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我是被亞修大力搖醒的。
迷濛的視線下，我看見他站在床邊看著我。遲鈍的腦袋卡頓了幾秒，才赫然想起自己昨晚不小心在他的房中睡著了。「早……」
「妳被炒魷魚了。」亞修直接劈頭就蓋下這句。
「啊？」睡意在一瞬間全無，我坐起身，試圖回想他剛剛說了什麼。
「妳被炒魷魚了，現在立刻滾出我家。」亞修眼神冰冷，跟想要殺我時是一樣的表情。「切在門外，他會載妳走。」
該不會是因為我睡他的床所以讓他生氣了吧！不過因為這樣就炒我魷魚不會太誇張嗎！
但我已無機會探問，因為亞修舉起了手，掌心還有淺藍色的光芒在匯聚。「我我我我走！」
我連滾帶爬滾下床，整個人還一頭霧水。在完全不明瞭狀況之下被掃地出門，使我連要從何處吐槽起都不知道。除此之外，亞修對於「盡快趕我出門」這件事非常執著，還一邊亮著手上的光緊跟在我身後。
所以誰能告訴我，現在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啦！
大門外，切叼著一根菸靠在車旁，似乎已等候多時。只見他捻熄了手上的菸，打開後車車門。「進來。」
「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原以為如果是切就會回答我，但他只是用力將我推入後座之後關上車門。
不會吧！現在是亞修和反抗組織要合力把我賣了嗎！
切發動了車子，以極快的速度衝出。我回頭望著屋前的亞修，但後者已經走回屋內。
車子上了公路，在廣闊的外環道行駛著。
遠方城門處，傳來砲彈的喧囂聲。不尋常的煙霧升起，雖然我還在極遠之處，卻已經看見濃濃的煙霧。「切，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亞修會急著把我送走？」
「反抗組織打進城了，亞修用替我們開啟城門來換妳一條命。」切頭也不回的說道。
等等，照切這樣說的話……「那亞修呢！你們把他留下嗎！」
「現在光是妳自己就自身難保了，管什麼人家。」切冷酷的話語讓我整個人都心寒了。「亞修估計會被當作烏托邦方被處理掉吧。」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子！」我不可置信的吼道。「調頭，我要回去找他！」
「布蕾伊，戰爭已經開始了，妳回去也是找死。」遠方的濃煙開始蔓延，城門附近已經變成可見的火海。「我會帶妳從側門離開，不過時間也不多了。亞修這個人很精明，若他想要逃掉一定逃得掉。你看，後面那個黑點是不是他？」
我定睛一看，看見一個人影騎著機車在遠方急速靠近。附帶一提，烏托邦的機車同樣也是由電力供應，但速度卻可媲美汽車，只是載運量較小。
是亞修！他來了！
可是為何他不選擇跟我一起搭車逃走？
我的疑問很快便獲得了解答。
亞修的身影甚至還沒清晰起來，爆炸的火光便席捲了他的身影。「不！」
亞修的枷鎖被放置了炸彈。而就在剛才，有人從控制臺引爆了它。「停車！切，馬上停車！」
「他已經死了，現在回去也沒用。」切並沒有停下車輛，繼續採著油門。「這樣的死法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他還沒死！我相信他還沒死！」因為在最後的時刻，我看見了冰系異能所閃現的特殊光芒。「亞修不會這麼容易死！」
他可是整整六年的屈辱都忍過來了，不可能選擇這麼荒唐的死法！
見切並沒有停下的意願，我擅自打開了車門。「布蕾伊，這樣很危險！」
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中，切下意識放慢了車速，使之達到可以跳車的程度。我深吸一口氣，縱身躍下。
我背部著地，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煞住自己。很好，只有些許皮肉傷，算跳得還不錯。沒有轉頭查看切的動作，我朝後方的煙霧衝去。
心臟跳得飛快，胸口被緊勒住，感覺無法呼吸。我害怕自己直覺失靈，等等出現在我眼前的人已經變成一具焦屍。這是第一次，我祈求自己的直覺不要失靈。
亞修一定還活著！
接著我看到了，那具染滿殷紅的銀白色身軀。「亞修！」
亞修一動也不動的趴倒在地面，身側有一半血肉模糊。髮絲攪和著鮮血，銀白的袍子上被燒焦了很大一片。根據我的猜測，炸彈應該是在他體外爆炸的，只是因為還是離得不夠遠，所以依舊受了重傷。我半跪到他身邊，低頭想探探是否還有呼吸。
就在這時，亞修的手動了。他依舊還是閉著眼，但右手卻向前努力摸索。我自然而然伸出手，讓他觸摸到我的手。他似乎在向我傳達著什麼事情。
掌心被塞進了一個小小的隨身碟，只嬰兒拇指的大小。接著他又將我的手指往上折起，直到完全包覆住硬碟。「這是……？」
完成自己的任務之後，亞修的手便無力垂落，再無反應。
「我就說了吧，他已經沒救了。」不知何時把車子開回的切快步走近。「我們必須快點離開，我的任務只有把妳接出去。」
「安卡，安卡可以救他。」我低語道，用肩膀撐起亞修完好的那一側。好重。
「布蕾伊，不可能的。」切斬汀截鐵的告訴我。「不要做無謂的嘗試。」
「他會活著！」在這句話衝出口的同時，我突然感受到一股異樣包圍。而這股力量，與我在模擬戰時感受到的言靈力量一模一樣。好像我說了他會活著，他就一定會活著。
我抬頭冷眼看向持消極態度的切，一股火氣不由自主的冒上心頭。「我要救他，如果他不走，我就不走。」
切嘆了口氣，終於協助我將亞修抬上車。「就算我現在幫你，特爾斯也不一定會答應救助他。」
我當然知道，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賭。賭安卡會救他，賭亞修會活下去。切用力踩下油門，儀表的速度在幾秒間快速飆破一百。雖然我不曉得這是切終於願意為了亞修賭一把還是僅僅是為了盡快離開烏托邦，但這應該算是好事。
約莫過了五分鐘，車子從城牆的破洞駛出了烏托邦。
烏托邦外頭，是一望無際的荒原。
車身顛頗的行進，我必須小心不被甩出車外，還要顧慮是傷員的亞修。現在的我，甚至無法斷定亞修是否還活著。終於，在一個急煞之後，車子完全靜了下來。「到了。」
切直接把我送到了主樓的門口。
而站在外頭的人，正是特爾斯本人。
與上次見面來比，特爾斯的神色似乎變得更加蒼老與疲倦。但他那老謀深思的表情依舊豪不遮掩的掛在臉上。而在車門打開，露出渾身浴血的亞修的同時，他的眉也瞬間皺了起來。
壓下所有對他的恨意及憤怒，我以最謙卑的姿態跪下，額頭著了地。
「特爾斯，請您──救救亞修。」
§
在這之後，特爾斯還是心軟了。
把亞修交給安卡治療之後，特爾斯便上前線作戰，只告訴我在總部乖乖待著不要礙事。思萊領著我去梳洗，並給了我一間客房稍做休息。她似乎已經放棄探聽我的八卦，又或是特爾斯下了禁令。總之，這對我來說是好事。當我醒來之時，已經過了半天以上。
當然，第一件事，便是去確認亞修的情況。
亞修的病房位於同一層樓的走廊盡頭，十分好找。當我進去時，看見安卡還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亞修依舊在熟睡，受傷的半邊被纏上了厚厚的繃帶，不過似乎沒有大礙。我走到床畔，安卡對我溫和一笑。「他沒事了，只是還需要休養幾天才能完全好。」
「謝謝你。」我感激的低語，凝視著亞修的臉龐。雖然他在睡眠狀態中，卻還是會不時蹙著眉，似乎在夢中十分痛苦。
「想要知道嗎？」安卡突然出聲。
「知道什麼？」
「亞修的夢。」安卡指了指熟睡中的他。「也許妳可以意外知道些什麼，甚至還能更了解他。」
雖然窺看是不對的，但這的確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再說，依亞修這種需要醉得很徹底才會勉強吐露一點點真心的態度，想要了解他也只剩這次機會。於是我對安卡點頭。「請問我該怎麼做？」
「把手放上他的手。」安卡讓我們單手交握，並指示我也趴下。「這有點像是睡眠共鳴，醒來之後他也不會知道。」
沒想到我竟然下意識覺得興奮，我真是惡劣。
但我還是想知道，真正的亞修。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緩緩進入了睡夢中。
夢境的第一幕，是一片白茫茫的霧。
前方，兩個身影對視著，一高一矮。
我走向前，看見了一個女子和黑髮男孩。
那名女子，無庸置疑是我在課堂中讀過許多次的希爾達，異能者女王。
女戰士彎下了腰，揉了揉男孩柔軟的短髮。「亞修，你快去避難吧，別管我了。」
亞修？那個小孩竟然是亞修？
小時候的亞修跟現在簡直是天壤之別，除了髮色不同，他的臉上還帶著現在已經看不見的天真。
「我跟妳走，妳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亞修倔強的仰起頭，並沒有察覺我的出現。「請讓我，待在您的身邊。」
「不，你還有未來，必須活著。」女子斷然拒絕。「亞修，你必須擔負起異能者們的未來。終有一天，你要帶領著大家再度掀起戰爭。而屆時，我將會重新回歸。」
濃霧遮蔽了我的視線，夢境，進入了下一幕。
我身在一間房間中，而裡面的人許多都是熟面孔。
亞修和他的副隊長被手銬銬著，並跪在地面。此時的他，擁有一頭漂亮的黑色長髮，並用黑色髮飾綁成馬尾。安靜站在一旁的，是手持長劍的雷亞。至於地上兩人瞪視的方向，則是站在他們前方的女人。
凡妮莎˙雷利亞。
啪，啪，啪。凡妮莎讚賞的拍了三下手。「很厲害嘛，亞修先生，這次的反叛行動竟然真的差一點就成功了。我發自內心感到佩服，雖然最後贏下這盤的依舊是我。」
「廢話少說，要殺我就快點。」亞修眼中是視死如歸的堅定，甚至一點恐懼都沒流露出來。
「好啊，沒問題，不過在這之前，讓你看看一個好玩的影片。」凡妮莎按下投影的按鈕，一幕血腥的畫面變立即在眼前開展。
這是一群人被處決的影片。
裡面各種死法都有，吊死、被利器穿刺而死、燒死、淹死……只要是想得到的死法，裡面全都能看到。
而看到這幕的亞修，終於無法再淡然面對了。「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當然是要讓你狠狠的記住囉，亞修，是你帶給了他們這樣的結局，所以你應該問問自己才對呢。」凡妮莎露出玩味的笑容。「而現在，重頭戲要上場了。」
雷亞用力把亞修身旁的女孩拉起，移到凡妮莎面前。
「我看還是讓她跪下吧，這樣好動手。」凡妮莎伸手一推，使少女與亞修對視。
「放過薇朵，殺我就好了。」亞修眼中的恐懼被我盡收眼底，那是自己極為珍視之物及將被奪走前才會流露出的感情。
「當然不行，你可愛的女朋友，將會因為你魯莽的做為而付出代價。」凡妮莎接過雷亞手上的劍。「放心，這把劍有經過特殊處理，下手很快的呢。」
「不！」亞修嘗試起身上前，但雷亞一隻手便把亞修死死壓在地面。
「你以為你是誰呢？只不過是一個連隊友都拯救不了的人罷了。」凡妮莎將劍身對準了薇朵的脖子。
「亞修……」薇朵瞪大眼，但已經恐懼到說不出話。
唰，溫熱的鮮血濺上了亞修的臉。
咚。少女的腦袋和身軀分了家。
「不要！」亞修斯聲力竭的喊叫，並在同一時刻全力發動異能。「既然活不了，你們就全部隨我一起陪葬！」
亞修全身泛起了明顯的藍色光芒，手上的手銬開始龜裂。
但也只到龜裂而已。
手銬吸收了所有異能，而凡妮莎毫髮無傷。凡妮莎原先消失的笑容再度回到臉上。「唉呀，結果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嘛，害我白擔心了一下呢。」
「我還……可以再戰……」亞修吃力的喘息著，脆弱的藍色光芒再度燃起。
咚。
這次，是亞修臉部撞到地面的聲音。
沒有人觸碰他，單純就是因為異能消耗過度而起的身體反應。而事情尚未結束。
從髮根開始，雪一般的白色開始蔓延，往髮尾滋長。這是一個很美的畫面，但對本人來說卻不是個好兆頭。不到幾秒，亞修的頭髮已經完全被染白。
我頓時感到無法呼吸。
異能者癌，第二階段。
凡妮莎哼了一聲，語氣中甚至帶著愉悅。「唉呀，真可惜，你還活著呢。」
「殺了我。」亞修微弱的喘息著，但剛才強撐出來的倔強早已全數消失。他的眼中帶著濃濃的絕望，盯著前方女友的屍體。
「當然不，我會讓你活著，而且還會讓你當上烏托邦管理局的局長。」凡妮莎的腳踩上亞修的側臉。附帶一提，她今天穿著高跟鞋，踹下去一定很痛。「你將背負著殺死隊友的痛苦活下去，做著你最討厭的職位。除此之外，我還會讓你無法自殺。這樣的生活，不是挺美妙的嗎？」
亞修沒有反駁，也無力再反駁。
「哦，對了，雖然對於現在的你，再增加更多痛苦也都無所謂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會讓你所珍愛的Ｒ隊永遠墊底，再也無法重振。之後的Ｒ隊隊員將以紅色階級居多，無法翻身。所有你愛的東西，我都要全部奪走。」凡妮莎收回腳，俯身靠近亞修。「我保證，我會毀滅所有你愛過的東西，直到你無法再愛為止！」
猖狂的笑聲迴盪在空寂的房間中，伴隨著無止盡的絕望。
創作內容
§路西法遊戲§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