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
五金行後方倉庫的門,傳來激烈的碰撞聲。
店裡五個人全都從椅子上跳起來,緊張的瞪著那兒。
「什麼東西?」
「你們有聽到嗎?不是我錯覺?」
「我也有聽到,很大聲……」
「那、那邊還有別的出入口?」諾諾止不住反胃,今天已經第幾次了?好像永遠沒有地方是安全的……
「沒有,一樓的倉庫只有一扇門。」
店員從櫃檯上重新抄起開山刀,一臉肅殺的朝倉庫那兒走了過去,王景嚴跟上,經過貨架的時候順手拿了一把鐵撬,小藍也想跟上去,被阿伯拉住。
「妳們別過去……」阿伯低聲交代諾諾和妹妹。
層層貨架後方,緊閉的倉庫門邊,王景嚴瞄了眼店員。
「妳知道後面是什麼?」看她不慌不亂的樣子,應該多少有底吧?
果然,店員點點頭,「是……我們店長。」
王景嚴的表情變得怪異,「你們把殭屍關在倉庫裡?」
「我剛剛打死他了。」店員有些倉卒的打斷他,「而且我鎖門了。」
「老實說,它們破壞力滿強的,妳確定門鎖鎖得住?」王景嚴看著她,「妳怎麼打死店長的?」真的確定死透了?
面對這樣殘忍的追問,店員痛苦的閉上眼,掙扎了一會兒才回答:「胸口……我盡量瞄準心臟了,我也打斷他的腳了。」
阿伯伸手摀住小藍的耳朵,諾諾看著他顫抖的肩膀。
這個阿伯跟那位店長,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可是……還是有更要緊的事吧?她不想表現得太白目,可是她想活著。
「那、那個……光打斷腳或戳胸口,應該沒辦法把殭屍殺死……」她忍不住想到弟弟的模樣,王景嚴『處理』後,弟弟確實一動不動了。
她很殘忍嗎?回想起那樣的畫面,居然一滴淚也沒有。諾諾不敢深思,繼續對店員說:「應該要瞄準頭部headshot,我們剛剛在外面,軍人也是對著我們頭──」
「這是現實!不是遊戲!!」店員突然拔高音量,蓋掉諾諾聲音,「拜託妳把那種用詞留在腦子裡,閉嘴好不好?!」
諾諾嚇得噤聲,她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
王景嚴看著情緒陡然變得激動的店員,低聲說:「攻擊頭部的確是目前最能確定讓殭屍停止活動的方法,我試過了──對她弟弟。」他努了努諾諾的方向。
店員這才瞠住,轉頭看向諾諾,「妳……」
砰!砰砰──
『嘎呃……』
門後的聲音更清晰了。
王景嚴不再拖延,直接讓店員選擇:「不能讓它繼續發出聲音,如果會引來其他殭屍就糟糕了,我開還是妳開?」
「可是……」店員咬咬牙,「……我來開鎖,但門是往裡面推的,它可能會卡住。」
「好。」
鑰匙插進門鎖中,喀嚓一聲開了鎖。
門板有些重,王景嚴幫忙推,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隻青紫的手從黑暗中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他的腳──
『嘎呃──!!』臉上眼鏡歪了一邊的殭屍張開血盆大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店員衝了上來,抓緊手裡的開山刀,朝殭屍的手臂劈砍下去。
啪喀!手骨被劈斷,另一端還抓著王景嚴的腳。
『嘎嘎啊啊!!』殭屍被激怒的大吼。
隨即就被鐵棒砸中鼻樑。
「不要!!」店員突然大喊,「我砍他手了!他手已經斷了!!」
王景嚴沒有停下來,他緊抿著唇,手臂肌肉用力得鼓起,撬棒高舉落下、高舉落下。
『嘎!嘎呃!嘎──嘎!嘎呃!!』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
啪!砰!啪喀!啪!喀!!
血跡濺在王景嚴的手上、衣服上、沾著血的撬棒揮舞著,黑血被甩飛到牆上、天花板上,一道、一道的,怵目驚心。
阿伯緊閉雙眼,粗厚的大掌不曾從小藍眼上移開,諾諾忍不住靠過去,握緊阿伯顫抖的肩膀。
砰!啪!!叩!!
撬棒終於砸碎了腦殼,狠狠敲在磁磚上。
王景嚴緩緩停下動作,長長吁了口氣,始終站在一旁的店員胸口卻急遽起伏著,激動的喘息。
「水。」王景嚴對諾諾伸手。
她愣了下後馬上反應過來,趕緊去拿水桶接水。水很快滿了,諾諾晃著腳步將沉甸甸的水提過去,王景嚴彎腰接過後,整桶直接朝自己頭上倒。
嘩啦──
濺在臉上的血被沖掉了,手上還有。
「再來。」
「好、好。」
嘩啦──
王景嚴瞥了眼店員,將剩下的水遞給她。
她卻一動不動的,垂眸盯著地上殘破不堪的屍體。
他沒再廢話,長臂一伸將店員的手拉過來,水淋了上去。
小藍掙開阿伯,也去拿臉盆接水,幫忙清理被濺得滿身血的哥哥和店員。
倏地,店員腳一軟,跪倒在地。
有那麼一瞬,諾諾以為她感染了。
以為她接下來要開始嘔吐、發出奇怪的聲音,然後變異什麼的……
但店員沒有發出奇怪的聲音。
她也沒有咳嗽。
只是跪著,跪在屍體旁,雙眼死死瞪著已經看不出原樣的破腦殼。
她只是跪著。
※※※※
「唉……真的拍謝啦,你們這樣幫忙,還分食物給我們……」阿伯抹著眼睛,沉重的嘆氣,「但是吼……那孩子就是把她店長看作再造恩人,她平時也不是這樣冷漠的人……」
「沒關係的。」王景嚴搖搖頭,提著背包穿梭在貨架間,挑挑揀揀的將一些五金塞進包包裡。
「哥,這個呢?」小藍指著牆角籃子裡的長柄斧頭。
王景嚴瞥了眼,「有沒有短柄的?」
「有,在這邊。」諾諾在附近的架子上找到短柄手斧,「可是有點小……」
「小才好。」王景嚴點頭,「拿兩把──三把好了。」說完,他把架子上的口罩和護目鏡全掃進包包裡。
「好。」
阿伯紅著眼眶,看著三個年輕的孩子在店裡走來走去,東西一件一件拿,他的心也一點點往下沉。
作孽啊!這是要出去送死啊!
他著急,轉身走回到倉庫門邊,對著店員嘆氣。
「妳吼……他們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全啊!妳幹嘛這樣對人──」
店員抬頭看阿伯,冰冷的眼神像兩道利刃,讓老人家住了嘴。
「沒有店長,就沒有我。」她說。
阿伯心裡又酸又痛,「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阿然仔早就死了啊!在他被咬到的時候就死了!妳嘛冷靜點,都這種時候了還把人趕出去,不是要他們去死嗎……」
店員冷冷的哼笑了聲,「那男的那麼厲害,怕什麼?」
「唉妳這孩子……」阿伯急的拍腿,「就當作他們是把侵占妳店長身體的惡鬼打跑,行不行?」
店員吸氣,倔強的抿唇,轉頭拒絕溝通。
當年要是沒有店長收留她,給她工作給她飯吃,還讓她睡倉庫直到找到租屋處,她現在大概還是個毒癮垃圾,流落在不知哪個公廁或地下道裡,說不定早死了,死得比店長還早。
店長對她的恩,誰會懂?
「……反正大家都要死,我還寧願被店長咬死。」她盯著店長的屍體,喃喃吐出這一句。
但現在,店長都被那男的弄沒了,她連陪店長的權利都沒有嗎?
一旁的阿伯聽了痛心疾首,阿然仔生前作人心善又慷慨,這孩子平時也是個孝順心軟的,怎麼就搞成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看來,怎麼勸也沒用了。
阿伯只好再折回去,找到正在挑選手套的王景嚴。
「真的很拍謝啦……她只有這次那麼死心眼……」
「真的沒關係的,阿伯。」王景嚴露出安撫的微笑,「我們本來也不打算久待。」
「咦?你們還想去哪?」阿伯緊張問道。
小藍把一大綑粗繩扛過來,塞進哥哥的背包裡,「哥哥說我們要去郊區。」
「郊區比市區安全。」王景嚴解釋,「往人少的地方移動,即使遇到了,也比較好脫身。」
「可是、可是──」
「我們還沒聯絡到爹地和媽咪。」小藍繼續說,「等我們休息好後,就要去找他們。」
阿伯嘆了口氣。
這些孩子啊……
「阿伯,謝謝,真的。」王景嚴拍了拍阿伯頹喪垂下的肩,「我們也謝謝她讓我們拿物資和工具。」
他說的是店員。
她剛剛說了,隨便他們想拿什麼儘管拿,東西都搬光也無所謂,但一個小時後,別讓她看到他們還待在店裡。
王景嚴不介意她趕人,他只感謝她讓他們拿東西。
「防水布,應該是這個?」諾諾吃力的把一疊布料扛過來,好奇的看了眼王景嚴抓在手裡的東西,「你拿延長線幹嘛?」他們之後又不一定有電可以用。
他挑眉,露齒一笑,「有時候,電線比繩子還堅固。」
「噢。」好像有點道理。
她想起之前在遊戲裡時,王景嚴操縱著自己的工程師角色,碎念電線材料的用法不夠多元。
當時她還翻白眼吐槽。
「哥,這個呢?」小藍跑過來,懷裡抱著一大包東西。
諾諾定睛一看,是種子,一小包一小包的,包裝上還有標註:大頭菜、青江菜、四季豆、胡蘿蔔……全都是蔬菜水果的名稱。
「唔……」王景嚴沉吟了會兒,「帶一些吧,雖然可能用不太到。」
他讓諾諾在店裡換了個更堅固的工作背包,把重量輕的物品都交給諾諾背。
諾諾心甘情願的接受被當作幼稚園兒童的待遇,她很識時務的,在目睹這對兄妹的體力後,她別逞強才不會當豬隊友。
這間五金行幾乎什麼都有,他們撈了快一個小時,背包又鼓又沉──除了諾諾的。
除了繩子、電線、各式刀具、打火機,他們還拿了手電筒、電池、鐵棒、木棍、防水布、防寒毯、水桶、保溫杯、種子……一堆有的沒的。
王景嚴選了十字敲和消防斧防身,小藍也拿了一把輕便的短斧和水果刀,諾諾手上什麼也沒拿,但雙手雙腳都被包得厚厚的,夾腳拖也換了雙超小號的安全靴,穿了兩雙厚襪子,才勉強讓鞋子合腳。
三人都戴上口罩和護目鏡。
「你們……」阿伯看著他們,「你們要去哪邊的郊區啊?」
「先往大坑那邊移動看看。」王景嚴拔掉充電線,將手機上的地圖路線設定好。
「那邊不是很多動物嗎?你們小心點……」
「會的,謝謝。」王景嚴點點頭,他忍著沒提出邀約。
「……好,你們注意安全……」
小藍看著眼眶泛淚的阿伯,「阿伯,你真的不跟我們走嗎?」
阿伯搖搖頭,「我腳不好啦,跟你們走吼,我走不動會把你們害到,而且吼……」他嘆了口氣,轉頭看看依然跪在那兒的店員,「我也不忍心丟她一個人在這裡啦……」
「嗯。」王景嚴點點頭,「那,我們走了。」
外頭時不時聽得到槍砲轟響,於是他們往樓上走,是阿伯幫他們開的樓梯門鎖。
「這整條街屋頂都是通的,你們自己小心……」
「謝謝。」
三人朝樓上走去,阿伯看著她們的背影,直到聽見屋頂的鐵門被打開。
店員始終沒有回頭看他們一眼。
店長收留了她,這間店是店長的,現在店長沒了,她也沒必要收留把店長帶走的人。
咿呀一聲,鐵門緩緩關上。
阿伯最後又嘆了口氣,踱著步子緩緩回到櫃臺邊,他每次來找阿然仔喝茶時,最喜歡坐的老位子。
他坐在那兒,好半晌沒有說話。
屋內,只聽見牆上掛鐘的指針滴答響,還有逐漸遠去的轟隆聲。
再沒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