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磨砂觸感的地磚，通過漫長無趣的灰白廊道後，兩人彎進資料室，才幾天沒拜訪館藏又增加許多，可貴飴還沒細(xì)細(xì)閱覽一番，好奇心就被那唉聲嘆氣給吸引走了。
「唔……這個字該怎麼唸？小子，你看得懂俄文嗎？」
看來是因為讀不懂資料上的字而來尋求幫助，可尼緒卡咬著筆，捧著俄文字典是愈加苦惱了。
「……那是您的母語吧？」盯著那平常油頭滑腦的臉皺成包子，貴飴緩緩的應(yīng)道。
「是呀，我是剛升上小學(xué)四年級的兒子呢。」尼緒卡扭了扭唇，用筆搔搔頸後。「唉──我的同鄉(xiāng)老是不在，想問他們也沒辦法。」
「小學(xué)……四年級？您不會是指您的學(xué)歷只、只有……」突如其來的個人情報衝擊了貴飴，他張大嘴，有點說不出話來。「小四……」
「不是有句話叫『可愛就是正義』嗎？人家絕對是軍營裡最可愛的喔，所以為什麼需要唸書？」尼緒卡漫無目的的翻著字典，慢條斯理的說：「沒什麼好羞恥的，歷史上不也很多名人學(xué)業(yè)普通嗎──雖然我沒讀過歷史就是了?！?/font>
就算是歪理也不是這麼講的吧？貴飴本來想這麼吐槽，但尼緒卡的神情是顯而易見的古怪，他也就閉上嘴，不多說什麼了。
雖然不懂俄語，但字典的用法應(yīng)該大同小異……等等，如果幫了長官，會不會導(dǎo)致副官的工作量增加？貴飴知道自己應(yīng)該選擇不會讓可憐的榮格過勞死的方案，可眼見那淡金色的眉毛快打成死結(jié)，他便忍不住脫口而出：「我、我來幫您吧！」
尼緒卡感興趣的挑眉，戴著手套的指腹摩娑著書頁邊緣?！概?？你要怎麼幫我？」
朝夕相處下來，貴飴並不覺得宮原上校是個「愚笨」的人。
起碼，不像是個未接受完整教育、學(xué)歷低下的人。
他的中文帶有腔調(diào)，但不難辨認(rèn)，胡亂引用的錯字俗語也只像是博君一笑的鬧劇，夾雜三國語言的大嘴不管遇上營中的誰都能夠應(yīng)付，如果談話的對象剛好也說日文，那更是對答如流，甚至連英語的日常對話，貴飴都覺得長官比自己好上一點。
就算最討厭工作，宮原上校也從沒因此下錯決定而給副官添麻煩……不如說重要的事還是得由他定奪。
工作之餘，偶爾還能瞧見尼緒卡怪腔怪調(diào)的模仿榮格的德語，這樣聰穎的學(xué)習(xí)能力，實在難以把他和低學(xué)歷聯(lián)想在一塊。
瞥見貴飴探究的目光，尼緒卡微微一笑?！肝矣醒劬Α⒂凶彀汀⒂惺帜_，不需要靠學(xué)校給的廢紙。不過讀寫的確困難，加上年紀(jì)的問題，唉……老了老了，記憶力衰退囉！」他闔上字典，將厚重的工具書高舉給貴飴。「倒是你，高材生，不是說要替我翻譯？」
「我、我這就去找小幫手！」
想到自己拍胸脯的掛保證，貴飴接過書，急急忙忙便奪門而出。
直到飛奔過好幾條長廊，走離辦公大樓很遠(yuǎn)很遠(yuǎn)以後，他才如夢初醒：就算那抹笑容的成分有點複雜，他也沒必要為自己讀大學(xué)時沒選修俄文感到愧疚??？
「──你問我們，我們也不知道??？」
曾經(jīng)的彈庫早已遷移，鐵血的煙硝味被鮮澀的草木氣息掩蓋，傾頹成了一片綠蔥蔥的廢墟。
枝葉扶疏的綠絲絛如瀑垂落，半遮半露，得走進深處才能看清有人與否，因此這久未修整的庫房一向是秘密聚會的最佳場所。
雅利和瑪氏蓮的五官與尼緒卡相仿，即便不是同國人，或許也地緣甚近──然而他倆捧著貴飴捎來的資料，似是不知該對小山般的書籍作何反應(yīng)，交頭接耳的討論後，對於貴飴談起有關(guān)婚禮的注意事項，更是一問三不知。
「事前準(zhǔn)備那種事是底下人的責(zé)任！哪有上位者搶去做的道理？」雅利手插腰，儼然是副頤指氣使的神氣模樣?！府?dāng)然，這可不是指你是我們的僕人！」見貴飴臉色微妙，他辯解道：「若是放在從前……你肯定能勝任祭司吧？這可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喔！」
摀住未婚夫的嘴好讓他別再得罪人，瑪氏蓮抱歉的苦笑：「你就把我們當(dāng)成豪門貴族的世家子弟吧……對不起，我們真的不擅長勞動?！?/font>
人家女孩子都低頭了，你還能發(fā)脾氣嗎？看在兩人乖巧的研究起俄文資料，貴飴也就聳聳肩，獨自在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上擬訂計畫。
他已經(jīng)制定了許多方案，但不管是準(zhǔn)備還是執(zhí)行，都缺了臨門不只一腳。
「你們不是有什麼小蝴蝶小瓢蟲嗎？」不過十幾分鐘，看膩了書的雅利躺上草皮，翻了個身從未婚妻腳邊滾到他身旁?！覆牧掀鋵嵍己芎唵?，那兒就能淘到囉！」
「小、小蝴蝶？」貴飴還咬著筆，苦惱的沉浸在婚禮計畫的瓶頸中，愣是沒醒悟過來?！改闶钦f小蜜蜂……嗎？」
「是小蜜蜂，但也可能是小蜻蜓？」瑪氏蓮側(cè)臥在落葉間，懶洋洋的望著兩個男人?！肝覀冇毟督o你的不是什麼大事，相信小蜜蜂能給你滿意的答案喔──」
不知為何，異國情侶檔的咬文嚼字雖有耳熟的腔調(diào)，語氣卻總是莫名生疏……難道是因為入營不久？畢竟之前從沒見過這兩張面孔──然而逐漸的相知相識是種令人犯迷糊的魔法，貴飴沒再多加思考，只不以為然的提醒：「要記熟蜜蜂姐姐的攤子啊，不然榮格中尉會嘮叨的……」
彷彿對他的叮嚀恍若未聞，未婚夫妻笑而不語，指尖輕輕劃過空中，比往操練場的方向。
用餐時間才剛過不久，沒道理小貨車前會大排長龍，但事實擺在眼前，懷著興奮與期待排隊的阿兵哥多不勝數(shù)，放眼望去全是一顆顆小太陽般的平頭。
參差的男子身高遮得貴飴看不見隊伍最前方的盛況，繞了好幾圈才在人龍中找到高舉「排隊動線尾端」牌子的阿溫。
「阿貴？你怎麼在這？」被那無頭蒼蠅似的蹤影吸引了目光，阿溫出聲招呼?！肝乙詾槟阍谇邦^幫忙呢？」
「幫忙？幫什麼忙？」貴飴茫然的回問，順著阿溫的視線，他仗著已經(jīng)很修長的身材踮高腳，遙遙眺望小蜜蜂的攤位。
先在平底鍋刷上奶油，再將加了糖與鹽的麵糊倒至烤盤裡，不一會兒漆黑的盤底便被流動的麵糊染白，等到銀月般的圓被細(xì)火慢煎至金黃，便迅速的翻面，好讓另一面也同樣擁有太陽光暈的誘人色澤──尼緒卡俐落的將餡料灑上奶香濃郁的餅皮，捲好後交由滿玉遞給阿兵哥們，望著上司一氣呵成的嫻熟動作，貴飴的嘴還真有點闔不起來。
小貨車裡的生意熱火朝天，好不容易輪到他的時候，貴飴還是花了點力氣才擠到櫃檯前。「……您在做什麼？您為什麼會在蜜蜂姐姐的車裡？」
平常的這時間，不是在隔間偷懶著睡午覺，就是又瞞著副官溜出營外浪蕩，可此時的尼緒卡將袖子捲得高高的，幹勁十足的揮舞著鍋鏟。
「嗯，因為我想要緬懷故鄉(xiāng)的傳統(tǒng)？」朝貴飴眨眨眼，他俏皮的吐舌?！赣憛挬ぉざ际歉叱珊Φ?、都是你害的，人家又想吃鬆餅了啦！」
「您、您不是前陣子才吃了跟山一樣多的鬆餅嗎？」
「你怎麼還是不懂少女心呢？甜點是裝在另一個胃！」尼緒卡滿不在乎的甩著打蛋器，上頭的殘沫不小心濺了點到貴飴的制服上。「而且我還有點餓？」
某部流傳許久的經(jīng)典港劇浮上腦海，瞪著那明顯是浪費糧食的嬌小身板，貴飴忍耐著不要如同劇中人般敲打上司的腦子。「……這是鬆餅嗎？看起來不太像??？」嘆了口氣，他轉(zhuǎn)移話題。
「這是布林餅，你可以理解成俄式煎餅、可樂餅?！鼓峋w卡往鍋裡倒入新的麵糊，頓時焦香四溢?！缚腿艘颤N口味？甜的是蜂蜜、巧克力、果醬；鹹的有起司、肉餡、魚子醬──這魚子醬罐頭雖然是便宜貨，但也費了我好一番功夫才拿到！不嚐嚐看嗎？」
「不、不了?！刽~子醬？是和十元壽司上的蝦卵一樣的東西嗎？貴飴搖搖頭，不敢恭維的倒退兩步?！高@到底是什麼活動……大胃王比賽嗎？」
「是烤薄餅週！為期一星期的美食狂歡！」不滿下屬的回應(yīng)，尼緒卡張牙舞爪道：「你這小子真無情，我可是練習(xí)了好久才能煎出這麼漂亮的圓──看！人家第一次煎的布林餅正在展示中喔！」
一旁的滿玉端起一盤皺巴巴的事物，笑咪咪的展現(xiàn)給貴飴和排隊的阿兵哥們看。
「……看起來像團泥巴。」
「這當(dāng)然！畢竟俄羅斯有句諺語叫做──」嘰哩咕嚕了一串外文，尼緒卡得意的昂首：「第一張布林餅必定成一團爛泥，嗯嗯，真是涵義十足！」
捲起一份巧克力味的布林餅，他嘿了一聲。「沒辦法，誰叫我最喜歡過節(jié)、能過節(jié)的時候又那麼??？只記得老媽煎的餅很好吃，現(xiàn)在想重現(xiàn)那味道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尼緒卡閉上嘴，默默的煎了幾份餅後才又開口：「你不吃的話就回辦公室吧，順便帶一份給榮格，免得他因為吃不到愛玉小妹碰過的餅而大哭呢！」
「好啦?！官F飴癟著嘴，一臉「最糟不過就是食物中毒」的覺悟表情?！肝页跃褪橇??！?/font>
「……你終於答應(yīng)了我是很開心啦，但也感覺更不爽了?！?/font>
左一劃、右一折、再快狠準(zhǔn)的一壓，鏟子在尼緒卡手上有種兵器似的兇猛，不一會兒餅皮便飽滿的鼓起，完完整整的包容豐富的餡料。
「春神來了怎知道、梅花黃鶯報到──」
貴飴一邊觀賞鍋鏟飛舞，一邊聽著尼緒卡哼唱，腔調(diào)滑順的歌聲很有力道，甜美的小調(diào)也隱隱有了金戈鐵馬的肅殺。
如果他不是他的上司，也許他會在電視上看見他。
貴飴甩甩頭，不懂如此突兀的想法為什麼會掠過心頭?！高@份留給副官?！菇舆^包裝好的小吃後，他指指那張煎壞的餅。「長官，我吃那個就好?！?/font>
「……為什麼？那東西都冷掉了，而且長得又醜！」尼緒卡愣了愣，不解的揚眉。
「哪有人這樣形容自己煮出來的料理？」貴飴被逗笑了，「冷了也沒關(guān)係，可以的話，能請您再幫我做兩份嗎？」
盯了他好一會兒，尼緒卡的嘴角慢慢勾起?！负俸?，吃吧吃吧！將太陽的能量吃進肚子裡！」他轉(zhuǎn)著鍋鏟的雙手倒還真有幾分職人的架勢，「要知道末日裡的快樂只出現(xiàn)在過節(jié)的時候！而一個人如果吃薄餅吃得不開心，往後一年都會遭霉運喔！」
又刷了一遍奶油的餅皮裹滿燻魚和馬鈴薯泥，咬碎鮮味的同時在嘴裡擠出香濃的美乃滋，儘管二次加熱的布林餅稍嫌失了口感，貴飴仍陶醉的瞇起眼，將副官的那一份送回辦公室後，他等不及要把懷裡還散著熱氣的點心給新朋友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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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伏特加】第八章──春之祭０４
末日伏特加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