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想見，什麼事也不想做。
研究站的員工宿舍在丘陵的高處，是一棟普通的獨棟矮房。那裡給人的感覺就像老家一樣，令人安心的舒適。席歐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應該上工，但他真的忍不住又打了通電話向波里斯先生請假，說自己還沒從幾天前的收容失效中復原，雖然對方聽上去根本不相信，不過假還是下來了。
宿舍裡空無一人，研究站根本沒有多少人要住在宿舍，大部分的時候席歐會覺得這樣很好，有時候他從鎮上吃完晚餐回來，還會在什麼都沒有的宿舍大廳唱幾首老歌。但此時此刻，他感覺到內心有股無法形容的感覺在發酵，悶到喘不過氣。
早晨的鳥鳴有些吵雜，但他還是拉開了木製窗戶，任憑太陽光打進臥室，他沐浴在光之下，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因為這樣變好。
「你看起來挺好的啊！」
然後，突然之間，他聽見了寇罕的聲音，就在戶外。席歐趕忙靠在窗臺邊往下看，在宿舍外的道路是向下的斜坡，而路的盡頭可以模糊的望見研究所的輪廓以及更遠處的阿卡姆小鎮。不過回歸正題，他看著已經避開好幾天不講話的寇罕站在路中央，一邊揮了揮手：「早啊。」
「你他媽來這裡做什麼！」席歐不自覺的粗暴開口，他還差點因為重心不穩從窗戶跌下去。
接著寇罕露出了微笑，那似乎是席歐看過最正常的一次表情：「你如果沒事的話，要不要回研究站一趟，阿克罕先生說他有事情得交接給你。」
席歐吞了口口水，接著縮回室內，他找到自己的實驗袍，那是屬於見習人員的淺黃色。然後把頭髮綁起，模樣看起來就像一個三天沒睡覺的研究人員。席歐快速走下樓，花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站到了寇罕的面前。
「早安。」寇罕重複一次。
「早安。」他低聲嘟噥。
「你為什麼要留長髮啊。」寇罕很自然的找到話題，對方的繃帶已經拆掉了，留下一大片難以言喻的傷疤。在陽光的照耀之下，看起來卻閃閃發亮。
席歐瞪回去，他想要擠出什麼惡毒的話來辯駁說不要裝熟，但內心卻開始有股苦澀開始蔓延，他沈默一會，然後說：「我母親喜歡。」
他可以感覺到繫成小馬尾的髮絲磨蹭著後頸，而身旁的寇罕則點點頭：「因為很好摸嗎。」
「大概是。」席歐撇過頭，可以的話，他希望這趟前往研究站的旅程可以不要再有更多的言語。他不想再與寇罕有更多的交談，從對方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惡性癌癥在身上增生，也完全看不出末期、可以站的起來就是奇蹟之類的形容，寇罕就是個普通人。
「你啊還真是好懂的人。」寇罕說：「表情全寫在臉上了。」
「不要和我說話。」
「哈哈。」寇罕伸出手，一瞬間席歐以為對方是要摸自己的頭髮，而令人意外的是自己並沒有想要躲開的衝動。
他愣愣的看著寇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接著轉頭看向無邊無際的天空：「我聽其他人說了，那個孩子逃出來的時候，你有幫忙安撫他，讓之後的收容變得容易了些。」
腳步開始變得沉重，像有什麼鉛塊給銬住自己，他覺得光是將腿往前推就顯得費勁。席歐低聲的開口：「之前……很抱歉。」
「抱歉什麼啊，你只是在做職責內的事。」寇罕說，他們經過了一處圍欄，而更遠的盡頭似乎能看見稀疏的家畜身影：「你保護了這個世界免於毀滅，這樣很好。」
「……那你希望這世界毀滅嗎？」席歐脫口而出。
他們在研究站前方的停車場空地停了下來，而風吹過，髮絲擋住了視線，席歐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他只知道這地方太空曠，太遼闊了，唯有把思緒禁錮，或許才能不再嚮往那種虛幻的烏托邦。
「對啊。」寇罕說，這次終於給出了肯定的答覆，他露出了笑容：「不然那些人的存在意義又是什麼呢？」
席歐沒有回答，他突然有點想哭，不知為何。
「如果世界真會被他們給毀滅，那就去毀吧。我們沒有權利去限制一個人，也沒有權利去主導生死，只是所有的人都會被『拯救世界』這種事沖昏頭，這當然沒有問題，只是令人悲傷罷了。」
「悲傷？」
「對啊，悲傷。」寇罕拿出了通行證，感應門口的儀器，他走在前方，步伐看起來自信又意氣風發。
「這裡的每個人，人生都繫在基金會上，D級人員、博士、研究員、主管以及SCP。」
寇罕的聲音帶了點捲舌的口音，席歐跟在對方後頭，一齊穿越了走廊和辦公間。
「啊，席歐你來了。」阿克罕迎面而來，還是像往常一樣疲累：「跟我過來一下好嗎，有東西需要跟你說。」
席歐瞥了一眼寇罕，而對方像達成任務般眨了眨眼睛。
———
「跟密大的人一起出任務？」
聽完阿克罕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後，席歐有點不敢置信的驚呼。
「對，我昨天去了一趟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去見他們的教授，對方感覺是個很難搞的人。」阿克罕前輩大概認為只要是人類，那通通都是難搞的人：「他們的調查團說，太平洋上的小島有發生奇怪的事情，但不確定到底是古神所引起，或者說是SCP。所以才臨時決定組成這種調查團。」
「這不一定要去吧？密大的人應該可以自己解決不是嗎？」席歐開口。
「不是那個問題喔，席歐·鮑爾。」
■■■博士的聲音從後方響起，在堆滿資料夾以及檔案箱的辦公室中，只有■■■博士的桌面上乾乾淨淨，像是隔天就要離去一般。
「只要有危難的地方，我們就有義務要去幫忙。」■■■博士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頭上，就像寇罕做的那樣：「去進行『收容』、『控制』與『保護』，是所有人的使命。」
對了，寇罕。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接著阿克罕前輩將交接的資料遞給他，在前輩不在的這段時間內，席歐必須頂替那個位置去幫助■■■博士的研究。他將那一大疊資料暫時性的收進檔案櫃裡，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先做。
他方才猛然地想起今天是SCP-213離開麻薩諸塞研究站的日子，於是席歐前往戶外，風很大，春天明明已經來了，但還是顯得寒冷。
寇罕站在停放裝甲車的車道旁，席歐則站過去。
「嗨。」寇罕說，語氣似乎很開心：「■■■博士對於那孩子的研究基本上完成了，多虧了你的幫忙。」
「請不要一直把功勞扣在別人頭上。」席歐低聲說道：「我什麼都沒做。」
遠處，他聽見特工露娜以及其他人的聲音。SCP-213，那個異常，那個男孩被一群人簇擁著，模樣像是即將前往死刑臺的囚犯，又像是被保護著大明星。
男孩的手銬更重了，幾乎拖住了整個人的重量，為了防止身體易接觸外界的部分分解掉原子鍵，腳鐐也厚重的不得了。
「嗨，鮑爾先生跟寇罕先生。」露娜依舊很有精神的打了招呼：「這幾個禮拜承蒙關照了，我們好像比預期待了更久，真不好意思添了很多麻煩，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席歐點點頭，他剛好和男孩的視線交會，這次那雙眼睛裡沒有絕望，就像……連絕望這種感情都消失似的無神。
他想起自己騙了男孩會使用記憶消除，這只有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使用，他們研究員會需要SCP保持記憶，才能挖掘到更多東西。
即便大部分的時候，都沒有東西能夠挖掘。
——「再見。」
男孩的聲音將思緒拉回現實，席歐愣了一會才又點了點頭。
「不過應該不會再見面了。」男孩冷漠的把頭撇過，在特工們的押送下進了裝甲車內。
席歐原地站著，然後目送車子離去，引擎發動巨響。又是平凡的一天，世界沒有毀滅，天空依舊是藍的。
他不知為何覺得難受，因為那些問題的答案沒有得到解答。
該怎麼樣才能拯救他們呢？
他轉過頭，希望寇罕可以再說明些什麼。然後，他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將視線往下移後，席歐甚至連倒抽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他記得自己一邊叫喊一邊捲起袖子。
腦海裡迸發著末期癌癥的那些套路，譬如說突然失去意識什麼的，又或者說哪裡被壓迫到，中風？還是單純的血糖不足？隨便，那不重要。
聲音破破碎碎的，像被車子輾過的玻璃屑。
他記得視線模糊，似乎直到那時，他才真正哭了出聲。
TBC
創作內容
SCP世界觀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