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她。
那年冬天,我二十歲。剛二十二歲的她從機場禁區走出。純白的短袖上衣、寶藍色的貼身牛仔褲、還有那腰間的灰色外衣,兩邊的袖子在身前繫在一起。雖然後來得知那是她為數不多的裝束之一,但我然能夠清晰地想起初次見面的那一刻,將過往從無數封信件中對她的印象完全覆寫。我看著她,就像看到久未相見的友人般微微笑著。她亦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回以淺淺的微笑,向著我的方向走來。
當時她說了什麼呢?
我想著。腦海中總是會先浮現那道微笑,然後……沒了。記憶就在這裡停下來、斷開了,不負責任地將她慢慢、悄悄地從過去的時間中刪去。就算我將那僅存的碎片用力握在手心不放,最後她也會幼砂從手指間的隙縫流走。再次打開手掌的時候,想必我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會握緊雙手。
也許,這正正是她所期望的。
「抱歉。」
記得那年的冬天異常的冷,好像是聖誕節後一天的晚上。她抬著頭,口中吐出一團又一團的純白煙霧。雙手插在灰色大衣的口袋裡,原本埋在圍巾裡的臉完全暴露在冷風中,她輕輕聳肩,想要讓圍巾再次覆蓋那快要凍僵的臉頰。
為什麼要道歉呢?我心想著。在街道上的兩側掛著各式各樣的燈色。燈光映在她的臉上,為那蒼白的臉上增添了一絲血色。她默默地走著,燈光亦隨著她踏出的每一步變化,從她的眼眸中仿佛能看見另一個世界。
我很少看到她的笑容,除了初次見面的那瞬間深深地刻在記憶中,似乎也沒有再看到類似的情感顯露在她的臉上。而當她不笑的時候,幾乎都是木無表情,像是在思考,迷失在某個我不知道的世界之中。我沒能理解那表情中到底藏著怎樣的情感,畢竟,我對她的認識實在是少得可憐,甚至連她現實中的名字也不知道。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嗯。」
我與她相處的時間只有一個禮拜。現在回想,那幾天的時間猶如眨眼般短暫。縱使過往的記憶總會以自己追不上的速度飛過,然而這一個禮拜讓我更深刻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轉頭一看,原本站在自己身邊的她早已離開。
「柚子?」
那雙深邃的眼睛如今轉向自己,她稍微傾前,從旁偷偷窺探自己。
「怎了?」我說。
「沒事,」她回道「想叫你的名字。」
她淺淺的笑了,那笑容中似乎有點無力,又有點感傷。然後,她再次回到那個世界,一邊走著。我與她之間保持著一米多的距離,稍微伸手便可以抓住她的手。但我心裡卻有種沒有根據的確信,或是擔心,即使我再竭盡全力向她伸手,她總會在自己觸及她的瞬間消失不見,哪都找不到她存在過的痕跡。
「柚子。」
此時,我們剛好走到交通燈處。她停下來,不再仰頭看天,再次將頭埋在圍巾之中,讓她的聲音顯得相當沙啞,像是快要哭出來般殷切。
「又怎麼了?」
她看著我,張開口,像是想要說什麼似的,但聲音並沒有從她口中傳出,只是別過視線,臉頰上多了一絲猶豫,最後又閉起雙唇,咬著。
「請忘記我吧。」她說。
我看著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一時間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用語,要怎樣組織字詞才能將心裡的疑惑告訴她。最後只吐出短短的一句「為什麼」。
「我討厭你。」
我沒能看到她的表情。語畢,她便走到了馬路的另一邊去了。
為什麼呢?我不懂。時至今天,五年了,我依然不懂。
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收過她寄來的信件了。我有再寫過幾封信件給她,後來慢慢也沒有再繼續下去。累了。或許只有我一個人還記得那時候發生的大小事,續漸覺得自己做的這一切都毫無意義,但自己還是緊緊地抓著那僅餘的記憶不放。
然而,我卻想不起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刻。記憶中的她總是停留在馬路的對側,背對著自己。馬路上的車繼續駛過,只有她與我的時間停留在那一刻。
「你知道嗎?當你想起一個人的時候,最先浮現的一定是離別的一刻所見到的他喔。」她站在我正前方,畢直地看著我。「所以離別的時候,一定要笑。」說著,她微微笑了。
「聖誕節快樂。明天見。」
或許,她早已決心要將我從她以後的記憶中刪去。或許,我只是不想承認,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那道微笑,深深地刻在心中,隱隱作痛。
「沒關係,我還記得她。」
我把手捂在胸口,握緊拳頭,將種種情感牢牢鎖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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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5/3 我實在是寫不下去,想到這是在映射現實中的情感之後我內心某處就像有什麼東西要爆裂「BOOM」的樣子,寫不下去,那時候的我到底是怎樣想到這個自虐的題材的……
我還是去說服那個男主角要他不要把自己代入男主角的角色裡再繼續寫吧(嘆氣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