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談
他沒變,而她也沒變。
距離上次見面相隔百年的時間,卻彷彿只是昨日一般毫無變化。
男人高大的身影將少女籠罩其中,魔女的氣勢一點也沒受到壓制,反而露出了依然自信明媚的笑容。
他並不訝異於她的敏銳,甚至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不像外表所表現的那樣脆弱,也一點都不安分,有著幾乎與外貌相異的性格,迥異的氣質融合在一起,卻只能贊同的說──適合她。
好像她天生就該如此。
「站那麼近都有一種壓迫感呢。」
她用著開玩笑的語氣說著,表情和話語完全相反。
「剛回來?」
其實他大可不必理會她,除了曾經相處的那段時間外,他們幾乎沒有其他接觸的時候。
好像,也不是那麼熟。
指揮使卻是個不嫌事大的,她咋舌對著他打量半響,訝異於居然還是一身黃色風衣,足夠標誌卻有些引人發笑。
晏華沒在意過別人對自己穿著的評價,不過聽她那樣說卻略感不爽。
若是在其他場合,為了顧全大局他肯定是會當作沒聽見,只不過現在只有他們兩個的話……
他幾乎沒有遲疑的伸手掐上指揮使白嫩的臉頰,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的指揮使沒能反應過來,呆愣著一張臉被捏顯得有點滑稽。
「你、你……」
雖然是一時興起,晏華卻沒有立刻鬆開手,反而施了力掐了幾下,少女白皙的臉被掐得粉紅,可見力道並不輕。
指揮使嘶了聲,怒瞪他一眼。
「你也太用力了……肯定紅了!」
她摀著臉,顯得有些嬌氣和有撒嬌的意味在,指揮使有多久沒這樣被當成孩子似的捉弄了,被激得一下子孩子氣起來怒踩了他的腳。
這點程度的攻擊晏華壓根沒放在眼裡,也就任著她踩,指揮使沒一會就踩累了,沒能把晏華的皮鞋踩扁,只是添了些泥土。
發洩過後也就這樣了,指揮使轉身便換了個態度,問他要不要到她那坐坐。
本來該直接離開的晏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看著走在前頭的嬌小身影,晏華想,或許他是起了一點欺負她的心思。
本來該毫無交集的平行線交錯在一起,變成糾結成一團的亂線。
他們之間也就這樣,不親不疏、不近不遠的。
指揮使對此樂意得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是對彼此最好的,交往過深有時候並不是什麼好事,特別是對她這種人來說。
說到底,她也不信任自己能夠對所有情誼維持到什麼程度,適可而止的交往能讓她變得毫無留念──就像她為何能一走就是百年,哪怕她認同這裡是她的〝家〞。
她只是個……隱患。
大手壓上她的頭頂,指揮使愣了一下才揮開他的手,
「你不該把我當小孩子看待。」
「年輕點妳覺得不好?」
「呵呵,我的心裡年齡可比外表年齡大太多太多了。」
指揮使笑道,那笑聲中有著些許的落寞。
黑色的狼人不說話,又是安撫似的按了按她的頭,被少女不耐煩的拍開。
少女的廚藝算不上太好,但泡杯茶還是綽綽有餘。
「我聽安托涅瓦說過妳的事了。」
透過茶杯上裊裊升起的白霧中看見少女的動作微微一頓。
「……有沒有覺得像是解謎遊戲呢。」
她只是輕聲笑著說道。
「其實,像我這樣來歷不明的傢伙,安托涅瓦夠心狠的話就該把我丟在外邊。」
──而不是,接進山裡。
「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無法對同伴有什麼貢獻,更可能──帶來災禍。」
未知之物所帶來的多半沒有什麼好事。
「妳就是這樣定義自己的嗎。」
晏華比她所想的還要冷靜,或者該說,是她還不夠了解眼前這個男人。
指揮使在他對面坐下,一點也沒有被人盯著的無措感。
「怎麼,你覺得我說得不對?」
她從來都是這樣想的,有的時候她承認連她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單就作夢這件事來說,不能作夢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她卻為了這件事弄死自己好幾次,是想要從夢裡尋找些關於過去的線索?亦或是她只是想要找一個解脫呢?
「沒有人本該是災禍。」
「你這是仁慈的說法啊,」少女抿了口茶,「沒有誰是天生的惡、沒有誰是天生的善──這不過是偽善不是嗎?」
晏華能理解,對一個沒有過去記憶的指揮使來說,相信自己是善良的這件事本身就沒有依據,一旦這麼相信著,在找回被遺忘的記憶時若是不能和所相信的信念相同──而是相反的話,那才是對自身最可怕的否定。
只是,她消極得太過了。
「我不否認妳的說法,但也不贊同。」
「真是……讓人意外呢。」
指揮使笑道:「意外得你對於生命還是有著期望的啊。」
「對自己不抱持期待,這就是妳生活的態度嗎。」
他說得倒是顯得嚴厲,指揮使卻沒有感受到任何責備的意思。
少女有些疑惑的看向與她交談的對象,每聊一句感覺對他的了解又更少了。
「也許,是天生的吧。」
她回避掉這個話題,目光的些微閃爍沒能逃過男人的雙眼。
男人沉默下來,一雙藍瞳盯著她,莫名的給人不寒而慄的感覺,指揮使倒是無所察覺的樣子,又或者裝作不在意。
「吶,你相信輪迴嗎?」
指揮使很擅長把話聊死,自然也就習慣了開話題。
「相信與不相信又如何。」
「就跟我堅持著想要找回過去,但其實就算找不找回都一樣毫無意義一樣。」
少女在桌上趴了下來迴避他的目光。
「相信,輪迴也不過就是下一個開始;不相信,有或沒有都會重新開始。」
像是一個無解的迴圈。
感受到頭頂落下的溫度與重量,指揮使沒抬起頭,只是想自己的頭髮看著原來很好摸嗎?
晏華在她說話的時候走到她身旁,伸手按上那毛茸茸的腦袋。
嬌小的,脆弱的。
卻裝得若無其事。
「那另外一個可能呢?」
「嗯?」
指揮使從不覺得自己是可憐的、需要被同情的,但她認定自己絕不是善良的,在每一次對他人釋放善意後到最終被殺死這點可見之,她想證明些什麼,例如──無論她怎麼做都會得到一樣的下場──這樣的事實。
她口口聲聲說想要做夢、想要找回過去,這使得周遭的人都被她所影響而陷入了同樣的迴圈。
輪迴輪迴,指的是一遍又一遍的重來反覆。
晏華的臉色依舊冷靜得讓人心虛似的,他的鎮定多半使人敗下陣。
「如果妳,並沒有忘記什麼呢?」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的,是死亡。
那麼,到底想要試出些什麼呢?
話語落下時指揮使猛然站起帶著微些怒意的揮開他的手。
那一刻晏華看見的是一直以來表現得悠哉自在的少女突然變得像是受傷的野獸那般──充滿著憤怒與警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