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總是殘酷。
那是生命用靈魂吶喊、痛哭、哀嚎的輓歌。
就算是最偉大的音樂家也無法用一己之力描繪出來那些畫面,盡數傳遞著複雜難辨的情感。
先用隱約不安與試圖說服自己的低迴反覆旋律當作先行的音符,再用雄心壯志慷慨激昂作為前奏,中間用廝殺怒吼與拚盡全力的堅持,和一往無前銳利如刀鋒的氣息當作主旋律,尖銳的外殼包裹底下,仍有柔軟的愛,那是為守護自己的家園是永恆不變的核心情感。
後段用痛苦懊悔和臨近死亡前夕的深深不甘舖陳,最後以絕望挑起微弱的顫音起伏,結尾之處是歸於虛無的死亡的寧靜祥和……
佐以被盛大地被用兵器交接的叮噹碰撞聲作為伴奏,再用鮮血匯聚而成的河流舖作紅毯,邀請所有人聆聽與見聞。
拉黛深深地蹙起眉,自從王國與祭團的戰爭被打響之後,她的耳邊總是響起這樣的痛苦旋律。
彷彿整個蔚藍礁域都在哭泣,哭泣她的子民、她的孩子都在手足相殘,那些聲音一般的人聽不到,只穿梭在風聲呼嘯裡面,在每一次浪潮拍打之間,在土地上龜裂的隙縫之中……
然而拉黛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海域哭泣的聲音。
她日復一日地聆聽著那些悲傷的歌曲,然而只要抬頭望去,遠方依然有新的歌曲被唱響。
只要有一個鮮活的生命殞落,這一首匯聚無數靈魂的哀歌就會多了一個唱和者,反覆吟詠都是傷痛,就像蔚藍海域拍打不息的浪潮,歌聲匯聚在了一起,凝聚在上空,又與海水融合……
而那些所有的悲傷都被烙印在了沙灘之上,沖刷風化。
即使她不對著那些王國的士兵下任何的重手,仍然有別人會如此;就算阿芙拉也沒有對那些士兵出手,仍然還是會有別人會如此。
因為這累積千年的愛與恨,都已經不是短短的幾句話、幾次的戰鬥、幾個日月就能和解;或許也不只是能用區區的幾條人命就能化解。
隨著時間河流綿延太長的一切,都從言語、眼見、耳聞通通下潛,化作了血脈裡的一部分,已經無法被一絲一絲剃除了。
拉黛眺望著遠方染血的夕陽。她不願成為幫助這一首哀歌添增音符的助手,也不想當遏止他人生命之歌的兇手,於是便就只能充當旁觀者。
等著哀歌的終曲走到盡頭。
或許隱隱能夠充作安慰的是,她一直以為對生命非常輕視,可以稱作是不以為意的阿芙拉並沒有隨意地就將敵人的性命收割。
雖然拉黛並沒有問,但她想,阿芙拉應該也有自己不那麼做的緣由。
不論如何,至少這從某一個方面,側面的、細微的透露了,這個肆意不羈的海盜,或許仍還對著陌生人、對著人類,擁有那麼一點僅存的、沒有消失的,在意、關懷……甚至可稱之為,善良。
罪惡與仇恨或許會不斷被點燃新的種子,然而戰爭總由結束的時候。就如同愛也從人類誕生至今仍然不斷地在延續,哪怕微薄與稀少,都是人類根生不滅的一部分。
她們在默認的等待之中,緩緩地迎來了最終之役。
而最後,以著王國軍的全面戰敗畫下了句點。
慷慨激昂的戰曲已演奏完了最後一個音符,然而哀悼的悲歌卻才剛剛開始響起而已。
生機被催毀之後,剩下的都是斷壁殘垣,在彼此對立之中或許會拚盡全力廝殺,但是在戰爭結束之後,他們都是這裡的住民,都懷抱著對海洋的熱愛,血脈裡都有一絲絲最相似的部分。
收拾戰場,是最悲傷的。
戰爭開始前夕的那些不安、中間的無暇顧及其他只顧拼殺,和最後的筋疲力竭,戰勝或戰敗的喜悅與屈辱都會在此時化作無盡的傷懷。
倒下的亡者,有的是敵人,有的是夥伴,舊有談笑的面孔此刻不再微笑、舊日怒號的敵人此刻不再睜眼。
天空之上,低低吟唱的樂聲是蔚藍礁域的悲嘆,烏鴉環繞。
拉黛沒有那個體力能幫忙處理戰場事物,重物她搬不動,收拾殘破的遺體也不是她會作的事情,甚至是不擅長收集戰場上殘餘的物資——她的本質是個女王,那些需要親自動手的事情從來不是她該作的,退一步來說,以她最重只提過小提琴的從小嬌生慣養的身體,也根本沒辦法做這樣的事情。
阿芙拉也沒有要她下來幫忙,只是一個人單獨包攬了兩人份的工作量。
女王陛下看似在這樣的場合完全沒有派上用場之處;但是拉黛也有只有她自己才能作的事情。
鄰海的岸邊,一具一具的屍體被整齊地排放,身上的血汙被擦拭,讓亡者保留最後一點的體面。
它們都將在夕陽降落前夕,伴隨著滑動的船槳,搭乘著搖晃的波浪前往海的中心,在那裏,它們會長眠於泰格提亞海洋母親最後溫柔的懷抱裡。
拉黛提著小提琴盒來到岸邊,她挑了一處空曠的地方,身上已換了一深肅穆的黑色長裙。
她慢慢地將小提琴從盒子裡面取出來,仔細地調整每一條弦的鬆緊,刷上松香,接著站起身,緩緩閉上眼睛沉澱心神。
好幾分鐘後,那架小提琴架上她纖細的肩膀,拉響了第一個音符。
莊嚴肅穆的曲子被奏響,單薄淒涼的單一旋律在冷風中迴盪,然而漸漸地,天空之上的雲朵好像凝聚了起來,濃厚的雲層裡面似乎有金色的薄光照耀了下來,籠罩在這一片海岸之上。
不論是士兵或是冒險者,他們的耳畔似乎都聽見了有安撫亡者的聖音唱響,那是古老的語言,難以確認究竟是來自什麼地方,但卻奇異地讓所有人都聽懂了聖歌的涵義。
那些陽光落在活著人身上,彷彿驅散了他們的疲憊與傷痛,身心受到的冰冷侵襲都被陽光給驅散。
而那片光芒灑落在沉睡的士兵身上,那樂聲似是溫柔的撫摸著他們冰冷的臉龐,從此不用再擔憂驚怕,永恆的安詳已經來臨了……
所有人不知不覺間都安靜了下來,有的人停下了手邊正在忙碌的事情,也有的就這麼看向了演奏出樂曲的小提琴家。
這是他們都睽違已久的……輕鬆。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的餘韻消散,那聖歌也不見了。
海浪彷彿也因此變得溫和了,輕輕搖盪,而頭頂上的天空放晴了。
章節 |
第三章 |
陣營 |
祭團 |
路線 |
? |
任務 |
餘火 |
字數 |
2148 |
Photo:Ayn
Role Pic:丹丹
Music:Gregorian Chant - Dies Ira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