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階個體」——在鉎群裏擔任現場指揮的罕見個體。「高階個體」比一般鉎更聰明狡猾,牠們同時具備高度單兵作戰能力,因為外形幾乎都和平常的鉎不一樣,所以很好辨認。
我從剛聽見這名詞起,就猜測人馬鉎會不會是眾「高階個體」之一。因為人馬鉎的外形不但十分獨別,還因為我依稀記得那時人馬鉎身邊聚集了不少鉎,也許代表牠有召集其他鉎的能力。
如果人馬鉎真的是「高階個體」,這裏又是中國內地,難道現在要來的會是牠?
「喔哎喔哎,都快要撤了妳是又想跑去哪!」
「我要去確認些事,很快回來!」
「喂、等等!」
我再次爬上剛才那臺裝甲車,透過狙擊鏡不斷掃視鉎群,終於,我發現牠們後方中央一帶的鉎不自然地往左右兩側跑開,就像在為甚麼讓出道路。果然,有隻特別大隻的鉎在通過其他鉎讓出的道路。
「……真的是牠!」
我調高鏡頭的縮放比率一看,來者果然有著上半身是人、下半身為馬的驅體,還有一邊刃形一邊弩狀的雙臂。
不會有錯的,人馬鉎就在這裏!
想不到居然那麼快就和牠再次相遇,那麼快就有機會替叔叔報仇了!
可是這傢伙居然有六顆「核心」,還各個都分佈在全身不同地方!沒辦法了,只好逐顆射爆了。
「誒,牠要幹嘛?」
就在我計算開槍時機時,人馬鉎的行動出現了變化,牠忽然放慢跑速,同時牠的右臂從刀刃狀轉化成人手般的形狀,接著牠五指張開地舉起手臂,然後有隻螃蟹形的鉎——「寄生體」從人馬鉎的背後跳上牠的掌心。
「喂妳究竟在搞甚麼?」
「艾薩克,你覺得那隻『高階個體』要拿『寄生體』幹啥?」
「『高階個體』拿『寄生體』?」
艾薩克忽然沉默起來,大概也是在觀察人馬鉎了吧。
與此同時,人馬鉎已經快要衝到最前線了。
「操!」
彷彿呼應艾薩克的咒罵,人馬鉎在最外圍的鉎也讓開的同時把手一揮,被牠抓住的「寄生體」隨即像個棒球一樣直飛出去,還打中一名駐軍士兵!
但最可怕的事這才要發生:只見「寄生體」立刻爬上那名被擊倒的駐軍士兵的頭上,然後直接把四根尖銳的腿穿過頭盔扎進士兵的腦袋,可是牠居然沒像模擬影片那樣開始拼命在駐軍士兵的後腦勺挖洞,而是把自己身體底部貼在士兵的後腦勺,接著牠身上的鉎竟然開始在那士名的頭上蔓延開來!
那名士兵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身體不斷抽搐,突然動作一頓,下一刻居然挺起身拿出槍來掃射隊友!
幾名沒來得及反應的士兵就這樣被射倒,反應過來的雖然馬上把被「寄生體」黏住的士兵射死,但已經衝到過來的人馬鉎瞬間用變回刃狀的右臂串連刺死了好幾人,原本正要逐步後退的最前線頓時亂成一團!
人馬鉎在最前線大開殺界之餘還不忘繼續丟「寄生體」,無論被擊中與否,被丟出的「寄生體」都會想方設法跳到鄰近的駐軍士兵身上,讓鉎在他們的身體蔓延開來,最終成為像喪屍一樣行動的「敵方士兵」!
「喂,妳別想惹牠!」
「不行,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牠屠殺人們了!」
艾薩克拉住我一邊小腿,似乎想把我拉下來,不過在戰術骨架的固定下,憑蠻力可無法讓我下來。
我抓緊人馬鉎動作慢下來的瞬間,對準牠位在頭部的「核心」開了一槍。
這把狙擊槍可是採用「.55 AbI反器材穿甲彈」,就算是一千公尺外的三十毫米厚鋼板都照樣射爆。可是人馬鉎竟然能瞬間舉起刃狀右臂擋開子彈,子彈還竟然只能在那上面留下淺痕!
「搞甚麼鬼呀,牠的手臂究竟是由甚麼構成?」
「就叫妳別惹牠!妳快點給我下來!」
我轉頭望向艾薩克說:「殺死叔叔的仇人就在我眼前,我怎麼能背對著牠跑!」
「那妳有把握在那群廢鐵的衝擊下生存到把牠打死嗎?牠是該死的有『複核』的『高階個體』,所有廢鐵都會全力掩護牠!」
我不禁再次望向人馬鉎的方向,正如艾薩克所說,人馬鉎身邊圍著大批的鉎,相信只要牠一聲令下,那堆鉎肯定馬上就能把我淹沒。
「那傢伙不會突然消失,日後肯定會再遇上,所以在那之前,妳給我好好留住妳的小命!」
是啊,儘管我再想立刻解決人馬鉎,但在友軍在撤離、掩護不足的情況下,成功率可謂微乎其微。
「艾薩克。」
「蛤?」
「答應我,下次要是再遇上人馬鉎,一定要讓我殺了牠。」
「只要妳肯他媽的快點下來,妳想幹嘛我都答應!」
「嗯!」
可是就在我要下來時,人馬鉎望向我了,弩形的左臂也對準我了!我想立即回到地上,但機械爪的反應速度跟不上人馬鉎的動作,會來不及閃避!
要是牠射出的刺針也同樣那麼堅硬,我身前的裝甲車擋得住嗎?要是擋不住,我就會像叔叔那樣死去嗎?
總覺得周圍的時間慢了下來,拼命逃跑的士兵,跳上半空的「追獵體」,還在硬要把我拉下來的艾薩克,一切的動作都變得非常緩慢。
所以我才注意到,人馬鉎微微放下了本已瞄準我的左臂。
轟隆——!
我因為爆炸聲而回過神時,發現人馬鉎的身上發生了爆炸,牠注意力完全被爆炸轉移掉。
〈『大兵』呼叫『狼蛛』,快趁『推土機』在掩護妳的期間後退、完畢!〉
「狼、『狼蛛』抄收!」
「那堆廢鐵要衝過來了,快跑!」
艾薩克先讓我跑,他則在丟下一顆燃燒彈拖住想進攻的鉎後便也跑了起來。
駐軍士兵也在不停後撤。小部份的駐軍士兵依然堅守原位,為了替同袍爭取時間獻上了性命,儘管武裝運輸機有提供火力支援,但殿後的士兵很快就被銀色的浪潮湮沒。
部份武裝運輸機降落到地面,打開尾部板門後走出數隊全部成員都配備重型武裝的士兵,他們在各自的武裝運輸機旁列陣,開火掩護撤退的駐軍士兵。
駐軍士兵一個接一個登機,很快阿姆斯壯先生他們也上去了,「潘朵拉」裏就只剩較遲出發的我和艾薩克還沒上機。
跑在我斜後方的艾薩克忽然大喊一聲:「危險!」
「誒?」
我回頭一看,發現居然有隻「寄生體」被直直向我丟來!
我想讓機械爪把牠彈開,但那隻「寄生體」死黏住那根機械爪不放,還讓鉎在機械爪上迅速蔓延!我立刻緊急解除肢骨架的鎖定,骨架應「茲!」一聲從我身上剝落。我連忙拉開距離,但那隻「寄生體」突然直接跳我臉上!
「咿呀!滾開,給我滾——嗚嗚哇!」
「寄生體」的身體遮住我的視線,我又忙著把牠扯下來沒注意到地面不平,一個踏空讓我直接跌倒!
「快把頭盔脫掉!」
我馬上解除頭盔的封鎖,脫下頭盔後猛丟出去,艾薩克隨即替我把它連帶「寄生體」一起轟爛。
「喂、快站起來!」
「嗯!」
艾薩克立刻前來扶起我,貼身護著我一起繼續撤退。我們直到剛才已很接近武裝運輸機,所以很快就順利登機。
我坐上武裝運輸機後轉身看出窗外,只見一臺武裝運輸機似乎因為滿員而要起飛了。然而她才剛升上半空,一根銀刺突然飛向那臺武裝運輸機刺穿她的外殼,接著又來一根,越來越多的銀刺擊中那臺武裝運輸機,最終在引擎被擊中後正式墜毀,墜毀時還撞壞了另一臺武裝運輸機!
「隊長,外面發生了甚麼事?」我回頭向坐在我正對面的阿姆斯壯先生問。
「我也不清楚。」
這時,我發現在外面列陣的支援部隊已經回到臺武裝運輸機上,同時引擎聲也在漸漸變大。明明還沒滿員,卻要升空了!
「等等,不是還有人沒上機嗎?」
回話的是邱少校,他說:
「妳沒看剛才那臺運輸機發生了甚麼事嗎?再不走就輪到我們變刺蝟!」
簡直像在呼應邱少校的話,武裝運輸機忽然晃搖起來,隨後駕駛員廣播表示,他們正在試圖迴避襲來的刺針。
在武裝運輸機一邊升空一邊閃避刺針期間,我望向了機尾的方向,在板門完全閉上前,我看見被眾多鉎圍住,已經把弩形左臂對準我們的人馬鉎。我們之間的距離明明相差至少六百公尺,但我就是有種已經跟牠對上視線的感覺,然後,就像剛才狙擊完牠後那樣,牠又放下了左臂,這次甚至直接垂下整條手臂,就像在說牠不想對我們發射刺針。
〈這裏是『黑影3-2』,因為對方突然停止對本機射擊,本機會趁現在以『超音速加速』脫離這區域,過程中機身會劇烈震動,請各位坐穩。完畢。〉
廣播完畢的同時,板門也已經完全關上,等剛剛待在機尾掩護升空的士兵也就坐後,我們這臺武裝運輸機便「噗隆!」一聲衝上雲霄,等到速度回復平常水平時,窗外已經只能看見被夕陽染得橙紅的天空與雲朵。
我們安全了。意識到這事實的駐軍士兵們有的發出無力的歡呼,有的在無聲哭泣,有的或睡死或暈去。至於「潘朵拉」的狀況,傷口已經過包紮的安賈莉姐把頭靠在伊利亞先生的肩上睡著了,伊利亞先生和阿姆斯壯先生在秘密談論甚麼;坐在我兩旁的兩位男生,梁先生和艾薩克,前者還在敲手臂上的平板,後者雖然閉著眼但右手還緊握著那把黑色沙漠之鷹。
我拔出自己的P230,撫摸起槍身。叔叔,您看見了嗎?我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了。雖然還是有未能拯救的人,也還未能為了您報仇,但至少最親近我的人一個也沒有少。
疲勞感終於也找上我了,好想睡,但就是睡不著,我望向窗外的單調景色希望能助眠,反而讓我又想起人馬鉎兩次放過了我的事。
「那究竟,是甚麼意思?」
直到武裝運輸機把我們送回基地,我還是無法入睡。
*
「艾薩克、忠烈,你們先扶安賈莉回房間。」阿姆斯壯先生一回到基地大屋便這樣命令道。
「收到。」
「喂,為甚麼要我幹?」
「我叫你去就去。」
「嘖,是。」
被點名的兩人從伊利亞先生手上接過還在睡的安賈莉姐後,便各自撐住安賈莉姐的兩側把她帶回她的個人房間。
那兩人才剛離開,伊利亞先生就責怪似地向阿姆斯壯先生問道:
「隊長,你沒告訴小妹妹那件事嗎?」
阿姆斯壯先生乾脆地點頭,說:
「是我叫忠烈先別告訴她。直到現在前,那份報告都還只是假設,我不希望蕾絲賓為未確認的事作無謂的擔憂,影響訓練的成效。」
「說是這樣說,但她都已經是我們的一份子了,總該給她點信任吧?」
「可是……」
「那個,反正已經過去,再吵下去也沒意義吧?」
兩人望向了插嘴的我。接著開口的是阿姆斯壯先生,他說:
「唔,也對。那回到正題,請讓我對是次任務裏,發生的一切異常狀況作出解釋吧。」
阿姆斯壯先生開始娓娓道來。
簡單來說,八個月前與「影黑殺息」合作執行的任務中,一名士兵被「寄生體」抓傷,一段日子過後,那名士兵出現幻覺、偏執的癥狀,最後竟在晚上發狂殺死了熟睡的隊友,最終被晚睡的冴木小姐發現並解決,事後解剖報告表示,那名士兵的腦部依附著鉎,鉎的入侵點正是被「寄生體」抓傷的位置。
更進一步研究顯示,鉎可能擁有影響人腦運作的能力,也就代表,不只「寄生體」,即便是侵蝕能力最低的「步行體」,只要在傷害人體時有殘留鉎的碎片在傷口,人體便有機會因此被鉎「感染」。
這也是為甚麼冴木小姐被「步行體」捅傷後,會吞槍自殺的原因。冴木小姐肯定很喜歡大家,所以曾親眼目睹感染者發狂的模樣的她,才會決定自盡,只為了不想讓夥伴面對發狂的她。
但這一切,都因為人類被感染的確切證據量不足而被列入「未證實機密」,無法輕易公開。
「怎麼會……所以我們一直以來在對付的鉎,難道都是由人類或者動物遭感染而成的嗎?」
「妳這話可以說對,但不完全正確。」阿姆斯壯先生停了一拍後說:「被從太空投放到歐美地區的鉎,不可能是由人變成的吧?我們也沒那麼多太空人被牠們感染。」
「說的也是呢。」
「那座難民營被襲擊時鉎群裏並沒有『寄生體』,目前也沒有屍體被轉化為『感染體』的報告,所以妳擔心的事應該沒有發生。」
「嘿……要是我被鉎抓傷,我也可能會被感染嗎,我也會變成人不像人的『感染體』嗎?」
如果是我被感染了,我有勇氣去了結自己嗎?要是有人這麼問,我肯定不論是「有」還是「沒有」都不敢回答。我會說出這麼任性的問題,或許正因為我的內心是希望有人可以向我保證不會讓我被感染。
也或許是希望,有人可以保證能在我被感染後能毫不猶豫地殺死我。
阿姆斯壯先生沒有直接回應,他只是躬起身雙手搭著我的雙肩,表情平穩地說:「今晚就別想那麼多,好好休息吧。」
「……是的,我會的。」
在我要上樓回房間時,阿姆斯壯先生忽然叫住了我,他說:
「明天我會出城裏逛逛,妳想跟來嗎?」
說起來,我好像到現在都還沒到過臺灣的城市,那就去逛一下,順便轉換心情吧。
「嗯,請讓我跟來。」
我擠出了點笑容答應阿姆斯壯先生後,便直接回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