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近來,日本的discoveryjapan於2014年6月號做了一期專題,主題為「漫畫的力量」。專題的形式主要是通過對社會各界的知名或非知名人士進行採訪,請他們列舉出對自己人生影響較大的日本漫畫,並略作評述。無獨有偶,美國geyourlife)」。一時間,動漫影響人生的「立志論」似乎又重歸大眾視野。那麼,就讓筆者藉此機會,將日本漫畫以年代遞進為軸做一個梳理,看看這些躍然於紙上的二次元圖像是如何在一代代讀者的精神世界中留下深刻烙印的。由於篇幅所限,本文的討論範疇僅限於漫畫,敬請知悉。
漫畫與社會、個體之間的關聯
作為文化產品的一種,漫畫也和小說、電影以及其他文藝類作品一樣,並非孤立於社會而獨立存在。一般會認為,漫畫承載著作者的思想,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神交」的平臺。但這種思想本身其實同時也是社會思潮、時代背景、文化氛圍等多方面因素的一種投射,作者正是因為受到了外界方方面面的影響,才會在自然與不自然之間將這種他界的要素傾射在了作品之中,然後又通過作品輻射進入讀者群體內。個體構成了時代精神的特徵,時代精神又影響了作品,作品再進一步對讀者的心靈構成衝擊和暗示……
歸根結底,漫畫對於讀者的影響——換言之,即「漫畫立志論」,其實本質上便是一種時代背景和思潮在轉化成線條與圖案文字組合的形式之後,對於讀者產生的潛移默化的感染。故而,當我們討論漫畫和讀者之間關聯的時候,不妨將其帶入所屬的具體時代,這樣能夠更為從根源上看清該「影響」的本質。
關於日本漫畫的起源和定型
日本業界有這麼一種看法,即日本的現代漫畫追根溯源,最早的雛形起自平安時代末期到鎌倉時代前期(公元12至13世紀)的《鳥獸戲畫》,而定型者,則是江戶時代的著名畫家葛飾北齋(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找找日本青幻社出版的《北齋漫畫》,共三冊),但就好像蹴鞠雖然起源自中國,現代足球的誕生地卻終歸還是大不列顛一樣,真正確立日本現當代漫畫基石和發展方向的,還是那位「日本漫畫之父」手塚治蟲大師。所以我們的回顧,也就會從手塚老師開始活躍的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畢竟,當今日本漫畫界流行、顯現的一切,或多或少都能夠從這個尚不算久遠的時代找到些許早期的蹤影。
▲真正確立日本現當代漫畫基石的,還是" 日本漫畫之父 "手塚治蟲
五六十年代,昭和浪漫的肇興和反思
之所以要把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並論,一方面是因為該時間段具代表性的作品數量尚少,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兩個時間段擁有較強的相似性。五六十年代對於日本來說,是段值得深刻玩味的浪漫回憶。當時的日本,剛剛從戰爭的傷徹和陰霾中走出,整個國家處於百廢待興但又朝氣蓬勃的狀態。大災之後必有大建,同時會導致各類新思潮的紛湧而現,就好像國內在八十年代所經歷的思潮大爆發一樣,被軍國主義的幽靈壓迫已久的日本,在這個時代總算能夠多少鬆開些脖頸上的枷鎖,各類文藝類作品也迎來了相對寬鬆的創作環境。
或許還有一點必須提及,那就是在這個時代,日本還迎來了漫畫之父——手塚治蟲的創作黃金期。
以五十年代來說,手塚治蟲最具代表性同時也最為背負著時代烙印的作品無疑是那部經典的《火之鳥》(黎明篇)。這部以永生不死、一百年為一輪迴得以涅盤的" 火之鳥 "為主線的作品,在當時來看,應該說有兩點重要意義:
其一,它反映出了日本社會在歷經戰爭摧殘和磨難,從一片瓦礫之上重建時所經歷的那種思想衝擊。火之鳥百年的輪迴,正是民眾對於歷史流轉恍如隔世的心理映射,具有長生不死葯奇效的火之鳥之血,便是民眾潛意識裡對於自身族群能夠得以重建的一種希冀。哲學上的終極關懷始終以人為本位,而人又是構成社會的最基本要素。在那個獨特的時間段構建出一個具有歷難重生能力的形象,並且為之衍生出波瀾壯闊、穿越時空的宏大物語,用今天的話說,其中的勵志效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其二,《火之鳥》跨越時光空間的故事格局,擴充了日本漫畫乃至整個文藝界的世界觀,為今後作品超越國界時代的浪漫情懷奠定了基石。雖然日本從明治維新開始就開始在一定規模上走出閉關鎖國的陰霾,但真正從整個社會範疇上開眼看世界,恐怕還是戰後才真正得以實現。手塚治蟲無疑是這方面的引領者,稱其為" 第一人 "亦不為過。 《火之鳥》一作卷帙浩繁,其情節亦是跨越古今,從上古埃及到文明極盛的古希臘,從開化方興的古邪馬臺(倭國)到淒美幽婉的平安時代,甚至連未來的太空探索時代亦有涉及,後世稱之為"昭和浪漫"的時代精神,可以說在手塚的作品中得到了極大的發揮,同時,也對於同時代的其他創作者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強烈影響。
相對於《火之鳥》中所承載的太多有關生命本質、人類原罪乃至世代輪迴這類過於沉重的思考,手塚在五六十年代的其他兩部重量級作品:《原子小金剛》和《緞帶騎士》看起來就要輕鬆許多。看似相對低齡化和單純化的情節設定似乎使得作品本身變得簡單,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不妨讓我們回顧一下《原子小金剛》的劇情:阿童木本是天馬博士按照「軍人式樣」製造出來的少年士兵機器人,在被拋棄之後,為茶水博士收養。經歷了茶水博士和鬍子老爹的共同教育之後,他才逐漸地成長為一名成熟的「地球市民」。套用思想家內田樹的看法,天馬博士的機器人製造理念代表的是為日本惡名昭著的國家軍事主義,而茶水博士和鬍子老爹則分別代表了戰後新興的科學主義和學校民主主義。
再對照手塚治蟲的個人經歷——經歷過大阪大空襲的慘烈,以16歲的青春年華體驗了日本戰敗所帶來的沉重,不難看出,阿童木這部作品從創作伊始就表現出了他對於戰爭的摒棄,以及對於科學主義、民主主義的揄揚。這一點上,《原子小金剛》可謂奠定了之後日本不少以「戰」為主題的作品的基調:再精良的武器,也應該為和平服務,即以戰鬥為形式,行反戰之事實。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這種積極的基調對於略顯混亂的戰後思潮無疑具有相當正面的影響。
▲《原子小金剛》奠定了日本不少以“戰”為主題的作品基調:以戰鬥為形
相對於略顯沉重的反戰主題,少女漫畫的成型同樣是五六十年代漫畫界的一件大事。作為後世形形色色少女漫畫的鼻祖,《緞帶騎士》的問世不僅僅拓寬了漫畫的創作領域,也將更多的女性讀者引入到了漫畫的殿堂中來。
有趣的是,和之後的情況不同,早期的少女漫畫創作者多為男性,除手塚治蟲外,還有千葉徹彌、松本零土等大家從事著該領域的創作。他們將高橋真琴的少女畫以及寶塚歌劇的華麗風格融匯到漫畫線條的筆觸當中,形成了一種不同於往昔的華麗風格。這種流行也反映出了當時社會變革的另一個側面,即伴隨經濟的復甦,人們對於精緻化審美的需求同樣得以提升,同時女性的社會地位和受教育程度有所進步,從而更為符合她們審美趣旨的文化產物也應運而生。這也是文化產出與需求相輔相成的必然體現。
五六十年代漫畫界的另一個特徵是個人英雄主義雛形的出現。正如前文所說,戰後社會思潮的重構使得人們開始反思傳統的國家集體主義,加之對於國外思維方式的汲取——例如歐美較為流行的人本主義,類似於美漫中(諸如漫威、dc)個人主義色彩強烈的英雄形象開始漸漸在日漫中生根發芽。這類英雄較之傳統的佔據道德製高點的完人型英雄,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其戰鬥的目的和奮鬥的目標開始從拯救世界之類的高上大理由轉變得更為實際、單純,甚至有些渺小——例如之後的動漫作品中主人公經常喊出的「我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為了自己而戰」等。
這種放諸今日看來略顯中二臺詞在當時的日本其實很具代表性,事實上,六十年代正是日本學運如火如荼的時節,年輕人追求自我價值彰顯的呼聲強烈,對於集團權力的抗拒意識也此起彼伏,熱鬧得緊。在這種社會大環境之下,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的西學東漸也是理所當然,以石之森章太郎為代表性的許多漫畫家開始塑造擁有強烈自我意識和個人英雄主義的主人公,例如《人造人009》裡那些各具強烈特性的主角群,便帶有明顯的美漫個人英雄主義的影子。
雖然這種「為自我而戰」的人本主義(或者說中二主義)風潮到了下個十年才發展得更為完備,但毋庸置疑的是,當後世作品中的主角們或高呼或在心中默念「為自我而戰」口號的時候,他們活躍在五六十年代的老前輩們已經為這種思潮奠定了基調。雖然不好斷言那個激蕩年代的年輕人們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此類作品思想的影響,不過一種趨勢業已成型了。
打江山易,守江山難。思潮動蕩的歲月固然能湧現大量新形式的藝術作品,但真正要穩固、做實並且做大,則還需要進一步的完善。在經歷了五六十年代的井噴式發展之後,日本漫畫接下來才將迎來他們真正的黃金時代。
七十年代,科技帶來思維拓展與反傳統
近來,日本的discovery進入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伴隨著經濟發展成果的顯著積累,日本社會也進入了一個相對平穩的時期。同樣,日本漫畫在經歷了五六十年代的勃發之後,也在內容和形式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成型。伴隨著經濟發展的成果,國民自信心得以大幅提升,整個日本社會開始得以「發達」來進行自我審視,並且能夠以較為放鬆與平和的心態來享受進步所帶來的種種裨益。這段時期的日本漫畫,比之其草創伊始,少了幾分激昂和紊亂,多了幾分沉穩和餘裕,漫畫的娛樂性表露得更為明顯,較為沉重的思想背景負擔漸漸淡化。
七十年代誕生的漫畫系列中,不少長壽篇章直到現如今依舊活躍在大眾的視野範圍之內。例如1970年開始連載的《哆啦a夢》,1976年開始連載的《烏龍派出所》,都是歷經三四十年歲月洗禮依舊堅持著定期與讀者見面的超長系列,此外,同時期諸如《銀河鐵道999》《宇宙戰艦大和號》等作品雖然未必像某幾部超長壽作品那樣數十年來持續連載,但時至今日,依舊間或可以看到這些系列舊瓶釀新酒的新作品出現。可以說,如果六十年代是日本漫畫的奠基時代,那麼七十年代就是其承前啟後,穩固地確立日本漫畫難以撼動地位的時代。
▲七十年代誕生的系列中,不少長壽作品至今依舊活躍在大眾視野
審視七十年代誕生的諸多漫畫作品,不難發現其擁有一些比較顯著的共同特徵。正如前文所說,進入七十年代的日本終於真正擺脫了戰爭的陰霾,突飛猛進的科技與經濟發展一方面增強了他們的民族自信心,同時也使得對於未知領域的強烈探索欲得以增強。 1969年,阿波羅登月成功,人類首次對於外太空的征服使得這種探索**達到了頂峰——反映到漫畫範圍內,這種「思維拓展」帶來的兩種明顯改變就是:1.渴望探知未知領域(尤其是宇宙)的浪漫;2.對於自身文明的重新審視。
第一點相信不難理解,科技突飛猛進的時代,人們的求知慾和探索欲也會隨之增強,這一點在少兒和青年人身上體現的尤其明顯。但同時,這種浪漫情懷同樣也會影響到文藝工作者的創作。
七十年代,海量的科幻類漫畫作品湧現絕非偶然,在受到漫畫之神手塚治蟲的深刻影響後,大批的青年漫畫家(當時)在這個時代成長了起來,藤子不二雄(f與a兩人)、橫山光輝、松本零土,這些後世如雷貫耳的名字大都從七十年代開始進入讀者的視野之中。前文提到的《銀河鐵道999》《宇宙戰艦大和號》便是科幻探索類作品中的翹楚。
一部《999》,如同一曲淒婉綿長的宇宙奧德賽,列車、宇宙、殖民行星、星際旅行,這些後世稱為科幻類動漫作品經典的元素在本作中得以刻畫成熟,《鏡花緣》一般的小故事自成篇章的形式既是人生哲理的寓言,同時也是人類對於自身家園之外生命形式的瑰麗幻想,甚至連女主角梅德爾那身著黑天鵝絨長袍,披散著一頭金髮的倩影,也成為了那個時代青少年憧憬的對象和美的標桿(按照今天的說法就是女神)。 discoveryjapan「漫畫的力量」專題中,不少稍微有點年紀的受訪者都提到了這部作品對於自己人生的影響,無論是對於世界觀,還是求知慾,甚至是美意識,毫無疑問的是,《銀河鐵道999》《宇宙戰艦大和號》這類將昭和的浪漫融入冰冷機械和浩瀚宇宙中的作品,作為那個獨特年代時代精神的一種彰顯,對於正處於成長期的青少年其影響絕對是不可忽視的。
至於第二點,則比之科技引發的探索求知慾少了幾分博大,多了幾分現實意味。科技進步帶來的社會資源積累使得民族自信得以提升,戰敗後瀰漫在日本社會之中的那種帶有自虐傾向的文化自卑感也漸漸淡化了許多。回顧七十年代之前的漫畫作品不難看出,這些作品對於日本文化尤其是近代日本文化大都採取了有意無意避開的態度,其中的和風元素比較淡漠,但到了七十年代,不少描寫近、現代日本社會的作品開始湧現,日本讀者可以在漫畫中看到自己耳熟能詳的場景、物件,本來平淡如水、毫無亮點的林林總總也漸漸得以步入漫畫的殿堂,成為這個龐大文化體系的一部分。
超長壽作品《烏龍派出所》就是一例,這部作品從一開始之述的就是日本小市民(片兒警也算小市民)的日常生活,而且還緊跟時代步伐,三十多年如一日地用漫畫筆觸記錄日本社會方方面面的小變化。
而另一部神話級別的作品《哆啦a夢》則可謂是集二者之長,妙想天開的各類道具代表了科技對於日常生活的影響以及對於思維發散的刺激,而種種緊密貼合日本中下層民眾現實生活的場景則又讓本作的絕大多數讀者親切不已。如果列舉近半個世紀日本漫畫界對讀者影響最大的作品,這隻藍色貍貓(才不是貍貓!)和他的小夥伴的日常生活絕對可以位居三甲,而且跨越年齡和性別的壁壘。
「漫畫的力量」專題中,談及對自己人生影響最大的作品時,列舉《哆啦a夢》的既有年齒尚幼的書法界新星,亦有年過半百的思想界泰斗,甚至還有處於「微妙年齡」的女性糕點師……而在中國國內,同樣可以在七零後、八零後、甚至九零後的各類人群中找到成千上萬的青貍簇擁。可以說,七十年代的浪漫,不分國籍,不分身份,它只是屬於那個時代而已,不帶任何門檻。
▲描述日本小市民的日常生活,始終用漫畫筆觸記錄日本社會方方面面
除去較為「偉光正」的浪漫情懷以外,七十年代的漫畫作品同時又具有反傳統的叛逆一面。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鬼才永井豪的數部作品。 1972年的《惡魔人》憑藉陰霾晦暗的世界觀、暴力血腥的畫面表現以及處處與傳統主旋律作對的善惡思辨蔚為話題,一舉成為反傳統的先鋒,在當時看來相當前衛。對於七十年代沐浴在相對優越的物質條件之下成長起來的年輕讀者,過於刻板的說教和積極向上的浪漫情懷難免也會有膩味的時候,正因為如此,諸如《惡魔人》這類看似簡單粗暴卻有別有一番內涵的作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能應對他們內心對於打破傳統枷鎖的渴望。
《惡魔人》以外,永井豪另一部被多人提及,表示對自己的人生影響巨大的作品卻是《破廉恥學園》。這部嚴格來說創作於六十年代末期的作品(1969年推出,走紅於七十年代)開創了情色要素融入漫畫創作的先河,這同樣是對傳統的一個挑戰。日本漫畫創立伊始,對於情色要素的態度還有些如履薄冰,露個小褲褲什麼的基本已經就是極限,可到了永井豪這裡,各種性騷擾啊掀裙子啊偷窺啊全開,作品中的角色如同發了瘋一般釋放著荷爾蒙,全然不顧萬一年少無知的讀者受到過大刺激狂噴鼻血而亡可該怎麼辦。不管是好是壞,永井豪創下的這先河對於後世日本動漫界工口物厚積薄發都是影響巨大的。而對於這個年代成長起來的讀者來說,或許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某種教育」的作用。
八十年代,多元化與商業化
八十年代對於日本來說是個非常特別的時代。一方面,昭和年代迎來了它的終焉,一段激昂而又複雜的歲月即將過去,而且從此往後可能再也不會重現其時的輝煌;另一方面,泡沫經濟問題的顯現使得業已習慣高生活品質的日本人怡然自得的生活出現了些許陰影。
日本戰後嬰兒潮(即團塊世代)中出生的人群已經成長起來並成為了社會的中堅力量,而這批人之後的世代,在八十年代正值青春期,這批當時的年輕人較之他們的前輩,成長的環境要優渥許多,會更加看重娛樂、享受,對於奮鬥的欲望則淡漠了不少。
這種逐漸轉變的社會風氣對於文藝界的影響是非常明顯的,以漫畫界來說,各類漫畫的形式更趨完善,而且比之五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作品更為貼近當前漫畫讀者的審美趣旨,很多現今流行的漫畫元素在八十年代也日趨定型,並且同樣湧現了一批大師級的漫畫作者,其中不少人活躍至今。
進入八十年代後,日本的國際收支達到世界最高,帶來的影響之一就是職業選擇的多樣化,這一點在女性群體中表現得尤為明顯,日本的女性地位得以進一步提高,更多的人從家庭主婦的束縛中解脫出來,至少在婚前,能夠比較自由地選擇自己的人生路徑。雖然少女漫畫的真正定型源自池田理代子七十年代的名作《凡爾賽的玫瑰》,但到了八十年代,經過一批新湧現的漫畫家(如訪木卓、吉田秋生)的努力,使得少女漫畫真正作為一個大的漫畫類別「活」了起來。
另一方面,社會地位的提高同樣會帶來思想的解放,這個階段的少女漫畫中開始逐漸出現了對於性愛、職場生活等元素的描繪,這在早期的女性向漫畫中是比較難得一見的,進而,後世大行其道的bl要素也在該時期的少女漫畫得到了進一步的穩固,並且促成了bl同人誌的廣博發展(例如1986年夏天舉行的ike中,《足球小將》的bl同人誌就佔了半數以上)。
以主打bl聞名的女性向雜誌june更是從八十年代開始刊載了由竹宮惠子和中島梓創作的漫畫小說知道專欄,有意無意中培養了大量的優秀耽美作者——例如尾崎南,她在被《足球小將》中若島津健x日向小次郎的cp萌了一臉於是在同人誌團體「怒惡流」大肆創作bl同人闖出名頭後,進一步踏入商業領域推出了《絕愛》,而《絕愛》又成為了很多後輩腐女的入萌之作……歷史的輪迴始終十分有趣,必須承認,八十年代娛樂文化的抬頭和寬鬆的社會環境確實給了少女漫畫極好的發展土壤。
▲經過一批新漫畫家的努力,少女漫畫作為一個大的類別活了下來
與之相對,少年漫畫也在二十世紀倒數第二個十年得到了長足的進步。這期間的少年漫畫不僅僅對如今日本的中青年人的童年產生了巨大影響,更是輻射到了海外的各個角落。以國內來說,伴隨著九十年代盜版漫畫大潮進入市場的,主要就是這個年代的各種知名漫畫作品。而今耳熟能詳的大家例如安達充、高橋留美子、鳥山明、高橋陽一、荒木飛呂彥、車田正美等,基本上都是在這個時代推出了自己的出道作乃至成名作,少年漫畫的殿堂從未如此熱鬧非凡過,這也使得漫畫特別是少年漫畫進一步地向著國民級別的產品形式前進,成為青少年成長過程中不可獲取的一個組成部分。
不同於後世極端商業化的宅向作品,八十年代的少年漫畫對應的群體十分廣泛,主題亦較為多樣化,且對應昭和末期的時代精神,比較重視娛樂性的同時也十分側重青春期讀者的關注點。熱血和愛情基本上是很難缺席的主題,一部無視物理法則的《足球小將》雖然會讓物理老師氣得七竅生煙,但不可否認的是它讓成千上萬那時候的孩子們愛上了足球這麼個玩意兒,日本足球能在八十年代以後突飛猛進,這部超級系的足球漫畫功不可沒。
日本足球宿將中田英壽曾經和《足球小將》的作者高橋陽一有過一次對談,中田在對談中就曾提到,在他看來,「《足球小將》乃是日本足球文化的原點。」「漫畫中大空翼的勵志表現激勵著自己毫無保留地投身足球事業當中。」而日本足壇的另外兩名宿將中村俊輔和名波浩則表示,《足球小將》中的岬太郎是他們一生的偶像。因為一部漫畫作品而影響到一個國家的某項運動,漫畫的力量當真是不能小覷呢。
相對於《足球小將》《聖鬥士星矢》中那熱血無比的時代精神,側重於表現青少年愛情、日常生活的作品同樣在八十年**始走向成熟。和少女漫畫一樣,當時的很多少年漫畫開始漸漸跳脫出傳統的熱血打鬥或嬉鬧搞笑的老路,漸漸變得細膩而平實,側重人物內心的刻畫。
八十年代的時代精神中,享受生活也是一種不可無視的旋律,對於青春的嚮往和對於愛情的憧憬使得即便是男性讀者也開始樂於關注此類作品,其中安達充和高橋留美子的成功,更是將少女漫畫中一些特有的纖細風情移植到了本應粗線條的少年漫畫中,對於角色特別是女性角色的塑造也開始跳脫了傳統上那種單薄的花瓶形象,變得立體生動起來。
一般所謂的「日本動漫界三女神」中的鮎川圓(《古靈精怪 / 橙路》)和拉姆(《福星小子》)以及蓓兒丹娣(《幸運女神》)全都誕生於這個時代,或許也並非偶然。這種對於女性角色刻畫的進步同樣也對後世「萌」要素的大行其道埋下了伏筆,成千上萬的男性讀者終於可以卸下社會性的包袱,毫無顧忌地大快朵頤以女性角色為主要賣點的「少年」漫畫,這或許可以算是在泡沫經濟來臨之前的昭和末期給予的最大福利(笑)。
▲對於女性角色的塑造開始跳脫了傳統單薄的花瓶形象,變立體生動
除去讀者年齡層相對較低的少年少女漫畫以外,青年漫畫同樣在八十年代得到了較大的發展。事實上,伴隨著題材的擴展,高年齡層的女性漫畫已經在這個時代開始湧現,與少女漫畫的發展乃是並行。而以二、三十歲的男性為主要讀者的青年漫畫,則伴隨著八十年代《周刊youngmagazine》《周刊youngjump》的創刊得以進一步做大。
由於對應的讀者年輕層較高,青年漫畫比之少年漫畫少了很多束縛,一些過激、過於現實亦或是對於少年讀者來說枯燥乏味的內容在青年漫畫中都可以得到很好的表達,題材的類型選取更是限制極少,這與八十年代的時代精神一拍即合,使得作品在自由度和表現形式上都達到了新的高度。大量暗含時代精神經典作品誕生,影響到一批批世界觀已經較為成熟的讀者,這批讀者進而又在潛移默化下將這種精神融入自己的價值觀和生活狀態之中,從而形成新的時代精神……例如那部如同初冬陽光般和煦溫馨,治癒了多少x絲青年,讓他們相信女神終有一天會來到自己身邊的《相聚一刻》,又比如那部讓人糾結得欲生欲死,虐心程度絲毫不亞於當下某些作品的《東京愛情故事》,這是種屬於昭和餘暉的最後浪漫,也是多元化和商業化互通有無的別樣成就。
九十年代,世紀末的絕響和展開
時光終於來到了九十年代,伴隨著科技和傳播技術的蓬勃發展,配合著medimix的喧囂塵上,日本漫畫可謂進入了「爛熟」期,這個時代的漫畫無論是繪畫技法還是故事架構,都伴隨著之前數個世代的積累而發展到了難以逾越的高度。
雖然漫畫改編成動畫在日本早不是什麼新鮮事,但真正的大規模商業化改編還是從九十年代才成就規模,遙想當初政策對日本動漫束縛尚不嚴格的時期,國內觀眾能夠在電視上觀看到的日本動畫十之八九產生於這個年代,而作為動畫的原作,九十年代的漫畫作品在形式日臻完善的同時,尚還未步入過度商業化的困局和雕琢過剩的怪圈,在精美的包裝之下,我們依舊可以看到大量包含作者自身風格的作品。
《七龍珠》《幽遊白書》《美少女戰士》《金田一少年事件簿》,這些基本上就是當前國內八零後、九零後阿宅們的入門教科書,而在日本國內,如今三十歲上下的中青年人士同樣是伴隨著這些作品成長起來的。和他們的前輩不同的是,在閱讀白紙黑字的漫畫的同時,九十年代的漫畫讀者還能夠通過更多具有動感的畫面和配音來感受作者的魅力。對於青少年來說,聲音和影像的刺激往往比圖像來的更為深刻,正因為如此,對於九十年代這一批經典作品的記憶,也會更加清晰而具體。
▲《七龍珠》影響了幾代人,最後卻陷入商戰泥潭
商業化的成熟固然會使漫畫作品變成更加精純,但同時也會限製作品的活性。九十年代的少年漫畫,分類上基本延續著上個時代的模式,其中又以戰鬥類為最多,《七龍珠》影響了幾代人,並且成為了無比強大的動漫頂級ip,但最後依然陷入了商業戰的泥潭之中,不得不和《亂馬》展開了一場馬拉松般的連載競賽,最後各自草草收場。儘管後期的拖沓多少算是個污點,但毋庸置疑的是,《七龍珠》作為戰鬥類少年漫畫的一塊里程碑,奠定了漫畫在當代娛樂文化中的顯赫地位。
與略微進入形式僵局的少年漫畫不同,九十年代的青年漫畫依舊有著百花齊放的味道。伴隨著泡沫經濟影響的延續,日本社會的思潮也展開了新一輪的反思,對於當前社會的質疑和迷茫使得不同的聲音此起彼伏,進而誕生了大量獨特的作品類型。以安彥良和為例,他的《大國主》和《神武》就是一種對於日本(記紀年代)上古史的再解讀,在即將步入二十一世紀的時候重新審視前史文明,一方面可以看做安彥對於本國文化流傳從源頭上進行的再度思考,另一方面也算是他對於當時死灰復燃的「皇國史觀」的強烈彈劾。
這之後,他還創作了自己的「基督與反基督三部曲」——《尼祿》《貞德》《耶穌》。一方面,他在作品中展示了自己對於基督教的認知,但另一方面,在那個特別的年代裡,安彥良和創作這些以民族史和宗教為主題的作品,其目的顯然也是希望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讓青年讀者產生些許思考,帶有幾分勵志和教化的意味了。儘管對於大多數讀者來說,這略嫌晦暗的題材恐怕還不如安彥作品中人物精細的肢體語言以及**美感留下的印象深刻。
毫無疑問,相較於尚處於發展完善期的前幾個世代,進入九十年代後,日本漫畫發展的勢頭已經很難用隻言片語來完整歸納了。上文中列舉的作品亦不過是冰山一角,在這個思想空前開放活躍的時代,漫畫早已跳脫了傳統以來既有的範疇,類型橫跨人類文明的方方面面,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畫不到的,當真是稊稗瓦礫皆可為所用。以日本人耳熟能詳的各類文化遺產為例,《棋魂》(圍棋)、《浪客行》(劍道&禪意),大量諸如此類的佳作也在九十年代湧現。作為平成年代的第一個十年,同時也是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個十年,九十年代的漫畫世界便在這種錯綜複雜的組成與變化之中,完成了世紀之交的承前啟後。
▲九十年代的漫畫世界便在錯綜複雜中,完成了世紀之交的承前啟
二十一世紀,andgoon
進入二十一世紀,百舸爭流,漫畫的創作也愈發商業化和成熟化,極端規整的行業模式早已定型,而伴隨網路的發達,讀者能夠閱讀的作品的數量也是以前所不能比擬的(儘管對於版權者來說這未必是件好事)。但在本文中,筆者並不打算就這個時代做詳盡論述。儘管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已然過去,但對於廣大讀者來說,之於這個全新的時代,都還只是懵懂的體驗者。
自這個時代開始席捲而來的各種動漫亞文化,其勢頭之強烈龐大是往昔所不能比擬的,一掃往日動漫文化的相對低調和核心向,如同輻射般將觸角伸向了社會的方方面面。可以說,「動漫立志論」在這個時代的表現形式會更加立體,也更加難以用簡單的語音歸納總結。這種突飛猛進的轉變是好是壞,尚難下斷言。事實上,現如今要得出個定論也為時尚早,相信每位讀者心中都自有一桿明稱,就姑且這麼一邊享受一邊體驗新世紀漫畫那重量級不同於往昔的影響力。
結語
「漫畫立志論」或者說「漫畫對人生的影響」其實並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對於作為動漫大國的日本來說尤其如此,絕大多數戰後出生的人都會在自己早期的人生中或多或少體會到漫畫的影響力,大到人生觀、價值觀,小到對某件小事的看法,可以說,從他們能夠讀書識字開始,漫畫就在他們的腦海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中國的讀者儘管大規模接觸到日漫的年代相對較晚,但拜井噴式的漫畫「引入」所賜,受到的感染同樣巨大,且更為集中。 discoveryjapan的「漫畫的力量」專題,其目的無非也就是試圖在這個嶄新的時代,重回原點,再度審視幾十年如一日伴隨著一代又一代日本人成長的漫畫,到底具有那些撼動人心的力量。經過各界人士的多番推薦以及解說,經過對於業已逝去的各個時代漫畫與時代關聯特徵的一番梳理,如果能讓諸位看官有所「新」得,那便是無上的幸事了。(出處:騰訊動漫世界風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