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不是滿月,少女或許就不用逃亡了。
「該死的……月亮。」一面奔跑,少女一面在心中暗自咒罵。
要不是正在陰暗處埋伏的她,在神經過於緊繃的狀態下,被路過她埋伏地點的醉漢所驚動,抽出了腰間的鋼製蟻紋短刀,磨亮的刀面反射了皎潔的月光,反而引起了醉漢的注意的話,她本應能夠繼續執行她的暗殺任務的。
前方的居酒屋還亮著燈。她決定提前避開。
『這裡是白璃。行蹤暴露。重複,行蹤暴露!』
名為白璃的刺客少女急轉進狹窄而骯髒的小巷,向無線電對講機另一端的指揮官彙報現況。
不過,她並不期待能夠因此獲得什麼協助。
而事情也正如她所預料,對講機只是發出沙沙的雜音。
對方斷線了。
雖然早知會是如此,白璃還是咬牙地罵了一聲可惡。
追殺她的人越來越多了。她鑽出巷弄,順手將堆積在廚餘桶旁的空酒瓶撥到地上。然而還沒成功絆倒幾個人,跑在最前面的人已經將瓶子踢飛,撞在牆上應聲破碎。
距離還剩下三公尺。
白璃搜索著事先記憶在腦海中的地圖裡的安全處。但無論是多安全的地方,她都得先甩開身後這群幾乎沒有理性的追殺者才行。
她有刀,但在這群暴徒之前形同廢鐵。
因為這群人,全都是所謂的「異血」。
白璃現在所在的城市名為「聯合城」,所有「血原術師」與其後代們的共居之地。聯合城在世界政府的安排下,依照居民的「血統」分割成八大區。而其中白璃所潛入的六區,居民的血統類型是「異血」,是能夠使用「原術」的族群之一。原術可以理解為奇幻作品中常出現的「魔法」、「異能力」之類的東西。這些能力刻印於異血們的基因中,而這些基因則是經由「血原術師」遺傳或捐贈而來。因此,異血天生就會使用「原術」。
此外,異血的身上還流淌著所謂的「血壞基因」。血壞基因的擁有者,會出自本能的對特定的族群產生「吞噬之慾」——換言之,即為「殺意」。而白璃的血統——亞劣人,正是他們嗜殺的對象之一。所以即使她與他們無冤無仇,異血們仍會毫不留情地試圖將她殺死。
還剩下兩公尺。
白璃奔跑的身影,在一盞盞昏暗的路燈下閃爍,像是膠捲電影般,將她的肢體拆解成無數幀。
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刺激著她的神經。
「沒時間規畫路線了。」她心想。她開始憑著直覺在岔路之間做出抉擇,試著選擇迂迴的路徑來拉開距離,卻只是徒勞,後方的異血們仍舊喪屍似地死追著她不放,迫切的渴望她體內灼熱的鮮血。
只剩一公尺。
繞出街道,她跑往看似無人的公園。她根本沒時間繞過障礙物,於是靠著平時的體能訓練躍過長椅,翻過無人清理的垃圾桶,跳過一隻正在榕樹下呼呼大睡的野貓。
但打從她進入公園的那剎那,遊戲就已經結束了。
白璃四處觀望,這才發覺事態不妙。
十點鐘方向有人。
十二點鐘方向有人。
兩點鐘方向有人。
白璃已經被包圍了。
白璃腦內頓時一片空白。像是一顆皮球一般,她不知所措地四處打轉,卻始終找不到逃脫的死角。
最後,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肩膀。白璃掏出刀試圖反抗,然而為時已晚。眾人一擁而上,無數隻手如同食肉的毛氈苔般,將束手無策的白璃包覆、吞沒……
一片烏雲悄悄地飄向月亮。
雪白的髮絲沾染上塵土,短刀在混亂之中不知去向。白璃被眾人壓制在地,雙眼逐漸失去光澤。
喘不過氣、臉部朝下的她,因吸入沙灰而咳嗽著。
使盡吃奶的力氣,白璃顫抖著將頭轉向側面,天際線插入地面。
她的雙眼空虛地望著路燈,望著路燈後的街道,望著街道後的公寓,望著公寓的三樓,望著三樓一戶人家的門牌。
頓悟到什麼的瞬間,白璃震驚,而後悔恨地杏眼圓睜。
『——這裡是白璃。在目標住處五十公尺外,被抓到了。』
她知道對講機另一端已無人監聽,但還是如實回報了。
只是按照訓練時的流程而已。
無論暗殺任務是否成功,該做的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如果成功,就透過對講機向位在二區的總部匯報,接著循著潛入時的路徑反向移動,過了六區邊界後,進入安全的七區,會有人在那裡接應她,將她帶回二區。她將會成為一個功不可沒的民族英雄,在原術史上名留青史。
然而如果失敗,那就只有一個選擇。
以死謝罪。
或許有點出人意表,但白璃並不怕死。
亞劣人的平均壽命很短,能活過二十歲以上就算是奇蹟。
白璃的壽命只剩下三年。
對她……對所有亞劣人來說,生命的存在並非珍貴的資產,而是豪賭用的籌碼。
風險越大,籌碼就越有價值。
所以,沒有一個亞劣人會在死亡面前退縮。
但是……
「我……真沒用啊。」
就算刀還在身上,在被人壓制在地的情況下她也無法自殺。
連刺客最後的職責都做不到。
簡直是亞劣人之恥。
所以,她做出了慘忍的決定。
「殺了我吧。」
請求敵人終結自己的生命。
簡直是將自己的生命視為糞土般的行為。
不過,白璃曾從她的前輩那裡聽過一句話。
『月蝕比滿月更加耀眼。』
隱隱約約,她似乎聽懂那位已逝的前輩話中的寓意了。
「怎麼?我只是個亞劣人喔?你們該不會在害怕吧?」
異血們聽了這番話紛紛面露猙獰之色,卻像是顧忌著些什麼而遲遲沒有下手。
「殺了我啊!你們這群混帳!!」
變本加厲的辱罵異血,更變本加厲的踐踏自己。
「快殺了我啊!!!」
白璃咬破了自己的手掌,讓血液自傷口中流出。嗅到血腥味的瞬間,異血們渾身顫動,濃烈的殺氣在空氣中迴盪著、碰撞著,像鐵砧一般重重地壓住白璃的胸口。
終於,一個異血再也忍不住了。
「吼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了如同野獸般的嚎叫,那名異血撿起落在地上的短刀,二話不說直直地往白璃的胸口刺下——
「混帳東西!」
異血停下了動作。不知為何,所有人都同時驚恐地望向聲音的來向——
下一秒,持刀的異血的脖子被一隻如同黑瑪瑙般的手緊緊地掐住。
「那、那是!!」
在見到黑手主人的那剎那,白璃的心臟幾乎停止。
那是她的暗殺目標。
「呃啊啊……夜大人……」
被抓住的異血神色痛苦,被掐住的地方緩緩滲出血液。
「我不是早就警告過了嗎——」
被稱作「夜大人」的,是一名身穿黑衣,披著墨綠色厚外套的少年,血紅色的瞳孔散發不可與凡人相提的銳利眼神,將紫黑色的右手握得更緊。
「敢動老子的獵物,會有什麼下場。」
「夜大人」輕而易舉的單手將異血舉起,一個振臂將他往一旁的榕樹樹幹上狠狠砸去。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響亮的喀喀聲——頭顱、脊椎、肋骨、骨盆……所有一般人念得出名稱的骨骼都完全粉碎了。那名異血頓時像是斷了線的人偶般,癱軟著一動也不動,七孔出血,極其悽慘的死了。
根本不是正常人辦的到的事。
「名額空出來了。還有人要試試嗎?」
「夜大人」將屍體隨手一扔,然後再次舉起右手。原本瘋狂的異血頓時殺氣全無,全如街邊老鼠般倉皇逃走了。畢竟他們可不想落得和那可憐蟲一樣的下場。白璃則是過於震驚,完全愣住了。
「……哈囉?」
等白璃回過神來,「夜大人」已經蹲了下來,若無其事地在她的眼前揮了揮手。
白璃一驚,她幾乎是瞬間從地上彈跳起來,警戒地拉開距離,並且把手往腰間的隱藏刀鞘一握——理所當然的握了個空。
「妳在找這個嗎?」
不知何時,「夜大人」已經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刀。
「不過抱歉啦,暫時不能還妳。」
白璃有些慍怒。「你怕我攻擊你?」
「啊?這種話就算當作笑話聽聽也一點都不好笑喔。」
「夜大人」的右手回復原狀,細細的把玩著短刀,然後把刀收了起來。
「要是把刀還給妳的話,妳會立刻自殺吧?」
「唔……!」
他怎麼會知道?白璃大吃一驚。
不對,還有更大的問題——
正常人面對一個想殺死自己的殺手,會是這種反應嗎?
光是救下打算做掉自己的刺客,就已經很詭異了。
更何況,眼前的男人可是所有異血之中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戮者,年僅十八歲就已經徒手殺死了不下數千人。別說警察了,連世界政府天真地派出特種軍隊試圖解決他,不到六小時就被幹掉一個連,那天結束時更已有五百人全軍覆沒,逼得軍隊不得不緊急撤退,是整個聯合城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死亡化身。
但眼前的這個男人,居然救下了她這個亞劣人?
怎麼可能……這個男人,怎麼可能是那個死神一般的——
「對了,雖然我知道……我猜妳已經認識我了,不過為了禮貌起見,我看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吧——」
夜空中的滿月被烏雲所遮蔽,只留下一彎彷彿眼前這男人臉上掛著的,不知是善是惡的微笑——
「『夜幕下的死神』——夜穆夏。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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