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對峙
當初鮮血淋漓的傷口,在經過這麼多年之後依然存在,但再面對時已經不像當時那樣痛得無法忍受。
黑色修服的人群包圍著他們,指揮使和希羅走在其中絲毫沒有被俘虜的感覺,倒顯得周圍的人是保鑣,而他們倆才是領導似的。
「過了這麼多年,還算是有些長進。」看著指揮使神色淡定,希羅忍不住說道。
指揮使嗤笑一聲,沒回應他的話。
她早就不是當初的她了,最一開始她會害怕,因為她還自認為自己是〝人〞,想要遵循著〝人〞該有的規則,可到頭來,她所做的都是沒用的而已。
他們說她瘋了、被取代了人格,其實她並沒有,她只是想通了,既然再也不是人,那也不用再想著要照著人的規則走了。
哪怕變成了這樣,她還是想要活著,想要自由。
她對於死亡的畏懼依然存在,卻還是孜孜不倦的想從死亡尋找突破口,她還是冀望著自己能夠恢復原狀。
只是,她身上的變化終究是不可逆的。
「據說妳假裝失憶有了一群好同伴?妳可真是進步良多啊。」
她瞥了他一眼,沒想辯駁什麼,失憶是真的,但恢復記憶也是真的,只是從來不說自己想起來而已。
因為沒有必要,只有無知才能夠保護他們,她的事情太複雜,知道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能夠解決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見指揮使沒想理他,希羅也只是笑了下沒多說什麼。
這個年紀比他輕的少女他自認對她有一定的了解,她很聰明,當初被他們所救也沒有盲目的感激,在弄清楚自己的處境後就不斷的想跑,直到最後一次洗腦之後她的性格變了,變得不那麼容易看穿了,也不再跟他們說話。
只是,終究無法成為他實驗的成功品,於是他將她捨棄了。
到頭來他們還是以這種方式聚在一起,真是可笑。
「不過能夠乾脆的捨棄已經擁有的羈絆,也的確是讓我非常佩服。」
「捨棄?」指揮使笑了聲,「這就是我跟你的差別,希羅。」
「哦?」
「擁有的愈多會讓人感覺到患得患失,正因為是我才更害怕失去,」指揮使微微瞇起眼,「但羈絆這種東西,並不是為了拖慢腳步或準備被捨棄的存在,而是為了能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能夠堅持的信念。」
「妳會知道那些東西終究是多餘的。」
「我們拭目以待。」
指揮使沒再辯駁,反正他們倆本來就八字不合,說再多都一樣。
「看來經過了這麼久你們的感情到還不錯。」
白髮的神官偏頭對著他們笑,他們倆誰也沒回話。
倒也不是非要聽見回答,神官笑著轉回去,依舊帶領著眾人前進。
指揮使暗罵一聲老狐貍,除了希羅外最該處理掉的就是這傢伙了。
誰都逃不掉。
來到教會,指揮使和希羅貝分別安置在左右兩張椅子上,白髮神官則坐在另外一張椅子,三個人的位置呈現了三角對峙。
這麼多年過去,希羅沒變、指揮使沒變,就連這白髮的傢伙也是半點沒變,一樣白得妖異讓人晃眼,卻仍然年輕。
指揮使猜想,當初他還是有在自己身上找到希羅的研究成果,不然如今他們面對的就不會是一如以往年輕的神官。
長生不老是禁忌,是不該被實現的錯誤。
而現在,有三個錯誤存在於此。
噢還沒算上在她之前的實驗品……不過那都無所謂了。
伊斯卡里奧看著神態自若的指揮使和悠閒的希羅,感嘆時間變化真大。
當初的指揮使就像是不受控制的野獸,耗費了教會許多人力才制服住,直到最後沒有利用價值才捨棄,卻沒想到帶給他這麼大的驚喜。
她隱藏得足夠深,誰也沒想到她能夠活到現在。
曾經發抖摀著傷口的少女已經成長到能夠毫不畏懼面對她的程度了。
指揮使討厭他的眼神,那種像是在看商品一樣、一邊估價一邊盤算怎麼賣掉的眼神時在讓人討厭。
「久違重逢,你不會又要拿幾百年前那套理論出來說吧。」
「那可不是理論,是教典。」
「你說是什麼就是唄,」指揮使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還是你依然自信希羅不會插手……或是跟你聯手?」
說著她嗤笑一聲,當初希羅放棄她而讓她輕易被教會帶走,主要是希羅選擇冷眼旁觀,否則以當時希羅身邊的戰力,未必打不過教會。
但如今的希羅,怕是連她都打不贏。
「我才是最無辜的,」希羅輕笑,「你們一個是我的研究成果、一個盜用了我的研究,現在還把我拉入你們之間的戰爭,這不公平吧。」
「在你對我動手的時候也沒問過我願不願意。」指揮使低聲說道。
如果知道那之後能活過來變成怪物,她寧可當場死去。
可惜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如果。
「你們明明都是最接近神的人,怎麼就不能理解教會呢。」
伊斯卡里奧說著貌似相當痛心,表情卻半分沒改。
「你執著於看見神又能做什麼?神可不會因為你為了祂做了那麼多而憐憫你。」
怪物不值得被憐憫。
他的笑容變了調,「神只能看見最接近祂的人,我或許是微不足道的螻蟻吧,但是──
只要我能夠證明自己是獨特的、唯一能夠理解祂願望的存在,那麼只要能夠取代其他人──」
「那也不過是你的妄想而已,神誰都不會垂憐。」
幾乎是同時,指揮使和希羅當即離開了椅子掐訣立起了防護魔法,巨大的暴風以神官為中心爆炸開來,伴隨著爆炸數條藍紫色的荊棘攻擊而至。
防護罩穩穩地彈開襲擊而來的荊棘,指揮使冷眼看著將失控的力量。
怪物會失控的,希羅的力量隨著歲月流逝在變弱,她因為迫害而在精神失常的時間裡在消耗自己的力量,而本來就不是完成品的伊斯卡里奧,失控的時間只會比他們更快一些。
她和希羅本質上還是比較相似的,但自行研究的伊斯卡里奧可就沒有希羅本身這個完美的樣本,走偏路是難以避免的。
「為什麼是你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這些只顧著自己的人又憑什麼!」
「神不會選擇一個自私的人。」
指揮使冷笑一聲。
「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會是祂的選擇!」
怪物還想祈求得到神明的垂憐,別笑死人了!
「妳知道這一戰可能會死?」希羅的聲音淡淡的,並沒有太多起伏。
「知道,」指揮使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抽一根菸比較符合情境,「人走在河邊哪有不溼鞋的,遲早的事。」
「或許,這也是解脫的辦法吧。」
希羅突然覺得挺無所謂的,這麼多年過去,曾經陪在他身邊的都已經不在了,無論是被實驗污染還是自然死去,都阻止不了他們的腳步。
而他,依然被留下來了。
「到這種時候,妳依然會覺得自己還有辦法回去嗎?」
「起碼,我的靈魂會記著自己還有該回去的地方。」
「還真是……讓人有些羨慕啊。」
指揮使在空中畫起咒印,身上纏繞的禁制都發起了光並搖搖欲墜。
即便身死,她的靈魂也仍然有歸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