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在這個已經頗晚的時間，一個高瘦的人影仍坐在辦公桌前忙碌。
只見他在文件上刪刪改改，不時寫了幾行字又把它塗抹掉。
整個房間中都是鉛筆畫過頁面與打字的聲響。
接著他突然重重嘆了口氣，把鉛筆往桌上一丟。
「我想，我真的是瘋了才會想試這種事。」
這個夜晚，似乎有什麼事情，正在悄悄發酵。
§
溫暖的陽光灑落在我的眼皮，開啟新的一天。
我用冷水拍了拍臉，使自己清醒。
「我一定可以的！」我小小聲對自己說道。
經過昨天的遊樂園，讓我深知自己該振作了。特爾斯說得沒錯，人死不能復生，我不能在一昧沉淪過去。
揣著這樣的想法，此時的我身在特爾斯的辦公室中，央求著它給我一個新工作。
「說說看妳有什麼才能能派得上用場。」特爾斯頭也不抬，專注在自己的眼腦螢幕。
「我……直覺很好，學得很快！」我挺直背脊，裝作很認真嚴肅的樣子。「做什麼都可以！」
「好吧，妳去掃廁所。」
……
「開玩笑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總是開這麼難笑的玩笑啊！烏托邦訓練所中當時開玩笑扣我五十分的帳我可都還沒和你算清！
特爾斯按住頸間，用我看不見的投影面板撥通電話。「喂，艾妮絲嗎？麻煩來我的辦公室一趟。對，布蕾伊來要工作了。」
咦咦咦，所以你老早就把我的工作安排好了嘛！
「等等艾妮絲會來把妳領走，乖乖聽她的話，然後妳害我賭輸要請她一餐。」特爾斯故作困擾的揉了揉太陽穴。
「……等一下，你們拿我賭什麼？」我是不是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東西？
「沒什麼，就賭妳幾天會振作，艾妮絲賭這周，我賭下個月。」他還真的爽快的說了好像不該說的東西。
我是說，不要拿我亂賭啊啊啊！
「好了，不逗妳了。」看見我三條線的表情之後，特爾斯斂起臉上大大的笑容。「不過看到妳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回想過去幾個月來，我的確是讓他操心了許多。「對不起，造成您這麼多的麻煩。」
「哈囉，有人叫艾妮絲外送嗎？」一顆咖啡色的頭顱探進辦公室，接著艾妮絲才全部現身。「布蕾伊，謝謝妳幫我賺到一餐！」
「艾妮絲，我明明告訴妳要敲門。」特爾斯語氣中參雜了淡淡的無奈。「而且為了讓妳想起來還刻意鎖門。」
「哎呀，是這樣嗎？」艾妮絲在我身旁抓了抓頭，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我看到鎖就下意識用異能了。」
等等，這樣她會不會一不小心就常常闖誰家的空門啊？
我突然對於我的生命財產安全感到擔憂。
特爾斯刻意咳了咳，把話題導正。「艾妮絲，把布蕾伊分配到行政部吧，要她打雜也可以，不過不要太過辛苦的工作就好。」
「遵命！」艾妮絲做了一個抬手敬禮的姿勢。「布蕾伊我們走，去好好玩。」
我隨著艾妮絲搭乘電梯來到辦公樓層，看見自己的位置被夾在艾妮絲及席拉之間。哇，我敢賭接下來的日子一定會很精采。
不過……「我記得席拉的異能是感應靈魂，怎麼會在這邊做行政啊？」
傲慢的琥珀眸子稍微往上，直勾勾對向我。「怎麼？覺得我應該要去做靈媒啊？」
哦不，我好像冒犯到人家了，總之先道歉再說。「對不起，我只是覺得這樣有點大材小用，沒有質疑的意思。」
「是我自己要求來的。」席拉不但沒有消氣的意思，眉宇間的皺紋還更深了。接著她偏頭想了想，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妳難道不好奇亞修都跟我說些什麼？」
「席拉，別鬧她。」艾妮絲出聲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我僵在原地，腦袋霎時陷入一片空白。「妳見過亞修的靈魂？什麼時候？」
「我想想哦，昨天？還是前天？」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好像是希望我幫忙……幫忙什麼呢？」
我的眼前出現漩渦，整個世界彷彿都在旋轉，直到……
「夠了！」萊拉拍桌的聲音讓我的世界再次穩定下來，很顯然的，她看不下去了。附帶一提，她的座位在艾妮絲旁邊。「席拉，妳明知道現在最不該在布蕾伊面前提起亞修，妳這樣做是欺人太甚。」
「明明是她先冒犯我的。」席拉聳聳肩，轉頭回到自己手上的事物並不再搭理我。
經過這一段小插曲之後，我終於能開始我的工作。艾妮絲給我的工作也很簡單，無非就是將雜亂的日常報告整理好上繳給特爾斯做決策即可。雖然我私底下在偷偷懷疑我所拿到的資料已經事先遭到過濾，但我相信要是我跑去詢問一定會得到「沒有」或是「這是為了保護我」等回應。反正我來求個工作只是為了為烏托邦貢獻一點及讓自己有事情忙，這點小事就算了吧。
努力了幾天之後，我終於把狀態回復到可以自行出去逛逛。不過當然，我到現在還是未獲準可以回亞修家住。而這段期間，我也沒減少對切所說的事所展開的調查。
根據所知，烏托邦外的荒原已經變成宜人居住的場域，不想住在烏托邦內及原本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異能者多半住在城外，並由建築型異能者協助建立新家。因為有糧食性異能者的存在，大家衣食無虞，目前還算是和平。除此之外，烏托邦內城成了類似首都的存在，由政府部門處理大部分的問題。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服膺特爾斯的領導，甚至有許多異能者在接近海邊的地方自成部落，拒絕接受等級測試和與烏托邦接觸。
正因如此，烏托邦的統治被埋下了不安的種子，而且可能還有許多藍級以上的異能者沒有表明身分。
當然，新人的加入也替烏托邦帶來了新血，並不算是全然的悲劇。不過關於那些新人最後去了哪裡及後續，我便完全不曉得了。
時間來到一個禮拜後，我和特爾斯約在咖啡廳吃下午茶。
自從特爾斯分派工作給我之後，他好像變得更加忙碌，甚至有時候晚上也會不見人影。雖然我不曉得他在忙些什麼，但也不好意思過問。
午後的咖啡廳客人不少，是呈一種滿客的狀態。好消息是，這家咖啡廳的老闆是以賽亞，因此我絕對不會被趕走。我焦躁不安的探頭看著玻璃門，兀自猜測特爾斯是不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桌上的咖啡已經開始變涼，猶如我等待的心。就在我準備撥打電話之時，高瘦的身影終於氣喘吁吁的疾步走入店內。「抱歉，讓妳久等了。」
「沒事，我也剛到。」我假裝忽略桌上那杯涼掉的咖啡，揮手又向服務員點了一杯。「還好吧？」
「不是什麼大事，別擔心。」在他脫下外套披上椅背時，我偷偷趁這個時機觀察他。
特爾斯似乎更加消瘦，雖然嘴角的笑容還在，但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疲憊的氛圍，好似多日未休息。雖然他平常總會裝出一副慵懶的樣子，但我知道他已經用盡了每一份精神在經營烏托邦上。
當我回過神時，發現自己的指尖抵在他緊促的眉頭。「呃，抱歉。」
「妳沒做錯什麼，不需要道歉。」他伸手握住我伸出的手指，對我微微一笑。「這幾天過得還好吧？」
「很好，一切都很順利。」服務生上了新的咖啡，並把空杯收走。「特爾斯……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為什麼這樣問？」他挑起眉，這下反而換我語塞了。
「最近的你，變得非常忙，還常常把席拉叫去辦公室。」猶豫了半晌之後，我還是提出自己的疑問。「烏托邦出了什麼問題嗎？」
特爾斯突然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中。
「……特爾斯？」我輕聲喚他的名，語氣中帶了點不確定。
特爾斯回過神來，衝著我一笑。「抱歉，恍神了。」
「你要多多休息，有什麼事情也許我可以一起擔著。」我忍不住如此說道。
「前陣子還是我照顧妳，怎麼現在立場突變了？」特爾斯忍不住笑出聲來。「別擔心，我都有好好注意休息。」
他啜了一口咖啡，表情再度嚴肅起來。「布蕾伊，雖然我現在還不能告訴妳我在忙的事情，但我保證很快就會跟妳說明。但在這之前，我要妳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我吞了吞口水，突然覺得有東西在胃裡翻攪。
「最近不要去亞修的雕像那邊獻花，有人在鬧事。」雖然特爾斯這麼告訴我，但我只覺得背後還有隱情。
「……很嚴重嗎？」我嘗試再從他那邊想多套出一點話，但徒勞無功。
「還不算到暴動的範圍，但我希望妳能忍個幾天。我保證很快就會給妳交代。」他喝完最後一口咖啡，並拿起帳單準備結帳。「我等等還有個會議，要先走了。」
……先生，你才來二十分鐘左右耶。
不過仔細想想，特爾斯竟然從百忙之中抽出二十分鐘來跟我聚，也足以證明我在他心中的份量了。「特爾斯，一路小心。」
「妳也是，如果妳想要幫我就多聽我的話就行了。」他再次叮囑了一遍，這才安心離開。
§
而我當然沒照著他的話做。
特爾斯是世界上最不會撒謊的人，而我幾乎可以猜到似乎是亞修墓碑那邊出事了。
隔日下午，確認特爾斯是整天會議之後，我偷偷摸摸的捧著一束薔薇前往廣場。
然而在前往廣場的小巷裡，有人拉住了我的衣角。
「布蕾伊，別去。」軟軟的聲音傳入耳中，卻是不容反抗的堅定。
「安卡，你是不是知道雕像那邊所發生的事？」我轉頭，對上那雙和平時一樣柔和的灰眼。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又重複了一次：「別去。」
我搖搖頭，把衣服往自己一扯。安卡的手仍呈伸手握住的狀態，但指縫間已無任何布料。大步跨進廣場，卻看到意料之外的事。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雕像前的廣場一如往常的乾淨，也沒什麼黑幫閒雜人。唯一能看見的人只有一個老婆婆在雕像前慢吞吞的掃著地。
緊繃的心情終於放鬆下來，明白特爾斯和安卡只是在嚇唬我。我慢慢走到臺階前，小心翼翼將花放上。
「小姑娘，有些時日沒來了啊。」我沒料到的是，老婆婆竟然主動找我搭話。
「前陣子有些事，謝謝您的關心。」前陣子被禁足成那樣，逃出來都難。
「妳可能不知道，但前陣子有一群人跑來這邊對雕像後面不知道在挖什麼，好像是把裡面埋的東西拿走了。」老婆婆打了個哈欠。「真沒想到這邊也會埋錢財啊。」
我的動作在一瞬間凍結。「您說什麼？」
「我也看不太清楚，不過依稀記得好像是拿走了罐子之類的東西吧。」她的話讓我整個人都冷了下來。
我迫使自己移動腳步，來到雕像後方。雖然那邊有覆蓋的痕跡，但很明顯地被人動過。
亞修的骨灰罐被人偷走了。
腦袋霎時成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耳畔突然響起希爾達的聲音，就算摀起耳朵也無法逃離她的嘲笑。「連亞修骨灰罐都無法保護的傢伙，還妄想稱這為振作？」
明明身邊沒人，刺耳的噪音卻貫穿耳膜，侵蝕著混亂的思緒。
我沒辦法保護他，也什麼都辦不到。
下一秒，我的意識便斷了線。
§
火鍋的香味盈滿鼻腔，模糊的視線中，有個白色的身影背對著我下廚。「亞修？」
他沒回答我的疑問，依舊在流理臺前忙碌著。
不知為何，長久未感受到的安全感卻讓我忍不住放鬆了下來。我蜷縮在熟悉的沙發上，不想去分辨這是真實抑或虛幻。
沒錯。
只要，待在有他的世界就好了。
於是我滿足地閉上眼睛，繼續沉睡。
創作內容
§路西法遊戲§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