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九嬰跑來找我，說看到有個叫做羿的人類，拿著一把弓箭瞄準他家的方向射了一箭，害他嚇得有好幾天不敢回家，要我想想辦法。我哪有什麼辦法，就跟他說，不如我們先去那個羿的家搞清楚狀況。於是就出發了。途中九嬰的頭痛病又犯了；畢竟他有九個頭，擔心的事情可能是我的九倍之多，我也不是不能體諒。我要他找個地方坐下，一個一個檢查痛的是哪顆頭，從最左邊的開始，我捧著其中一顆頭問他，是你嗎？在痛的是你嗎？他說不是；換下一顆問，那是你囉？他也說不是；等到我快問完的時候，九嬰跟我說他的頭不痛了，我們便繼續上路。
我們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九嬰跟我說了一個故事，但我忘記內容了。等到我們到的時候，差不多是早上。羿的家在一個小山丘上，因為十日並出的關係，植物都被曬死了，我們找不到草叢掩護，只能盡量壓低身體，靠近窗戶邊。九嬰的頭比較長又比較多，他把一顆頭伸進去看，另一顆頭告訴我，羿還在睡，現在要怎麼辦？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其實我根本不清楚特地跑來到底是要搞清楚什麼狀況，我就說，我們先等他醒來再說吧，他說好。
我們兩個坐在羿的草屋外面等。九嬰突然說他想死，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覺得自己正走在一條終點是毀滅的路上，沒有辦法往回走，旁邊也沒有別的路。我說，那你停下來別走不就得了。他說，這條路會自動把他往前推，不允許他裹足不前。真是一條討人厭的路呀。他還跟我說了他計畫的自我了斷的方式：第一顆頭纏住第二顆頭，把他絞斷；第三顆頭則絞殺第四顆；以此類推。我用指甲在地上算了算，告訴他，這樣子最後會剩下一顆頭死不了耶，他聽了之後九顆頭都垂下來了。九顆頭的煩惱，一顆頭的我終究是理解不了的。
差不多快中午了，羿起床了。他昨天不曉得做了什麼事，睡那麼晚。他在草屋裡動來動去，一邊口中唸唸有詞，好像是在讚美一位叫做『露西』的人做運動很厲害。他動完以後，九嬰說跳得不賴。隨後羿背起箭袋，拿著一把弓出門了。說是出門，其實也只是踏出家門口沒幾步；只見他朝著遠方一座山，拉著弓，吹著風，十足拉風，然後羿射了——那支箭是以歪斜的、散漫的，宛如飯後散步般的速度飛行。九嬰盯著那支喝醉的箭飛了一會兒，說那個方向好像在哪裡看過，我說當然囉，因為那是往我家的方向，我熟的呢。
羿僅射了那麼一箭，便回去草屋呼呼大睡了。晚起也就算了，居然在白天睡覺，這個人不是一塊朽木，就是一面糞牆。這時草屋的屋頂唰地冒出了一個人，他藏得太好了，完全沒有發現；反過來說，我和九嬰可能是藏得太差了，所以也沒有被發現。那個人在門口望著睡到會打呼的羿，嘆了口氣，離開了，他走得很慢，好像拖著一塊大石頭。
九嬰說，這下子他可以安心回家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個被射箭的對象了。他能想開，自然是最好。我們道別，各自走開。半路上我遇到那支往我家方向射的箭，我瞧它礙眼，想抓下來，可是怎麼抓也抓不著；驀然想起九嬰說的話——『我覺得自己正走在一條終點是毀滅的路上，沒有辦法往回走，旁邊也沒有別的路；而這條路會自動把我往前推，不允許裹足不前。』——原來如此，這支箭，是我的終點。
對了，我想起去羿家的期間，九嬰講的那個故事了。他說，之前有個人類闖進他家摸東摸西的，他以為是小偷，很生氣，就把他吃掉了；結果隔天又跑來一個人類，因為剛好肚子餓了，就吃了他。之後每天都有人類上門，多半是年輕人，食物自己主動光顧，他當然是欣然接受。有一天人類又來了，不過他覺得膩了，就叫那個人類快點離開，然而那個人類卻哭著求他吃掉他，問他原因，人類說，十顆太陽把農作物都曬死了，沒有糧食、沒有錢，妻子跟女兒相繼病死，如今他一個人活在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意義了。聽說有個地方住著一匹怪物，去那邊的人十之八九有去無回，他是為了自殺而來的。九嬰說，最後他沒有吃掉他，不知道這個選擇對不對；後來他發現那個人類上吊自殺的屍體。
已經天亮了，先寫到這罷。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寫，像是大風、修蛇……我晚一點再回來寫。話說，今天的太陽好像正常多了，沒有亮得那麼誇張。
2020/4/19 佐佐
創作內容
十九、天亮前的猰貐日記
奇幻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