「沒關(guān)係,我會跟他們說妳有阻止過我。」我上前拍了拍梅倫的肩膀,接著繼續(xù)往前走。
梅倫好像在後面又說了些什麼,但我只是揮揮手當作道別。
我不敢說我只是不想要回頭看她。
——青石高中的圍牆很難翻,真要說是因為這所學校雖然是在城市,但其實與郊區(qū)比較近,因此只要有誰偷偷溜走,在校園外的警衛(wèi)都會看得一清二楚。除非是直接從大門離開。
「等等,埃琳妳怎麼還跟過來?」彼得在路途中開口問。
「如果有老師過來,我會先衝出來做賊喊捉賊。」埃琳面無表情的說:「你知道的,對上大學有幫助。」
「瘋女人。」阿肯讚嘆的說。
我們躲避了瑪麗雅老師的法眼,偷偷摸摸的來到了南門的樹蔭下,而我將書包丟到圍牆外,在四下無人的時候,靠著彼得和阿肯把我撐起來,然後我在外頭的草地翻滾了兩圈,感覺好像把脊椎撞斷了。
「謝謝你們!」我朝牆後大喊,但隨即聽到了跑步聲,希望不是有人被抓到了。
我扭頭看向空曠的荒地,那股被侵蝕的感覺似乎好了一點,所以我邁開腳步。
——然後我根本他媽不知道醫(yī)院在哪裡。
在來到街上亂晃一圈加上用手機查地圖,接著又闖進一家店面問菜鳥店員後,我決定在某個陰影處撥電話。
「喂?」約瑟夫有氣無力的聲音接起電話。
「那、那個,約瑟夫。」我感覺到胃似乎正在被無數(shù)的手給拉扯:「我現(xiàn)在要去找你。」
「可以不要嗎?我現(xiàn)在超想吐的,我是說物理性的……精神上的也有。」他似乎深吸一口氣:「你怎麼了,拜託別告訴我你翹課了。」
「我翹課了。」我看著一對父母推著嬰兒車經(jīng)過,而車內(nèi)的小寶寶和我招手,我突然覺得事情感覺會好轉(zhuǎn)。
「好吧,你現(xiàn)在在哪裡?」
我向約瑟夫報出了目前的地標讓他定位,在跟隨著對方清楚易懂的指示後,我終於來到了位於商業(yè)區(qū)末端,那間我可能小時候來過一兩次接著就出現(xiàn)巨大時間斷層的醫(yī)院了。
「我在五樓的休息區(qū)喔。」
在我像小偷一樣躡手躡腳走進去後,約瑟夫在電話那頭哼了一口氣,說:「你應(yīng)該要待在學校,讓腦袋好好裝點東西,這樣不管碰到什麼情況,你都會是先死的那個。」
「你為什麼要這麼關(guān)心我?」我忍不住開口,在爬上樓梯的時候,我瞥見一個黑眼圈的護士正急速的衝下樓,還差點在拐彎處跌倒。
「你不是我兄弟嗎,這還是你自己說的。」約瑟夫說:「我不能忍受自己的家人是個廢物。」
我站在五樓候診區(qū)的門口,從這個遠遠的角度我已經(jīng)可以看見約瑟夫的身影,就坐在窗戶前,陽光灑在他身上,那頭白金色的頭髮也閃閃發(fā)亮。像聖經(jīng)裡說的天使。
老爸和大衛(wèi)都不在這裡。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死不了的。」約瑟夫轉(zhuǎn)過頭,他注意到我來了,所以將電話掛斷。
我走過去坐到他旁邊,從這個穿上病袍的模樣來看,對方好瘦小,弱不禁風,好像快要四分五裂。
「嗨。」約瑟夫說,眼睛沒有看著我:「你要是敢給我哭,我會把你丟出去。」
「醫(yī)生說什麼?」我說。
「等我們父親回來才會知道。」約瑟夫說,他像是沒有注意到,他話中的字字句句都已經(jīng)組合成了平凡的模樣:「而且醫(yī)生剛剛在討論,再等一下子吧。」
我不喜歡等待。我吞了口口水,然後說:「你會不舒服嗎?」
「不會喔。」約瑟夫還是沒有看著我。
我感覺到憤怒,擔憂,恐懼,畏縮,還有一大堆他媽的無法分類的感情正捶打著我。
「萊登。」約瑟夫突然轉(zhuǎn)頭了,他輕聲的說:「要是我死掉的話,你會怎麼樣?」
我突然間吸不到空氣。
「我之前想過這個問題。」約瑟夫說:「這個嗎,梅倫她是個心理素質(zhì)很強的人,她沒有我也可以努力生活下去。佛瑞先生也不用擔心,他有其他的舒壓管道。至於我父親,他有我和沒我都沒差。」
他看著我,說:「你呢,萊登。」
「你不會死。」下意識的,我回答:「你不會死掉!」
「我早就說過了。」約瑟夫聳聳肩,像是對我的答案感到回味無窮:「我說過目前死不了的。」
「啊,萊登,你他媽又翹課了。」老爸的手出現(xiàn)在我的肩膀上。我吸了吸鼻子,然後站起來讓他擁抱我:「下次我會懲罰你的,混蛋。」
我也看到了大衛(wèi),對方一如往常的像尊雕像。
「好了,我們差不多該進去醫(yī)生辦公室了。」老爸說:「萊登你也要進去嗎?」
「廢話。」
我說,而約瑟夫看著我,露出奇怪的微笑。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到醫(yī)院這種地方了。老實說這裡不會像文章裡描寫的那樣充滿著死的氣息,反而很寧靜,太過於簡潔的裝設(shè)和擺飾讓人感覺到壓迫。
而醫(yī)生的辦公室又是另一個空間,我踩上褐色的地毯——我也想在自己房間放一個。接著在孢子植物的圍繞下,我們坐到了落地窗旁的沙發(fā)上。
我想要跟約瑟夫說我剛剛在學校有人幫我翹課的事情,他一定會用充滿不屑的眼神聽我說完整件事情。
「我不想要積極治療。」
在那位有著八字鬍的醫(yī)生在我們對面就定位時,約瑟夫說:「如果放任病情惡化下去,我還能夠活多久?」
「你他媽!你他媽在說什麼!」我驚恐的抓住約瑟夫的衣領(lǐng),就好像我要揍他……
對,我真的想揍他。
那張臉,我不想要看到那張臉。彷彿什麼事都無所謂的臉。自命清高,毫不在意他人——
是我所羨慕的那種臉。
「萊登,冷靜點。」老爸抓住我的手,然後向醫(yī)生問道:「請問是已經(jīng)確認了嗎?」
「啊、啊……是的。」醫(yī)生愣了愣,接著將手中的資料推出來,在空蕩的桌子上,純白的紙看起來過於刺眼:「克里多夫先生發(fā)病的原因是肌萎縮性脊髓側(cè)索硬化癥……而關(guān)於剛剛的問題,如果不積極治療,我們預(yù)計不到幾個月的時間,您就再也無法走路了,大約二到三年就必須使用呼吸器。」
「那看來。」約瑟夫安穩(wěn)的說:「我得先提早嚐嚐看啤酒的味道了,怎麼樣?晚餐我們就買披薩配——」
而下一秒,我揮拳了。
這學期有堂課的期末成績是要看同學們做的期中報告影片然後給心得,老師說因為人數(shù)很多而且一個影片規(guī)定十分鐘以上,為了怕我們太勞累,所以將給心得的部分拆成八週,每週看一部份一直到期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