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愣的張著小嘴看著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想必親眼見識這般景象的蓮華，一輩子也無法將它從記憶中抹消吧？
幾秒前，他們正要移往房間的更深處時，後方追趕的人群還與他們有段距離。所以他們忽略了對方追擊成功的可能性，而放心的將背後交給了敵人。
然而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對方竟出動了超長距離的冷兵器來對付僅僅只有兩人的少年和少女。
耳邊響起凌空的破風聲，一支箭矢以超越動態視力極限的速度朝伊織飛去。裡頭灌輸的沒有憤怒也沒有憎恨，純粹只是想破壞的那道銀光狠狠插進了他的左腹。
「啪擦！」伴隨著撕裂肉體的衝擊伊織應聲倒下。他痛苦地抓住成為身體一部分的箭矢，用力想要把它抽離身體。但沒想到他這樣粗魯的攪動，卻折斷了露出在外的箭頭。
剩下另一截的折斷面跟著他的動作刺破了他的內臟，大量的鮮血湧出。很快的，逐漸耗光精力的他終於忍受不了痛楚而昏了過去。
意識逐漸聚攏，走在前面的蓮華丟下手上的背包，靠近趴倒在地的伊織。從變得清晰的視線中，她看見了一點也稱不上是平安無事的身體。
血紅、血紅、血紅……鮮紅的景象和充斥鼻腔的惡臭連同恐懼一起纏了上來，緩緩包圍無所適從蓮華。
儘管刺鼻到讓人無法接近，但蓮華還是下意識地跪下來靠上伊織。
「喂……喂…….你還好吧！」
將手伸向潺潺流出血漿的身體，濕熱、黏稠等感覺瞬間透過掌心傳進腦裡。長長的袖擺浸潤在鮮血之中，一點一滴的染紅了原本雪白的布料。蓮華沒有在意，只是殷切的期待少年能報個平安，或者稍微睜開眼也行。總之她希望能從慢慢變得冰冷的身軀中，得到他還活著的證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真的想法也在時間的流逝中被消磨殆盡。雖然還有呼吸，但少年的身體已經奄奄一息。現在的每口呼吸都像會要了他的命般，埋藏在胸中的肺臟賣力的上下起伏著，試圖維持快要凋零的主人生命。
「似乎是成功牽制住了呢。」
這時突然一道低語從連接門口的樓梯傳來，帶著眼鏡的男人從幾名手下的背後走出。
「不過似乎做得太過火了……嘛─算了，能達到我要的結果就好。」
他皺起秀氣的眉頭煩惱的嘆了口氣，接著轉過頭叫手下待在原地等候，不必跟上他。
在對面蓮華茫然的盯著幾乎可稱為屍體的伊織。也許是還沒從滿是血腥的場景中醒悟過來，又或許是無法接受重要的人就在眼前輕易倒下。受情緒漩渦禁錮的她絲毫沒注意到敵人已經踏進最後的堡壘。
「嗯……」眼鏡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往跪在另一頭的蓮華瞧。他瞇細著眼翹起下顎，似乎正對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蓮華不怎麼滿意。
「喂、喂！開玩笑的吧？妳這遊刃有餘的態度。我都把妳逼到這種境地了，妳竟然連該放低姿態的自覺都沒有？」
他故意提高聲調想藉此吸引蓮華的注意，頭還無奈的搖了起來。殊不知把事情想的如此輕鬆的自己打錯如意算盤了。她非但沒轉頭瞧他一眼，視線更是從頭到尾都停在伊織身上一動也不動。
就這樣，他維持著勾起一邊嘴角的表情乾笑了幾聲。之後額頭冒出幾條清筋，看來正壓抑著被到手的獵物無視整整兩次的丟臉事實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像妳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我倒是頭一次見，不如就由我來讓妳學會怎麼求饒吧！看妳還能保持這種態度到什麼時候！」
踏著重重的腳步，眼鏡男挾帶著驚人的傲氣一步步向蓮華逼近。
「……哼嗯。」感受到眼鏡男的兇氣，蓮華毫不客氣地反擊。她扭過頭面向他，眼神中混雜著除了憤怒之外又更甚之上的強烈不甘。
「……哼─識相的傢伙。」見蓮華終於對自己有了反應，眼鏡男馬上停下了腳步。而原因當然不是因為害怕蓮華的怒視所以畏縮。純粹只是他認為在佔有絕對優勢的自己這邊，根本不需要為了一時的衝動去多做其他無益的事罷了。
雙方終於展開對話。雖然僅侷限在眼神及周圍氣場的交流，但對於經歷諸多慘劇所昇華出的情感，儘管沒有實體卻是最能碰撞人心的力量。
「別用那種眼神盯著我啊！就算這樣瞪也不會改變任何事的哦！比起這個妳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像是乞求我饒過妳，或是讓我治好那個半路殺出來的搗蛋鬼之類的──」
說到結尾處眼鏡男故意拉長了音調，還瞇起了一隻眼睛伸長右腳指了指倒在那裡的伊織。之後更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嘻哈哈……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蠢的無藥可救呢！那個少年。也不想想自己的能力跟我們有多少差距，竟然妄想能夠成功把妳救走？」
就像是在跟自己的好友談天似的，眼鏡男無恥的拿出早就倒在地上的伊織來當作話題。彷彿這一切都跟自己無關，那個倒下的少年只是意外造成的結果。
「不過……就他可以逃離我的眼線來說，算是給他個及格分了吧！」以這句話為總結他彈了個響指，左手比出手槍的姿勢表示輪到蓮華說話了。
蓮華沒有轉頭，視線還是停留在倒地不起的伊織身上。嚥下一口氣後她淡淡的開口。
「你難道不後悔嗎？」聽完了眼鏡男的冷嘲熱諷後，蓮華心中只浮現了這個問題。
「……我？你是問我會不會後悔嗎？」像是覺得很好笑般，他拉長了嘴角狂笑了起來。「當然不會啦！就算我做的淨都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又如何？這都是為了這個世界的人著想、都是為了成果而獻上的必要之惡啊！」
大張雙手，眼鏡男用盡全身動作和精力吼出了自身堅信和崇尚的信仰。
陰影籠罩蓮華，眼前男人造成的物理和精神壓力已經遠遠超乎預期。他歪曲世間道德觀念和願意為了理想剷除所有障礙的決心，配上他那狂笑不止的尖銳笑聲，都讓蓮華了解到──
這個人沒救了。
就算是走過兩個世界的她，也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男人。原來捨棄了人性後的人會變成這樣嗎？變得這麼不擇手段、這麼心狠手辣？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能茍同，世上是不存在什麼必要之惡的。那只不過是壞人在完成目標後所說出的不負責任的話而已。
所以要反駁！絕對要反駁！鐵了心要讓眼鏡男知道自己立場的蓮華，不顧一切地喊出了否定的話語。
「才不是你說的那樣！真正的必要之惡才不存在！而且伊織一點也不蠢！他那能融化不安的笑容以及想要守護我的決心，在我眼裡看來都是溫暖無比的！儘管過程有點笨拙，但我確實感受到了！」
蓮華挺起身激動的揮舞雙手。接著像是要用行動證明般她又往前跨了幾步，直到能清楚聽見眼鏡男的心跳聲為止。
「……嗚噁……」第一個反應是作嘔。聽見蓮華這麼認真的宣言和不惜和自己槓上的態度後，眼鏡男彷彿再也無法忍受似的嘔了出來。
「……還以為妳要說什麼呢！沒想到會從妳口中聽到這麼天真的蠢話。給我聽好了！妳現在可是一個死人，只要我一聲令下妳就可以馬上去死的死人！少在那邊對我大小聲地反駁我說過的話！」
滿溢而出的怒氣流於言表，剛才的舉動觸碰到他的底線。眼鏡男推開擋在身前的蓮華，上去就是給伊織狠踹個一腳。
「都是、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得這麼大費周章的連抓個小鬼也抓不成！還讓她有機會不知好歹的反駁我！去死！去死！去地獄還清你的罪孽吧！」
一下、兩下、三下。粗壯的雙腳一招一招的往伊織身上揮去，每一下都強大的不可思議。像是要讓蓮華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憤怒般，他一下接一下的往他身上踢個沒完。
見狀蓮華衝了過去想扯開他的身體，但在盛怒的大人面前她又怎麼會是對手。只見她才剛抓住眼鏡男的左手就被甩了出去，可見蓮華的阻撓在他眼裡根本不構成威脅。
「咳！呃啊……」遭受巨大攻擊後讓伊織恢復了意識，只見他痛苦的蜷縮身體護住被穿了一個洞的腹部，皺起臉忍耐眼鏡男毫無理由的暴力舉動。
攻擊還在持續，眼鏡男在聽見伊織的呻吟後變得更興奮了！「哦？還有一口氣啊？那正好！就讓我來送你最後一程吧！」
順著這句話他加大了力道和攻擊速度。受怒氣綁架的他已經不會手下留情，剛才的呻吟更是讓他體驗了前所未有的愉悅。現在的他早已變成為殺掉眼前獵物而興奮開槍的獵人。
「拜託你饒過他好不好──這都跟他無關，你真正的目標是我吧！」蓮華蹣跚地走回剛才的位置，扯開喉嚨大聲對眼鏡男哀求。
「煩死人了！我想怎麼做是我的自由吧！喂！來人！隨便誰都好，快讓那個囉嗦的小鬼閉嘴！」
一聲令下，一名手下立刻衝了進來用麻繩束縛住蓮華。雖然她想掙脫，但綁的實在太緊，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對我來說對手是誰都無所謂！反正妳遲早都要跟他一起走，不如就讓你們到黃泉做伴吧！呀哈哈哈哈──」
碰！碰！碰！眼鏡男的腳還在一下一下的往伊織身上招呼，而伊織似乎也還沒斷氣。只見他還想說什麼似的留了幾句話。雖然都很細微，但透過嘴型蓮華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接著，伊織一改剛才的默默承受，轉而伸出手抓住了眼鏡男揮過來的腳。見伊織唐突的舉動，眼鏡男在驚訝之餘沒有生氣。他收回了被抓住的腳，耐心等待他最後的遺言。
「呃嘶──咳！咳！那個……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樣踢就能……發洩你的憤怒，那就……儘管做吧！但是……我有一個請求。那就是……希望你能……你能──放過蓮華。」
語畢，像是完成了最後的使命般，伊織像洩了氣的皮球般癱倒在地。眼神也不像剛才那樣充滿生氣，變成了空洞的墨濁色瞳孔。腹部不再有液體流出，象徵生命之泉的血早已流乾，只留下了徒具形體的肉體空殼。
痛苦的靈魂得到解脫，所有的一切都宣告他已經死亡。不過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他竟然到最後一刻擔心的都不是自己，而是那個總是給他添麻煩的少女。
「真是……笨蛋吶──」蓮華垂下頭，無法自己的啜泣起來。
臨走前伊織的請求還猶言在耳。那種人怎麼可能會放過自己嘛！自己對他們來說是必須除掉的異端，這點她可是很有自覺的。所以說他等於是許了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後就走了。
「這不是根本什麼都沒做到嗎……」終於，少女的情感一口氣湧了上來。那一刻，奇蹟再一次發生。只不過這次創造出奇蹟的不是別人，正是得到了”愛”與”勇氣”的自己。
創作內容
來自深淵「十二」愛與勇氣的等價交換
來自深淵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