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人視訊的時候,原本正在看寶寶不知在瞎忙些什麼、拚命伸展白嫩嫩的手腳,和姐姐聊《瑯琊榜》裡頭梅長蘇對靖王崩潰告白「你有情有義,可你為什麼就沒腦子!」在咿呀咿呀的學語聲中,卻突然想起了
炓子。
「Ep上有個作者過世了欸。」
我是這麼自然地提起這件事,像在講述前兩天我和朋友一起吃了頓飯。視訊那頭頓了頓,溫聲問怎麼了啊,我聳聳肩,說她寫好了遺書,也在日記上道了別。雖然這些都是我很晚才曉得的。好突然啊。是啊,唉。
講了幾句,很快又開始閒話家常。姐姐最近把《六龍飛天》補完了,大讚智鬥精彩到都有點提不起勁回去看狼人殺,我身為推坑者自然寬慰不已,繼續(xù)努力推坑她回鍋愈來愈精彩的《戰(zhàn)血天道》。我隨口聊起,真想趕快看到《延禧攻略》另一個番外,比起看令妃女兒演言情小說,我對高貴妃跟魏纓寧的故事比較感興趣。
人生很多時候就是如此樸實無華且枯燥,但這樣挺好的。最近睡得不好,又有點感冒,趕研究進度之餘還要持續(xù)擔心搬家的事,每天來上五分鐘的寶寶影片充電,偶爾五十分鐘的視訊也是個值得珍惜的小確幸。
我試著不去多想生死之事,尤其是對象並不是我熟識的人。這很容易,甚至比想像中容易得多,打開統(tǒng)計程式開始寫code和comment,將眉頭打成結,埋首思考如何正確解讀交互作用的意義,將專注拋擲於該做之事,累的時候就走進書店,翻閱一小章節(jié)的德文小說活絡一下腦迴路。一天一下子就過去了。Ist doch einfach.
這並不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經(jīng)驗死亡,大家不是總說,熟能生巧,其實在心理保衛(wèi)機制上還真有其用處。萬事起頭難,有了經(jīng)驗以後,諸如此類的道別是能夠提前準備的,要是我想,還能夠反覆演練;可以是摯友,可以是家人,甚至可以是戀人,那麼何嘗不能是網(wǎng)友。於是我學會沙盤推演離別,隨時準備好說再見,那麼等到那個時間點終於到來,我也就能將痛楚隔離,真正微笑著祝福對方,願你安好。謝謝你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裡。
真正發(fā)生的時候,第一反應還是驚愕。我遙遠喚起了幾乎解離的記憶,然後想著,啊,這樣啊,她死了。生命的重量如斯。幾行字,幾句話,忘了闔上的日記本。於是我才遲來地翻閱起來。設計,美食,出書的小說家,打工換宿環(huán)島的出走靈魂,甚至是個環(huán)保素食者。很多元素都是片段的,這就是網(wǎng)路,把一個人的存在密密鑲進原始碼裡,打散,重組。我不真的認識她,但卻感到不捨,或許是某種偽善的溫柔,我承認。
世界很殘酷,在有限的生命裡,分配給任何人的時間都相對佔去自己的時間,而擁有自私基因的人類自然無暇顧及所有踏足自己生命中的人。與人交往,我總是過分吝嗇,因為我也曾是那種抓著玩具就會死也不放的人,那樣的教訓太慘痛。人就是透過痛來學習的。於是我慢慢學著,怎麼站在這邊,靜靜讀著那邊的世界卻不涉入,靜靜地觀看他人的喜怒哀樂卻不再去共感。
我極討厭後悔這個詞。寫著寫著也開始討厭這麼帶著距離談論生死的自己。我想起潘問我,為什麼討厭那些充滿隱喻的文學作品,彎彎繞繞層層疊疊帶著不明所以的朦朧之美,內(nèi)斂而繁複而難解而曲折,那些所有能以構成藝術的元素我通通都難以忍受,因為我透過那些看見從前的自己。那時我不知道一個人死後我會在每個角落都找到隱喻。每個事件都是隱喻。每個隱喻都刺痛呼吸,都刺激記憶,都在提醒我一切都有預兆,而我卻視若無睹。我說他們根本就不懂。隱喻是多殘忍的存在。
時間過去,我還在學習,要給自己時間適應後悔莫及,適應充斥在世界上無所不在的隱喻與徵兆,適應那些無力感,適應自己其實已經(jīng)做了所有能做的事而無需擔起任何責任,適應有的時候時間到了,就是得送某人離開。屆時我寧願是笑著的,即使是苦笑,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