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相處下來,她確信石川智心裡藏著事,但是他依舊沒向任何人提起。
一樣的笑顏、一樣的溫雅、一樣地與朋友們開著玩笑──看起來沒什麼不同,他偽裝得太過完美,偶爾,白石杏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不記得何時開始,自己的視線早就圍繞在他身邊打轉,能察覺到他的異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偷偷看著他,兩人在無意間因此視線對上時,他禮貌性的微笑會讓自己像做了虧心事般心虛地別過頭、燒紅了臉又心跳加速,卻又不禁思考著,他是不是也在意著自己?
老是這麼擅自開心著,卻也一次次感到失落。
放學時間,石川智總會待在教室完成作業,再有閒暇便會複習課堂內容,但是他總會在同樣的時間點抬起頭、托著腮望向窗外,直至某個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才會收回眼、低頭繼續用功。
每日將那個女孩的身影烙進眼底,就能為他帶來勇氣與決心,若能和她對上眼,他更是感覺自己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救贖,男孩宛如日課般的行徑,偶爾會尋找藉口留下的白石杏都看在眼裡。
──為什麼呢?
這些日子以來,她未曾看過石川智與那個女孩有半句交談,連眼神的交會都少之又少,總是在他身邊、也和他說了不少話的明明是自己,為什麼……
她總感覺,自己與石川智之間的距離比那個女孩來得遙遠?
「石川同學。」
「嗯?」
沒有抬首,解著數學公式的石川智僅是出聲回應,被落寞感佔據心底、一股微妙的苦澀感盈斥著胸口的白石杏不假思索地開口:「你是不是有心事呢?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
對於這樣的提問,早在石川智內心演練了千百回,於是他面不改色、筆未停停佇:「想太多了。」
「那……」
稍作停頓,她淡淡地吸了口氣、接著開口:「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這個問句倒是石川智始料未及的,他不禁停了筆、稍作思忖。
輕輕搖首,回想著這兩個多月來窩囊至極的自己,他面向白石杏揚起的笑容少了平時的餘裕:「……現在的我,才沒資格談什麼喜歡與否的問題。」
於鏡面底下那對流露出絲絲哀愁與無奈的雙瞳,卻已表露了男孩的真心。
──……早知道不該問的。
卻又慶幸著,他除了那個她以外,眼裡從容不下其他女孩,要不……
──就會被他發現,現在的自己有多難堪了。
託石川智的福,白石杏現在待的小圈圈讓她相處起來相當自在且舒適,一日,女孩們相約在中庭吃午餐,閒聊著享用完各自帶來的便當,準備了熱茶的白石杏為兩個女孩也斟了一杯。
捧在手中的茶杯才要就口時,其中一人便開口說道:「對了,我昨天聽到一件消息覺得有點震撼,不過妳們可不能告訴別人──是關於石川同學的事。」
這樣的開場白讓白石杏心頭一顫,她微瞠了雙眸、不自覺地擱下了茶杯專注聆聽著:「昨晚鄰居叔叔來我家和我爸喝酒,他跟石川同學的爸爸是同事,他說石川同學家庭出狀況好像有一段時間了,詳情他不太清楚,只是之前石川同學突然請了幾天假……是因為他的弟弟車禍意外過世。」
聽了這過分沉重的消息,兩個女孩保持沉默了好些時候,白石杏緊抿著唇,雖然一直以來她總想知曉石川智偶爾流露出的悲傷與拒絕他人的氛圍是從何而來,但如今……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如此沉重、如此隱私的事──不是她能夠涉足的。
想起前幾日還不自量力地詢問他是否心裡有事、是否能幫得上忙,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實在羞恥不已。
所以,只能等待了嗎……?
只能等待了吧──等待他重拾笑顏、敞開心胸的那一日。
想抹去他鏡片底下的悲傷,這個念頭未曾遠離,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她卻在不知不覺中認定了男孩眼底蘊著的悲傷是日常之景、眼角一隅。
她明白自己與他笑談著哪些趣事、分享了多少零食,都無法讓悲傷褪色,自己能做的僅有如同這日常般的陪伴──不去觸碰、不讓他去回想起傷痛,就靜待時間為她喜歡的男孩療傷,即便痊癒的速度慢得令人著急。
不要緊的,無論需要多少時間,她都願意陪伴在男孩身邊的。
但是──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眼裡的悲傷不再濃得令人窒息,笑容也比以前多了,給人一股鬆了口氣的感覺。
夕陽斜照,將他們的影子拉得細長,夏蟲鳴叫聲不絕於耳,走在回家的路上也感覺熱鬧許多。
石川智與白石杏的回家方向相同,所以他們放學總是走在一塊兒,這樣的舉動曾被班上的男同學們揶揄過,雖然有些難為情,但是對她而言並不討厭。
「石川同學,最近遇上什麼好事了嗎?」
看著他眉開眼笑的模樣不禁有些新鮮,但與此同時卻也為他感到欣喜,或許是時間沖淡了他的悲傷,讓他更能感受到周遭平淡的幸福吧。
「就是、暑假快到了,免不了有些興奮。」
「說的也是,說到暑假就是讓人不由自主覺得開心呢,那你已經有規劃了?」
「呵呵,也……不算是什麼規劃,就是,嗯……我想想該怎麼跟妳說才好……」
見他這副百般斟酌卻喜上眉梢的模樣,白石杏也不由得調侃:「哎呀,是打算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這麼不好說?」
「才不是,我只是考慮用詞,嗯……暑假我就能回到那個人身邊了。」
「那個人?」
一提及此,石川智流於眼底的笑更加溫柔了,他瞇起笑眼輕輕頷首:「嗯,總之是個默默在背後推了我一把,對我而言……可能是比我自己還重要的人。」
他臉上如今的笑容,她是見過的──只有在他凝視著那個女孩時才會展現出的沉穩及溫柔。
「……這樣啊。」
微笑或許有些僵硬,所以她趕緊收回視線,此刻顯得有些泛冷的指尖指向另一側:「今天我得幫媽媽買醬油回家,那我走這邊了,明天見。」
「好的,白石同學,明天見。」
等待著行人燈轉綠,她穿越了斑馬線走至馬路的另一端,接著是漫無目的地前行。
……在她一心認為只能等待的時候,那個女孩早就付諸行動,用自己的雙手帶著他走出悲傷。
他說,那個女孩對他而言,是比男孩自身更加重要的存在。
雖說感情或許不該以輸贏論斷,但是在她以為勝負還沒開始前,未料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早已分了軒輊。
不僅輸了,且一敗糊塗,卻也心服口服。
如今流下的淚水是輸家自我安慰的手段──如果淚水能夠帶走喜歡他的這份心情,那該多好。
春櫻紛飛,她一夜未能闔眼。
這個時節天亮得晚,清晨五點多的天空是僅透著微光的昏暗,她下了床、走至書桌前坐了下來,打開書桌檯燈、左掌托著腮、右手食指輕撫過夾在透明桌墊下的那張合照。
「……總算能結束了。」
女孩瞇起的笑眼有幾分神傷與疲憊,撫著照片上男孩的面頰,指尖卻仍冰冷感受不到溫度。
這些年來,她坐在這張桌子前無數次做這樣的動作,無非是願有朝一日能真正撫觸到對方的面頰、感受著他傳遞而來的溫暖。
──不可能呢。
因為,她察覺了在她的視線裡,除了那個男孩以外,總也有另一個女孩一併映入她的眼中──那個在校似乎總是隻身一人的女孩。
在她面前,男孩會流露出在他人面前不曾展現過的表情,眼底蘊藏的溫柔、偶爾帶點調皮的笑意,笑容誠摯自然,好看極了。
對於今日即將結束這一切,她無法釐清內心最貼近真實的想法。
也許,自己的內心深處是期盼著這一日到來的,只要劃下句點、大哭一場,傷痕,便交由時間來平復。
雖然深知不會有任何結果,但是──
早就決定好了,在畢業的這天──以告白作為一日的起點,戀情的終點。
必須前一晚先聯繫那個男孩翌日早些到學校碰面,因為受歡迎的男孩在畢業典禮結束後肯定相當忙碌,且對女孩子的邀約會有戒心,如此她會難以完成告白、讓自己早些死心。
在告白被拒絕以後,她必須強忍著眼淚直到典禮結束回到家中,接下來,只要大哭一場、難過個幾日,這些年來夾雜著苦澀味的單戀就能劃下完美句點,以整理好思緒的自己去迎接下一個人生階段。
這是白石杏早已譜好的大綱──彷彿像是一場為了失戀而成的戀愛,是否能讓自己有些許成長呢?
有的──至少,現在的她明白了,無所畏懼、放手去做就是了,機會是不會給予像她這般只懂得等待的人的。
「早安,白石同學。」
怯懦的她在等待男孩赴約時,始終倚著樹幹闔眼,似乎閉上眼就能再逃避現實一陣子,在她聽見這聲招呼後,唇角卻不自覺地輕輕勾起。
緩緩睜開一對美眸,她也瞇起眼笑了:「早安,石川同學。」
「這麼早叫我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她垂首沉默了半晌,將右側垂落的髮絲勾至耳後便抬首:「當然是──要向你告白了,我喜歡你,石川同學。」
……梗在心裡許久的這句話,她沒料到竟能如此輕易地說出口。
或許是──早就作好心理準備的關係吧,在心底演練了成千上萬遍,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似乎毫無預料如此發展的石川智微瞠著眼、愣在原地作不出任何反應──說實話,他總是聽著身旁友人提起自己其實很受歡迎一事,但他根本沒有任何感覺,仔細想想……
是因為他的視線始終只追隨一人,他從未曾留意過除了那女孩以外的其他人,而眼前這個女孩明明與自己的交情並不算差,他卻連人家一絲半點的心意都沒察覺。
「……你倒是給我個回覆,讓我早點死心吧。」
「咦……?」
她依舊笑著,即便流露出絲許落寞:「就一句話,讓我死心吧,拜託、你了。」
──看樣子,她早就明白自己心裡已經有人,只是純粹想傳遞這份情感。
他深吸了口氣,正了神色直望入她水靈雙眸:「……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這麼明顯。」
「很、明顯……?抱、抱歉,這不是重點。」
專屬於她的溫柔、專屬於她的笑容,他表現得再明顯不過了,明顯得讓人感受到他們兩人之間是他人無法涉足的。
一向沉穩精明的男孩難得表露出缺乏餘裕的慌張,他搖了搖首、甩去此刻不必要的紛雜思緒,給了她一抹誠摯的微笑道:「但是,謝謝妳的這份心意,我很高興,真的。」
「……嗯。」
最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白石杏雖然感覺自己的心被挖空了一大塊,此刻似是悲傷正在注入,但是另一方面──卻有股鬆了口氣的感覺。
──……能說出來,真是太好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