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無邊無際、直把人壓垮的絕望,就像行走在黑暗邊緣,卻永遠到不了光芒所在之處的疲憊,但她必須咬著牙,忍著周遭荒蕪的一切,一步一步朝著遠方連個影都見不著的光芒尋去。
確切的感覺姜羽暉記不清了,她只道自己不喜歡遙不可及的東西。那是比不喜歡還要強烈的情緒,要姜羽暉說個所以然來也說不明白。
她嘆口氣,拎著兩杯飲料回到她們的位置,「諾,你的。」
「謝謝,多少錢?」
「四十塊。」
鄭千遙低頭翻找零錢,姜羽暉拿起手機,看下時間問道:「施老是說幾點集合上車準備進飯店?」
「七點。」
擠出這片人潮,走回集合地點差不多晚上七點,「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集合?」
鄭千遙正有此意,她點頭應(yīng)和,起身把家當(dāng)收拾收拾,「嗯,我們走吧。」
她們離了座位,鄭千遙立刻向前勾住姜羽暉的手臂離開用餐區(qū)。被姜羽暉遺留在身後的那道目光依然扎人,很快即被厚實的人牆隔絕在背後。姜羽暉摸摸鼻子,隨後嘆口氣。
「怎麼嘆氣呢,羽暉?」鄭千遙聞聲轉(zhuǎn)頭,以俏皮的嚴肅語氣說道:「嘆氣會少生命三秒鐘!」
「鄭千遙,我跟你說,以後找老婆不要找太死心眼的。」姜羽暉有感而發(fā)。看看她自己,多麼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鄭千遙眨了眨眼,一時沒弄清姜羽暉的意思。姜羽暉沒再多說,只是向後比了比,鄭千遙立即了然。她回頭看看她們身後,沒見著姜羽暉的家室,姜羽暉開口:「你現(xiàn)在看不到了,他還留在我們剛剛吃飯的地方,晚點在飯店應(yīng)該還能看的到他。」說罷姜羽暉嘆口氣,「等一下進飯店我會先確定我們房間沒有問題,再一一檢查我們班同學(xué)的房間。你要留在房間還是要跟我一起去閒晃?」
飯店也是容易撞鬼的地方,飯店的地點越有意思、年份越古老,裡面越容易聚集遊蕩的鬼魂。姜羽暉她們是出來玩的,當(dāng)然不希望同學(xué)出任何差錯,掃了大家的玩興。
「一起好了。」鄭千遙歪頭,想想覺得跟著人形護身符比較保險,至少撞鬼有專家能夠立刻處理,貨真價實的人身安全保障,「對了,羽暉,如果你男友看到我們晚上是睡四人房還是兩張雙人床會有什麼反應(yīng)?」
會不會吃醋啊空虛孤單寂寞覺得冷?人家小情侶交往都是你儂我儂眼裡裝不下別人,這一人一妖總不會超沒情趣,連點反應(yīng)都沒有?
鄭千遙難得八卦一下,可這問題讓姜羽暉愣了愣——兩張雙人床的四人房可是畢旅的基本配備,要不是鄭千遙天外飛來一筆,姜羽暉壓根不會想到這荏——然後,她的視線很罕見地移開了!
「不會發(fā)生什麼事,只會在見面時揍我而已。」
揍……為什麼有種莫名的哀傷感?聽姜羽暉的語氣還是會用上狠勁的那種揍法,鄭千遙八卦勁滿足的同時似乎又覺著那麼點的不對勁。
應(yīng)該說,有人的聲音似乎有點……樂在其中?
她光明正大往姜羽暉臉上湊,想看清她的表情。姜羽暉的嘴角勾起一道顯眼的弧度,彷彿被揍(如果她真的被揍的話)是他們兩人之間調(diào)劑身心的小情趣。
……小情趣是吧?鄭千遙忽然覺得自己莫名闖入火星,想回地球都回不去了!——說實話,要是知道姜羽暉有這方面的喜好,她才不會有意無意多挖一些八卦!把自己閃瞎(這兩人還沒正式見面居然能憑空打情罵俏!)就算了,這種扭曲的小情趣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鄭千遙的內(nèi)心還在暴走,一旁詭異的粉紅色泡泡忽然消失不見了。她再次看往姜羽暉的方向,卻見對方?jīng)]了噁心的笑容,面無表情地走在她的身側(cè)。
「……羽暉?」
「嗯?」姜羽暉扭頭,面帶徵詢地看向鄭千遙。這一次,鄭千遙在姜羽暉臉上看到扛不住的疲憊。
不知道為什麼,鄭千遙不喜歡姜羽暉帶著這種表情。她伸手去扯姜羽暉的臉頰:「其實你很想見他吧?」
姜羽暉發(fā)了會呆。想見嗎?好問題,她真的想見白曜嗎?姜羽暉捫心自問。她靜下心來,重新檢視兩天來的行為。血色浸染姜羽暉的眼底,佔據(jù)姜羽暉整片視野。
紅色的夜空背後是豔麗的藍紫色,破入雲(yún)霄的高聳山峰直矗在她的眼前。姜羽暉眨了眨眼,在那之後,包圍她全身的還有……還有什麼?
似乎還有地藏喃喃不斷、令人煩躁頭痛的唸經(jīng)聲,但那不是她遺忘的東西。她究竟忘掉了什麼?
到底還有什麼被她所遺漏的?姜羽暉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這片景色應(yīng)當(dāng)是她碰觸不到的記憶,除了在她體內(nèi)的那個人,除非他願意,否則姜羽暉不會看到這片景色。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可是又被深深拖往地裡不見天日。姜羽暉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外界的訊號輸不進她的感官,她就這麼楞楞地站在原地。
驚覺自己好像幹了什麼不得了的事讓姜羽暉死機,鄭千遙扶上姜羽暉的雙頰,手上使勁,迫使姜羽暉與她面對面相望。
她看不進姜羽暉的眼底,那雙眼是一汪深潭,深邃無波卻暗潮洶湧。剎那間,鄭千遙感到有些暈眩,彷彿下一秒她將被那雙眼吸入其中,拖入底下的漩渦底下,無法掙扎。
鄭千遙被心中的想法駭了一下。她別過眼,不敢再和姜羽暉對視,改為輕輕抱住姜羽暉。
「我不知道。」姜羽暉忽然開口,她沒有抗拒這個擁抱,「說真的,千遙,在昨天見到他之前,我連他的長相都不記得了。」
太久了,姜羽暉想,離上一次活著真的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久到她拼湊不出很多事情,白曜是其中之一,她的記憶也是。
她記得白曜的身影,但是記不得他的臉。她記得自己上輩子的名字,但是記不得很多很多的事,每當(dāng)她循著片段的影像回溯過往舊事,她的思路便會戛然而止,將她帶回當(dāng)下,帶回名為姜羽暉的現(xiàn)在。
她嘆口氣,輕輕地環(huán)住鄭千遙。
「謝謝。」姜羽暉說。
她現(xiàn)在是姜羽暉,至於那些她記不得的事情……好吧,現(xiàn)在還不是想起來的時候。楓香山上與她同源的陣法、白曜的出現(xiàn)是不斷的暗示,提醒她早晚必須面對自己的過往。可是姜羽暉知道,那些破碎的記憶不是她想不起來,而是有人不願意讓她想起來。
那個人啊……姜羽暉一想到他,便聽到一聲冷哼落在耳邊。周遭人來人往,但那聲音卻是直鑽她耳朵深處,筆直且毫無阻礙地直通她的腦海,想忽略也忽略不得。頓時姜羽暉哭笑不得,連想都不能了是吧!
「我好多了。」姜羽暉說,她已經(jīng)恢復(fù)精神,一隻手按在鄭千遙的背上。
「真的?」鄭千遙和姜羽暉對上視線,認真打量她的眼睛,藉此判定姜羽暉說的是否為事實。姜羽暉真誠地眨眨眼,一臉「我很好,一切都是你的幻覺!」。多虧那個人,她現(xiàn)在的感覺沒那麼糟。
「真的沒事?」鄭千遙再度確認。姜羽暉這人相當(dāng)沒心沒肺,她可以上一秒和你惆悵枉然,下一秒又沒事般的和你說說笑笑,有些時候鄭千遙都會趕到疑惑,姜羽暉究竟是一時興起多愁善感,抑或是單純做個樣子應(yīng)景?
她是相信姜羽暉的,無論姜羽暉對她說的是真話假話——截至目前為止,鄭千遙也不曾聽姜羽暉說過謊,就算有,姜羽暉大概也不會讓她知道,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是是,真的沒事。」姜羽暉臉上的表情越發(fā)真誠,就怕鄭千遙信不過,姜羽暉指著自己,「我看起來有很勉強嗎?」
鄭千遙又盯著姜羽暉的臉研究好一陣子,最後放她一馬。姜羽暉的表情確實沒有任何異常,這代表她現(xiàn)在的心思不在那些煩心的事情上頭。
姜羽暉鬆口氣。她拉開嘴角,笑了笑,「回遊覽車前我想再買個東西。」
「羽暉想買什麼?」
士林夜市無論平日假日人潮始終擁擠,只要是夜市範圍內(nèi)的道路或建築物都是滿滿的人潮,賣流行衣物的攤販門口水洩不通,賣飲食的更是大排長龍,影響道路交通。姜羽暉拉著鄭千遙來到市場建築物外,走過幾間小吃店便是士林區(qū)著名的連鎖雞排店。
炸物的濃厚香味席捲了狹小的巷道,鄭千遙被那香味一激,覺著本來就飽的胃又更撐了。姜羽暉瞇著眼睛,心情相當(dāng)好的哼著歌,拉著鄭千遙來到隊伍末端排隊。
「我想吃雞排。」姜羽暉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真心誠意。
「你還想吃?」她們才剛吃飽,這種飽足感很高的東西為什麼姜羽暉還吃得下?
「我有四個胃,分別裝甜食點心正餐飲料,現(xiàn)在是飯後點心。」有人振振有詞。
「你是牛嗎?」鄭千遙忍不住吐槽。四個胃,難不成吃完還要反芻嗎?她無奈的看向姜羽暉,懷疑有人根本是想製造公害拉妥班上同學(xué)的仇恨值,「我要代替全班同學(xué)懲罰你!」
遊覽車是密閉空間,公然在遊覽車裡享受炸得香酥脆嫩的雞排純粹是挑釁行為,吃飽的人只會嫌棄空氣污染,但是沒吃到頂飽的人必然會被濃厚的香味勾起食慾。
姜羽暉理所當(dāng)然的一笑:「讓他們抗議啊。」
她們就這樣提著肆意發(fā)散香味的雞排上車。起初還沒有人注意到雞排的存在,直到遊覽車發(fā)車、姜羽暉拿出來嚼嚼嚼的時候,炸物香味昭然填滿車上各個角落,有人被香味荼毒到坐不住,跳出來高喊要抓住吃雞排的兇手。
「誰那麼心機帶雞排上車!」坐在前排的施老被不容忽視的重香攻擊,嗔怪地對全車同學(xué)提出抗議:「車裡都是雞排的香味,是想要刺激大家我們已經(jīng)離開士林夜市、買不到雞排了嗎?」
「老師,是姜羽暉在吃雞排。」施老剛抗議完,馬上就有人告狀了,還是坐在姜羽暉隔壁排的男生。他站在走道上,一臉「被我抓到了你這個背叛全班的人!」的表情和姜羽暉的雞排深情對望,「幹,要買雞排都不叫一聲,是不是朋友啊你!」
「不是。」姜羽暉繼續(xù)嚼嚼嚼。
於是乎,前往飯店短短幾分鐘的車程,某個人頂著全車公憤,依然故我的啃完雞排。
士林夜市至飯店的行程不長,下車後沒一個人把雞排小插曲放在心上,學(xué)生們一個個拎著行李,和同寢的室友們討論睡前行程。
姜羽暉背著背包,抬起頭打量整棟建築物。遊覽車駛近飯店她便注意到飯店內(nèi)部傳來陣陣不協(xié)調(diào)的氣息,下車近距一看,那種不和諧的氣氛更加歡快的在她眼前撲騰。早在全校投票選定飯店行程的時候她應(yīng)該查點資料才對,現(xiàn)在糊里糊塗進了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巢穴,怎麼說都是她大意了。
「感覺有點不舒服。」鄭千遙挪到姜羽暉身側(cè),拉住她的手說。
姜羽暉瞇了瞇雙眼,轉(zhuǎn)頭對鄭千遙說道:「進飯店後別亂走,千萬不要去我沒說可以去的地方。」她們這些外來者最好安分點,默默的、隱形的度過這三天兩夜即可,不要鬧出事情最好。
施老不過消失一下,再次出來手裡已經(jīng)拿把鑰匙,「大家行李拿好快點進去check in,不要擋在門口,有其他人要進出。八點老師會去查房,大家不要亂跑。老師房間在923,有事情可以打電話或者來房間找老師。」
「老師,我們等一下要去你房間玩!」有人立馬打蛇隨棍上。
容不得施老拒絕,見獵心喜的死小孩紛紛起鬨:「好耶,施老等一下我們會去通知大家。」
「九點大家到施老房間集合!不見不散!」想去鬧的人馬上宣佈集合時間。
「……」施老很可憐的連表達意見的機會都沒有,一干學(xué)生很快作鳥獸散,至櫃臺領(lǐng)了房間鑰匙各自回房卸行李去也,留下施老一人看著學(xué)生們的背影風(fēng)中凌亂。
姜鄭兩人和另外兩位同學(xué)領(lǐng)了鑰匙,一齊搭電梯上樓。電梯緩緩上升途中,鄭千遙問向另外兩位晚上計畫:「大姐和小飄要去施老的房間玩嗎?」
其餘兩人一人留著俐落的短髮,渾身上下充滿剽悍的氣息,男生奉她為「大姐」,另一位留著長髮,氣質(zhì)飄逸,平素總愛穿著飄逸長裙,看著文靜素雅,得了「小飄」的外號。
有人想留守房間是再好不過,其他人出去玩就不需要帶房卡。如果有人想睡覺或大家都不在房間就必須先確認彼此的行程,被鎖在房間外是很麻煩的一件事,雖然可以去找櫃臺拿備份鑰匙,但能避免還是盡量避免。
「我想睡覺。」出乎其他三人預(yù)料,大姐早早豎白旗投降,「平常在家我十點就睡,今天太累了,要早點睡。」
「千遙和羽暉你們呢?」小飄反問道。
「我們要去看別人的房間,再去施老的房間玩。小飄要一起嗎?」姜羽暉提出邀約,卻遭小飄否決。
「不了,我想先洗澡,再去施老的房間。」
「那好,浴室你和大姐先用,我和千遙從施老房間回來再洗澡。」姜羽暉做了總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