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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這條魚要煎呢?還是要煮呢?」
「我覺得煎好。」
「為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東西啊,你還嫌自己不夠胖是不是啊,就用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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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件衣服怎麼樣?漂不漂亮?」
「這件不錯,但我認為那件的設計比較耐看,我比較喜歡。」
「你眼睛是有問題是不是?那件難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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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過年要去哪裡玩?」
「綠色隧道?」
「不要。」
「梅山?」
「不外啦。」
「不然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沒有啦,那就待在家裡好啦,是你自己不要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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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不要來大掃除?」
「可是明天我跟朋友有約欸。」
「去跟他說你沒空。明天就是一整天都要用來打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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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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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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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類似的對話族繁不及備載。
她總是不聽人說話。不只如此,還不斷徵求別人的意見再打槍他人,逼迫別人順從她的想法,好像產生一種,這些事情都是你們決定的與她沒有任何關係的假象。這是催眠。我想。催眠自己也催眠別人。
其實,如果自己心裡已經有定數,是不用假惺惺地來問我的意見再打臉我的。我想。
我與媽媽只認識了二十三年,說要完全了解一個人的時間,那肯定是不夠的,至少是遠遠不及老爸。
老爸對我說:「那個人…… 她,是非常愛你的,是非常在乎你的。總是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惦記著你──處處為你想。所以才會老是生氣,所以才會老是在生氣。」
真敢說啊,明明就會打人──老爸的說詞看似溫馨感人,實際上卻把所有的責任推給我。我強烈懷疑媽媽情緒如此不穩的原因就是老爸,畢竟他清醒時雖然是個普通人,但在喝醉酒時根本是個人渣,儘管他毫無自覺。
毫無自覺也毫無意識,他不知道差點壓死嬰兒時期的我,他不知道他曾經半夜跑到隔壁結果對方報警帶他回警察局做筆錄早上才回來,他不知道他會夢遊,他不知道他菸蒂丟的到處都是因為都被媽媽清掉,他不知道他曾經惡狠狠的踢飛過媽媽,他不知道他把我下學期的學費拿去買酒,他不知道他半夜上廁所時差點踩到我,他不知道我跟媽媽是因為這樣才沒跟他睡在同一個房間的,他不知道他曾經尿在我書包裡。
這樣會逼瘋媽媽也不奇怪。
但有沒有可能。但有沒有可能是這樣呢──
會不會,其實我也在推卸責任呢?
我自己,身為受害者中的受害者,肯定是沒有任何責任的。
那我是在替誰幫腔呢?
那我是在幫誰開脫呢?
媽媽因為老爸的影響,變成了暴躁易怒的瘋子。
而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受了甚麼的影響?
是甚麼影響了我呢?
殺人、放火、火災、水災、風災、土石流、搶劫、偷竊、詐騙、戰爭、順手牽羊、地震、塵爆、氣爆、貪汙、燒傷、種族歧視、多數暴力、旱災、職業病、老人病、文明病、跳樓自殺、砍殺、毒殺、毒害、食安、人口販賣、黑箱、暴動、血腥鎮壓、恐怖攻擊、反串恐怖攻擊、資源掠奪、物種滅絕、土壤汙染、空氣汙染、海洋汙染、情殺、他殺、被自殺、暴斃、冷死、熱死、病死、冤獄、冤罪、叛變、車禍、連環車禍、大型連環車禍、墜機、船難、過失、故意、意外、饑荒、……、……、……、……、……、……、……、……、……、……、……、……、……、……、……、……、……、……、……、……、……、……、……、……、……、……、……、……、……、……、……、…………、……是這些,這些,媽媽常在睡前說給我聽的床邊故事影響了我嗎?
人們總是對事件品頭論足,因為他們總認為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這個世界是由事件組成的。
事件。事件。大事件。
也許她是想給我警惕。也許她是想讓我知足。
她老是給我看一大堆,一大堆,一大堆一大堆一大堆一大堆一大堆一大堆的社會悲劇。搞得我的反應從「喔!好可憐好可憐喔~」變成了「喔。(無感)」。
也是只是因為沒看到現場發生經過的緣故吧,從這點來看我的確是幸福的,但是我對於這種「第二手消息」的共感度逐漸下降,漸漸淡薄。
報章雜誌。新聞媒體。網路新媒體。好新聞。壞新聞。不好不壞的新聞。我既無法感動也無法難過,對我來說,這些只是一段畫面搭配文字描述,發生在遙遠的國度,撼動不了我的情緒。
所以也許都是有跡可循的吧。媽媽的反應隨著我的回應而有所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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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食髓知味了,從那以後,只要是我所做的事所想的是不如她的意,她就開始如狂風暴雨般破壞周遭的一切,隨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刺耳的尖叫聲,不只毀壞了鍋碗瓢盆桌椅書籍,也傾倒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好像大人與小孩的立場顛倒一樣。但身為孩子的我卻難以抵擋這超乎想像的情緒勒索。
就好像萬靈丹,每每皆有效。
只是萬靈丹也會產生抗藥性。
漸漸我不太理她了。
該說是麻痺還是說倦怠。
反正覺得很煩。
對於媽媽的一舉一動我已毫無興趣,應對即是丟著不管,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AT立場的作用範圍也包含她。
我們的心漸行漸遠。
有一天。發生這樣的事。
「你覺得*)*&(︿︿︿︿︿︿︿︿︿︿*&──」
「……」
「嘿,你*&*()(*&*(」「……」
「(*&*()(*&&*(」
「……」
「你幹嘛*(*(%︿︿&*()(*&*()(*(*()()(*&︿&︿&︿&︿&**」
「……」
「喂。」
「……」
「喂。」
「……」
「喂!」
「恩?恩,恩恩。」
還在想是誰在叫我,原來是媽媽啊。完全沒發現呢,話說地上怎麼又都弄得這麼亂。奇怪,我怎麼會說又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怒氣沖沖的說,我則滿頭問號。
「……什麼?」
「所以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抱歉,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要不要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再給我裝肖維啊,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啊!你有什麼不滿的,蛤!」
「……」
「說啊!」
「我聽不懂……」
「說啊!」
「我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說啊!」
「……」
「說啊!」
「沒有啊。」
我說。
「我沒什麼好說的。」
《阿姨還想要知道 其之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