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是累壞了。
連續(xù)幾個晚上都只睡在車上,累積的疲勞沉甸甸地壓在他的眼皮上。儘管他一再試圖握緊方向盤,但意識還是一個不注意就隨著睏倦消逝而去,好幾次車子都已經(jīng)駛到了對向車道,就在即將撞上護欄時他才猛地驚醒,連忙急踩煞車。但驚懼的效果往往持續(xù)不了多久,深沉的睡意馬上又接踵而至。
他不耐煩地在嘴邊點燃這晚不曉得第幾根的香菸,抽剩的菸蒂塞滿了提神飲料罐的開口,久未清理的車內(nèi)隱約散發(fā)出一股惡臭。
藉著尼古丁獲得一些精神之際,他猛踩油門,引擎聲顫動有如疲憊至極的野獸喘息。
車頭的燈光在蜿蜒的山路上流轉,不知過了多久,原本漆黑的夜空漸漸浮現(xiàn)出淡淡魚肚白。當輪胎滑過最後一處被綠蔭給遮蔽的彎道時,廣袤無垠的大海頓時出現(xiàn)在眼前。
當海水苦鹹的氣味傳入鼻腔時,他終於再也沒有力氣了。車子在海岬旁的空地停下,他腳步虛浮地走下車,迎向眼前灰藍色的海潮。
浪濤衝向礁巖上濺起細碎的浪花,風中的鹽分刺痛了他紅腫的雙眼,這時,他突然注意到不遠處孤零零地佇立著一座電話亭。
電話亭的玻璃佈滿海風侵蝕的裂痕,頂棚早已是一片鏽斑,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傾圮。
亭子裡擺放著一具現(xiàn)今已很少看到的銀灰色方形電話,望著那青綠色的話筒,一股懷念之情油然而生。
在他讀小學的時候,學校裡裝的也是這種電話。每當有什麼東西忘記帶的時候,他總是利用下課時間排隊等著打電話,央求母親幫他送過來。
而當他入伍時,被派駐在離島的幾百個日子裡,唯有透過公共電話捎來些許安慰的話語,才能讓他暫時忘卻軍旅的苦悶。
等到他出了社會,為了公司的業(yè)務成天提著公事包東奔西跑時,每當在街角看到電話亭,他總是會走進去投個十塊,撥給同樣正在上班的她,利用這短短的空檔說些平時說不出口的情話......還有那個時候......
過去的記憶如潮水般一擁而上,他回想那些關於電話亭的美好,心頭不知不覺間變得坦然,一如那一望無際的海平面般,而朝陽正要冉冉升起。
於是他帶著解脫的心情,走進電話亭裡拿起話筒,迅速撥號後短短講了幾句便掛上電話,接著,他信步走到海岬邊,燃起一根徐徐的菸。
當他戴上手銬,被警察押著準備上警車時,他回頭看了電話亭一眼。
在豔陽照耀下,亭子的玻璃反射出爍人的光芒。他在心底許下承諾,等到他重回自由的那一天,他要先回到這裡,拿起話筒撥給今天的自己,告訴他......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