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我問妳喔——為什麼妳的名字明明是中華民國的『華』卻念作『花』啊?」
「破音字。」
「為什麼會有這種破音字啊?」
「不知道。」
「那、那我問妳,為什麼『灼灼其華』的『華』是『花』的意思,卻讀作『華』?」
春華那時候對於很多問題也很有問題的二堂妹春櫻非常沒耐性,當下有把她頭髮扯下來的衝動——想到這樣做的話她會一邊用充滿怨念與恨意的墨黑色雙眸死命盯著,一邊像在演默劇般無聲哭泣後,便硬生生忍住了。
那畫面太噁心。
春華對春櫻的第一印象……好吧,她們還沒懂事就相識了,沒有什麼第一印象可言。以前春櫻給她的感覺是好單蠢好天真,跟她說地球是平的都會相信的那種人。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在家園裡亂晃、奔跑、嘻笑,像是家中的彩色筆。
當時春華有點嫉妒比自己小一歲的表妹,因為她覺得家裡的經濟狀況沒春櫻家好,是因為家裡的資產只留給大伯公而沒有分給她爺爺。這樣一點也不「公平」——為什麼那麼蠢的笨蛋能擁有較好的成長環境?
這個印象直到她十歲的年夜才改觀。
那時她依伯母的交代去找春櫻,最後是後院池塘旁的倉庫找到的——平常他們小朋友玩躲貓貓時春櫻最常躲的地方——找到在哭泣的春櫻。
「小春櫻?妳……在哭嗎?」
春櫻抬起頭看著她的大表姊,表情不像正常哭泣會皺在一起的臉,而是平淡中帶著怨念,只能從微皺的眉頭與垮下的嘴角還有幾糊成一團淚水鼻涕得知剛剛的情形。春華想她永遠不會忘記她抬頭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春華跟春櫻都有哥哥,知道被哥哥欺負完的心情,也明白長輩重男輕女造成的創傷。但春華不知道春櫻還承受什麼。
「我可以跟大堂姊抱怨一些小事嗎?」哭得梨花帶淚卻面無表情、語氣冷淡的春櫻問。
春華抱住她,於是她開始訴說:
「平常哥哥就會欺負我,奶奶也常說我頂嘴或說謊。我不知道頂嘴是什麼意思,但我確定我沒說謊。媽媽很正直,但基本上——應該是我主觀啦,我覺得她比較喜歡哥哥,可能是因為我出生時害她挨刀吧?爸爸很疼我,但不常回來。哥哥會欺負我是因為他在學校被老師帶頭欺負。我也不怪奶奶誤會,因為她總是想很多又沒人訴說,我希望她能多外出走走。」
春櫻說完後跟春華說了謝謝,跟她去客廳和全家人守夜。
春華在星光下看到春櫻把外套穿上遮住被揍的瘀青——那大概是春櫻的哥哥造成的——然後用冷水洗臉直到眼睛消腫。到明亮的廳堂時笑著說「原來冬天的水會冰!我第一次知道……」之類的話語惹得全家大笑。
大伯母問春華是不是在池塘那找到她時春華點點頭,然後說:「小春櫻說她想玩水。」
「小櫻!妳想玩水啊?」大伯母問她。
「想!媽媽可以嗎?」
「當然囉,過完年就帶妳去游泳池。」
「哇——謝謝媽!」
春櫻的笑聲依然像色筆,繽紛了整間屋子。
春華看著天真爛漫的、無憂無慮的笑容,想起之前在山上迷路時,春櫻向她直奔而來的笑容……她經常在笑,有時會裝憤怒,有時會盡情撒嬌,自由自在地任性著的春櫻像是三歲小孩……春華也一直把她看作長不大的二堂妹。
的確是長不大的妹妹。
但是,那是因為她早比所有人都看得更明白卻又愛著這世界吧?
大智若愚,對親友忠心耿耿的她就像——
黃金獵犬吧?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