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雙眼睛,準備接受我的命運。可是我沒有聽見槍聲,倒是在聽到一陣猶如木屋被撞毀的「砰隆」聲後,又聽見阿姆斯壯先生的方向傳出一陣噁心的撕裂聲。我緩緩張開眼睛,是人馬鉎,癱在牠面前兩側的是身體被撕成兩半的阿姆斯壯先生。
——替……我復仇……
當我察覺到時,自己已經舉起手槍並且扣下扳機。
——嚓。
沒有反應。
——嚓。
還是沒有反應。
為甚麼偏偏是這個時候!不僅手槍沒子彈了,右腿還幾乎可以說是廢了,我還怎麼可能殺死人馬鉎?被牠輕鬆虐殺倒是有份!可惡,居然要死在仇人手中,我不甘心,不甘心就這裏死掉!就算要死,也要拉這混蛋陪葬!
但就在我亮出兩隻手的高周劍,勉強只用一隻腳撐起自己時——
「人類,為何,反抗?」
剛才的,是叔叔的聲音?難道是臨死前的幻覺?不,我記憶中的叔叔從不會像個機械人般說話!
「重複,人類,為何,反抗?」
聲音是從人馬鉎發出。但是,為甚麼會是叔叔的聲音?
「為甚麼,你能用叔叔的聲音說話?」
「回答,離題,判斷,最後一名,不廢棄,決定,利誘,人類,如果,回答……」
「別在自顧自地說些奇怪的話,我在問你為甚麼能用叔叔的聲音說話,快回答我!」
人馬鉎頭裏的「核心」就像眼睛一樣,彷彿用冰冷的目光刺穿了我。牠把人類手掌狀的右手放在胸前,說道:
「傑克,同化,融合,同時,攝取,記憶。」
「你說甚麼?難道你說你把叔叔吃掉了,還擅自偷看牠的記憶!」
先不說牠怎樣獲得叔叔的記憶。我只知道我現在很生氣!因為人馬鉎不僅殺掉我最敬愛的叔叔、擅自裝作用他的聲音說話、還擅自用他的記憶來跟我對話!
「你這幹他媽的混蛋!還在問甚麼人類為甚麼反抗,不就因為不想被你們殺掉、吃掉,還要變成你們的一份子跑去殘殺自己的親人!」
「人類,內鬥,傷害,自己,波及,他種,透過,同化,保留,各種,動植,基因,等待,淨化,之後,重塑,新生,所以,這是,保護。」
「還說甚麼保護,你在做的一切根本只有破壞!你想想看你們巢穴的周圍!再想想那些被你們踐踏過的城市,還有被你們害得不像人型,每天只能如同喪屍一般行屍走肉的無辜人們!你跟我說那叫保護?我聽你放屁!」
我不禁抓起一把泥土丟到人馬鉎身上,牠不閃不避,被丟中後亦不為所動。
人馬鉎緩緩提起跟人類一樣長著五根指頭的右手,把食指和大姆指都抵在牠的下巴,動作像極一名在沉思的人。
「有趣。」人馬鉎垂下了手臂,又說:「第二,問題,難民營,遇襲,傑克,瀕死,當時,為何,不逃?」
「你……這是甚麼意思?」
「傑克,犧牲,蕾絲,獲救,但是,停在,傑克,身旁,猶豫,為何?」
「那還用說,因為、因為他是我惟一的親人啊!」我不知道自己甚麼時候哭了起來,說話的聲音都因為嗚咽而變得混濁不清,「在我跌倒的時候,他扶起了我!在我沮喪的時候,他鼓勵了我!在我的爸媽都死去時,也是他給了我最大的關懷!在逃亡的時候,他甚至因為我……因為我而命在旦夕……」身體因為我強壓住悲傷與憤怒交織的情緒而顫抖,「試問我怎樣能狠下心……丟下為我付出那麼多的叔叔不理!!」
奇怪,為甚麼我會對一塊只會殺戮的金屬講這些話,我不會還天真以為能用親情打動他吧?
這時人馬鉎微微低下了頭,當他把頭抬回來時,他道說:「非常,有趣,值得,探討,希望,知道,更多。」話才剛說完,人馬型鉎突然伸出左手,企圖把我抓起來!
但就在此時——
〈快趴下!〉
——嘭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我聽見背後傳來一連串重機槍的槍聲!我立刻摀耳趴下,還是不斷聽見泥土被子彈擊飛的「啪噠」聲,和子彈擊中金屬時會發出的鏗然「乒乓」聲響。
我抬頭窺視前方的狀況,發現人馬鉎把雙手擋在自己面前來防禦槍擊,人馬鉎突然朝空中伸出右手,接著前臂的形狀開始扭曲,最後形成一條弩形的前臂,似乎要進行射擊。
「嗚喝!疼痛!劇烈!」
然而在人馬型鉎發射出銀刺前,一道子彈劃出的光痕貫穿了牠的右臂,頓時有腥紅的液體從缺口溢出然後蒸發,人馬鉎的整條右臂同時也乏力地垂下,接著牠還因為失去平而衡摔倒!
我背後的槍聲停下了。
我用撐起自己後回頭一看,有一臺底部前端裝有機槍、翅膀卻印有紅色十字標誌的飛機降落在我正後方十來步外。飛機側面的艙門自動降下,彷彿在呼叫我快點進去一樣。
〈『百合』,妳——咳!妳……聽到嗎?〉
「是『八達通』嗎?發生了甚麼事,你的聲音聽起來好虛弱!」
〈快,趁那隻鉎——咳,那隻鉎還沒恢復前……登上那艘醫療艇!〉
「等等、那你呢?還有艾薩克呢?」當我問到這裏時,我的胸口便又莫名傳來陣痛。
〈艾薩克嗎?他——咳……似乎為了阻止人馬上來……想用自爆跟牠——咳咳……同歸於盡……不過,他失敗了。〉
「……你說甚麼……?」心裏的不安,漸漸轉變成恐懼。
〈——咳……艾薩克.考克斯,已經死了——嗚咳咳咳……!〉
又來了,又有身邊的人因為我而死了……我痛恨我自己,痛恨這個不僅軟弱無能,還連續害死幾乎所有在意的人的自己。爸爸、媽媽、傑克叔叔、艾薩克、伊利亞、安賈莉……他們全都因為我的懦弱、我的無能而死!
我驀然瞥見護臂上的高周波劍,接著不自覺地,不知道是在跟誰說道:「只要……只要把這個送進脖子……一切的痛苦,就會結束了吧?」
這樣的我,與其留在世上害死更多人,還不如去死一死算了——就在我莫名起了這念頭之際,通訊器又再一次傳出梁先生的聲音:
「我明白、妳現在一定……一定感到非常、哀傷……甚至——咳,甚至覺得生命失去了意義。但是、他們全都是為了拯救妳、希望妳能活下來……而死!他在最後,也要妳得活下去!我要妳,記住——咳、妳的命已經不只屬於妳了,要是妳,現在就死掉的話……不僅僅是辜負了他們,的犧牲,更是,背叛了他們!試問,妳,還能如此安樂地……死去嗎?」
背……叛?
沒錯,是背叛。如果我在此自盡,便無法完成叔叔的遺願,無法遵守跟叔叔的承諾,對我來說,就等同於背叛了這名直到死亡前都一直為我付出的男人。同樣地,輕生,就等同於背叛了為了讓我活下而獻上性命的人們。尤其是艾薩克,他還為了我而跟敵人同歸於盡!我絕不允許自己背叛他們!
我收起高周波劍,並且讓透過通訊讓梁先生知道我絕不會輕生,並且對他——也是對每一位為我付出過的人——發誓,無論再難過,無論再絕望,我都會堅持到底,絕對不會自盡,或是輕易讓自己死掉!
〈哈……妳明白就好……還不快點登機?〉
「但是你呢?你現在在哪裏?」
〈……主控室……不過……雙腿……還有左手都被切斷了——咳……明白?〉
「是嗎?」如此一來,我背負的責任與罪愆便增加了。
〈快上機……我……已經、快撐不住了。〉
「『百合』……抄收!」
我撿回引爆器後,用還能正常活動的肢體以最快的速度爬向醫療艇,當我進到醫療艇內時,我透過通訊器通知梁先生我已經登機,他沒有說話,而是以醫療艇啟動的起飛程序回應。醫療艇一邊起飛轉向,一邊關起艙門。在醫療艇起飛的過程中,還沒完全關起的艙門一度面向已經站起來人馬鉎。不過人馬鉎並沒有舉起弩形的手臂,就像在北京那時一樣,牠再次只站在原地單純地目送醫療艇逐漸爬升高度。
艙門已經完全關閉,但醫療艇還在爬升高度,當爬升到足夠高時,醫療艇就會進入超音速航行飛向預設目的地。我卸下戰術骨架,再脫掉鞋子和襪子,好不容易才成功從不斷震盪的地板爬上一張大得能讓一名成年男性平躺的純白色長方形桌子——記得這是災難發生前幾年才剛普及的自動化急救醫療檯。
我躺上醫療檯後,一道弧形的金屬罩從手術臺的邊緣升起,金屬罩子完全遮蓋住我。我無法從金屬罩子裏看見外面的環境,醫療檯的避震系統還優秀到讓我無從得知醫療艇要飛走了沒。
〈正在掃瞄傷勢,請稍候。〉一道平穩的女聲從醫療檯傳出。
我趁著治療程序正式開始前的空檔拿起引爆器。只要按下上面的紅色按鈕,一切鉎帶來的威脅將被終結,未來人們的生活會變得安穩……然後,失去共同敵人的人們,便可能為了任何理由再次引起內亂……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我們都已經付出太多了,如果就此作罷,那些犧牲都會被白白浪費。
無論將來的人類會變成怎樣,我都要完成現在的任務,然後好好活下去。如此一來,我才能對得起為了任務和為了我而犧牲的每一個人。懷著這份信念,我撥開透明蓋子,用大姆指毅然決然按下引爆器上的按鈕——
〈嗶——〉
等等,怎麼會這樣發出代錯誤的警號?不不不!我不要錯誤,快點給我亮綠燈!
我不甘心地瘋狂按下按鈕,但亮起的依然是紅燈!但我依然堅持繼續按,按來按去,按個不停……直到引爆器終於亮起代表炸彈「離開控制範圍」的黃燈。
〈偵測到可能妨礙手術進行的異物,現在執行清理程序。〉幾條機械臂自面前的金屬罩伸出。
機械臂迅速撕下我衣服,還奪去了引爆裝置。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不但無法為人類重奪和平的日子,還辜負了所有人對我的期望。但是,為甚麼?為甚麼我會這樣?我明明白費了他們的犧牲,可是為甚麼……
我的嘴角,還會不自禁上揚呢?
第六幕:無能 完
我是「第二NE特戰調查隊,「潘朵拉」的副隊長,代號「八達通」的忠烈.梁。今天是暗殺主攻派議員——湯馬士.鮑德的第三天,凌晨一時正,地點是「潘朵拉」位於臺灣山間的基地。
這段影片會因為以下兩種狀況而被發現:第一,是「百合」成功生還,被我安排的運輸工具帶回基地,並且在我的房間裏發現這段影片;第二,是「潘朵拉」全滅,妳也死去,到時候在觀看這段影片的人,或許就是惑琵.李吧。
但無論如何,我都得在此說明一切的真相。
所有事情,都從妳曾居住的避難所遭受襲擊前三個月開始。從很久以前起,我就已經有反抗惑琵.李的念頭。但是每個加入「NE部隊」的人都會被安裝自爆裝置,所以要反抗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曾經想過駭進總基地的中央控制系統,並且利用系統的權限解除自爆裝置的功能。但是自爆裝置的系統被設定成一旦系統數據被修改,或是與中央控制系統失去連線超過二十四小時,炸彈就會被引爆。最後我得出一道結論:只有不是NE部隊成員的「外人」,才能夠反抗他。
可是如果我被發現向「外人」透露「NE部隊」的存在,百份之一百,我會當場腦漿四濺。唯有讓「外人」在不被裝上自爆裝置的情況下加入「NE部隊」,我才有機會對抗惑琵.李。但是我該怎樣做才能把「外人」混進「NE部隊」,又不被發現呢?經過一段思考後,我想出了一個方法,那就是找「替身」。
要完成「替身」,就必須犧牲一名「潘朵拉」的成員。而那位倒霉鬼,就是當時剛加入部隊的新兵——櫻.冴木。之所以會選擇她,是因為她的背景在各成員當中最為普通,身材也是常見的類型,十分利於成為「替身」的外皮。
然後,我從眾高機率淪陷的難民營中,選中了妳所居住的難民營,且並從裏面的住民中,選出能成為「替身」的人選。而妳,「百合」,就是其中一名候選人。
定好計劃後,我潛入了總部,並且偷走被存放在那裏的「鉎.訊號模擬器」。那是一臺可以發出能夠吸引鉎往其聚集的訊號的裝置。我把模擬器藏在妳的避難營裏,吸引鉎對其進行突襲,這樣一來,難民營裏的人就很可能為了逃亡而分散開來,方便我救出候選人,並且讓那候選人成為「替身」,加入「潘朵拉」。
在我的煽動下,惑琵.李相信櫻是「災難應對軍」的間諜,並命令她單獨前往回收模擬器,此外,我還特意切斷她跟其他成員的通訊,好讓她更容易死去。不過她不僅順利回收了裝置,還成功突破重圍,逃到營地外。原本我還以為計劃都要泡湯了,直到她遇上了妳。她不但為了拯救妳而賠上性命,還讓妳穿著她的裝備跑來撤離點。這一連串完美的巧合,讓我的計劃重回正軌。
之後,為了讓妳的真實身份不被發現,我隱瞞了櫻已經陣亡的事實。可是基於戰術外骨架的系統會自動記錄使用者的身體資訊並並傳回總基地的資料庫,所以只要不用進行任務,我就會持續攔截並修改妳被上傳的資料;當我需要出任務時,我就讓同樣有著造反念頭的安賈莉代勞;要是我們兩人都要出任務的話,我就在妳的外骨架上動手腳,延遲資料的上傳。
根據我之前攔截下來的資料顯示,惑琵.李早就已經知道「潘朵拉」當中有人想要造反。不過因為不清楚想要造反的人是誰,所以他打算寧枉莫縱,把我們全都棄置在鉎的巢穴中等死。我的計劃本身就是在「『潘朵拉』全滅」的前提下進行,所以這任務的出現可以說恰好給我完成計劃的機會。
在那項自殺式任務進行期間,我安裝在總部中央控制系統裏的程式應該會自動上傳妳已經陣亡的虛構情報,所以妳不用擔心會遭到追殺。至於妳身上的自爆裝置,很抱歉,妳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被裝上自爆裝置,那天打在妳頸背上的東西,只是普通的維他命。所以就算惑琵.李發現了妳的存在,妳也不用擔心腦袋會被炸開。
說到這裏,妳或許會覺得我是草菅人命的人渣,甚至不配做人,昆泯滅人性的惡魔。但是,我想請妳先開啟我房間裏的電腦,並讀一下裏面七個月前我偷偷從那筆記本裏下載的文件,到時候,妳就會認清到底誰才是妳該恨的人。
據我所知,妳會是世上唯一知道這項真相的人。所以請妳為了人類的存亡而好好活下去,找出他的破綻,在時機成熟之將他擊倒。最後,請記住一點——
「我們」之中,出現了叛徒。
拉開房門後,在門口迎接我的,是一名身材高佻,留著及耳黑色捲髮,戴著圓框眼鏡,外貌和善又充滿知性的亞洲男性青年——他是我的貼身秘書,馮化吉。
「傑克森部長您好啊,今天的天氣恰如您的美貌般漂亮又適宜慢慢欣賞呢。」他展露開朗的微笑,微微低下頭,轉動眼球仰望似地看向我的雙眼。
「反正都要窩在辦公室裏公作,天氣好不好也輪不到我去享受。」我提起放在門邊的拐杖,隨手關門後便提著拐杖跟馮秘書一起走在走廊上。
走廊上的人一看見我就馬上讓出路來,讓我不用擔心在跟馮秘書說話期間會不小心撞到人。
「不不不,您怎麼能武斷今天不用到外面曬太陽呢?」
「喔,難道情報小組發現了甚麼嗎?」
馮秘書露出更燦爛的笑容。他說:
「鉎終於有行動了。」
我不禁停下腳步。
「安靜了十五年,終究還是忍不住要搞事了嗎?」我轉過身,朝相反方向走。「開始活躍的鉎群有哪些?」
「各地的都有,重點是佔據基隆市沿海的鉎也開始活躍起來,不然我也不用特意找您報告。」
「還真是不得了的情報啊。馮秘書,給我準備好我的『地獄犬』,還有通知全體『病毒』,是時候作點劇烈運動了。」
「是的,傑克森部長。」
馮秘書向我鞠躬後,在岔路口和我分開行動。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不論是鉎,還是罪人們,通通都給我等著瞧!我的名字是絲菲婭.傑克森(Svijia.Jackson),我將以「對鉎.災難應對軍」機甲軍中將,與「外來疫癥監管部」部長的名義,為你們獻上至高待遇的復仇!
《銀色災厄:起源》
全劇終
實在很感謝從我剛開始連載小說就已經持續關注我,就算中間無故失蹤也沒忘了我的讀者!同時也非常感謝最近新訂閱的讀者,每次看見被訂閱量+1,我都會非常感動,因為能知道自己的小說還是能吸引新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