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一下碰撞讓小楓驚醒過來。她睜大雙眼,努力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眼前一片黑暗,她的嘴裡有血的味道。是因為她不夠聽話,又被他們打了嗎?她想伸手摸摸作痛的下巴,手卻卡到某個硬物,抬不起來。為什麼她什麼東西都看不到?還有她的蟲子呢?為什麼她感覺不到牠們了?
周圍有種奇怪的沉默。車輪轉動和顛簸的聲音似乎已和背景的蟬鳴融為一體,成為自然現象的一部分。不時有人咳嗽、嘆息和呻吟,卻完全沒有人說話──公差是因為勤務在身,囚犯們則是因為已無話可說。
她身在一串長長的囚車中,和其他幾十個要被處刑的犯人一起被押往刑場。
對了……我用自己的眼睛殺了他們,然後就被抓了起來,我的蟲都被他們弄死了……我很快也要死了嗎?
輪迴是真的嗎?礦坑裡有很多人都相信,人死後,文殊大仙會根據他過去幾十幾百世的的功德與罪業,讓他重新開始一段應有的生命。如果那樣,她來生可能只能當一頭待宰的豬,整天在泥糞裡打滾吧。
不,不會的。我沒有做錯事。小楓試著在心裡勉勵自己,他們才是真正的壞人。文殊大仙是最有智慧的神明,祂一定明白的……她想抬頭,但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癱在囚車上,任它帶著自己前行。
在顛簸中,小楓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是完全看不到──她還可以感覺到光。那懸掛在天上的明亮和溫暖,像是睡覺時蓋在身上的毯子,輕柔地安慰著她。
她覺得自己可以安心墮入黑暗了。
雖然她心裡還惦記著兩個人……一個是從外面來到礦坑的大叔,大叔對她很溫柔,冒險教會她怎麼使用力量。她希望他在那晚也像她一樣逃出了礦坑。另一個則是……
忽然,一陣強烈的光明閃現,跟著是一下強烈的碰撞──前方的隊伍忽然停下,後方的隊伍卻仍繼續前進,於是亂成了一團。
如果小楓的眼睛還能看見,肯定會像周圍的公差和囚犯那樣伸手遮擋、緊閉雙眼。但她只是呆呆地轉向光明的方向。
不知為何,她明白了。那就是他。
※
蓮生用拇指按著油燈上的形紋──暫時性的焰形術可以調整物體的能量強弱,或者操縱能量的指向──汲取回寄宿其中的真元。形紋頓時消散,油燈變回原先的亮度。同時,他迅速扯開蒙在眼前的布條,並從眼角的餘光看到柳月也採取同樣的行動。
「上!」他暴喝一聲,柳月立刻從拔出腰間的長刀,躍出他們藏身的樹叢,衝向仍因突如其來的強光目不見物的公差。領頭的形者還沒反應過來便血濺當場。
蓮生則趁此空檔,拿出事先點燃的火炬,以及魂金法杖,將杖端抵在火炬上繪形。金屬是焰形術的媒介,只要在腦中想像準確的意象,金屬就會變成一根汲取形者真元的繪筆,塗抹出蘊含力量的線條。
蓮生此刻繪製的,是改變熱量指向的形紋。形紋成形的瞬間,他感到一陣寒冷,彷彿手握的火炬忽然熄滅。但火炬仍在熾烈燃燒,它產生的熱量也並未消失,只是被集中起來──順著火炬的尖端,匯集成一根無形的長槍,大大延伸了熱能所能影響的距離。
然後蓮生將「長槍」刺向公差身上,點燃了地獄。
凡是處在火炬尖頭延長線上的人,衣服和頭髮立刻起火燃燒,焦臭與慘叫四起。蓮生對眼前的慘狀無動於衷,只是小心地控制著火炬。每當找到目標時,他就迅速往下揮動火炬,將「長槍」的尖端對準目標,一旦引燃就重新舉好握正,以免誤傷,如此周而復始。焰形術的破壞力本就是五形術之最,一個不小心,就連自己也會遭受池魚之殃,何況他們這趟可是要來救人的,得格外注意火頭的延燒。
柳月出手時卻沒有這層顧忌。他的速度被形紋大幅強化,進退有如鬼魅,即使在光天化日下也幾乎看不清他的動作。儘管已熟悉他戰鬥的姿態,人形者在近身戰的能耐仍不禁讓蓮生心驚。他只燒了幾個公差,柳月就已砍倒了十幾人,沒有一個公差能在他手下走過一招;眼睛再眨上幾下,柳月已用長刀劈開了囚車,將少女抱起,負在背上。
「撤!」柳月喊道,背著少女衝了回來,將她放進馬車裡,躍上馬車。
蓮生的動作稍慢一步──他沒有忘記要先驅散火炬上的形紋,否則馬車的頂棚也會被燒毀──跟著躍上馬車。
「照剛剛說過的路走,快!」蓮生從車窗探頭,朝趕車的小夥子吼道。這傢伙已經面無人色。「不然我們就把你扔在這,自己趕車!」
也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小夥子終於回過神來。他緊張地吹起口哨,馬鞭奮力一揮,拉車的兩匹馬一起嘶鳴,衝了出去。
馬車在大道上疾馳。後方,十幾名公差騎著馬追了上來。蓮生探出車窗,重新在火炬上繪形,將「長槍」指向任何膽敢靠近的人。在幾個人又燒成火團後,剩下的人都從命不如恭敬,不敢再追上來了。
蓮生驅散形紋──上頭的線條仍然相當清晰。這個他自創的術式雖然強大,消耗的速度也很快,不過魂金克服了這個弱點。他仍手持火炬和法杖,不時探頭看向後方(柳月則注意前方),沒有放鬆警戒。
他趁隙瞄了瑟縮在車廂一角的少女幾眼。他一度擔心她是不是已經死去,因為她實在太安靜了。不過少女還在淺淺地呼吸,而且──不知為何──正抬頭對著蓮生的方向。她的衣服破爛髒亂,頭髮糾結,原本應該是眼睛的地方只有兩個漆黑的空洞,看起來像一具製作失敗後被廢棄多年的人偶。
該死的!說些什麼啊!蓮生的喉嚨哽住了。他真的感到自己沒什麼能說的話。就連安慰和安撫都會是謊言,因為這就是他造就的慘狀。
這遠比殺人還要困難。
但他終究鼓起了勇氣,準備開口──
少女卻先一步說話了。
「你是那個人,對不對?」她的聲音像是枯木一般嘶啞,讓蓮生心中又是一陣劇痛,他甚至沒去想對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那個……」一陣突來的咳嗽打斷了她的話。
「先幫我拿著!」蓮生喊道,柳月會意地接過蓮生手上的火炬,繼續警戒。蓮生趕忙拿出水囊,湊到少女嘴邊,一邊輕輕拍撫她的後背。幸好她順利地一點一點喝下了水,慢慢止住了咳嗽。
「你是那個人,對不對?」少女又問了一次。蓮生本來想勸她別說話,好好休息,但話又一次鯁在喉嚨。她認出我了。她知道我是誰。「那天晚上帶著火過來的人。」
「我……我……」他結結巴巴地說。
少女以漆黑的眼窩望著他。是他看錯了嗎?一定是。否則她的臉上不可能毫無怨恨與憤怒,反而露出一絲嚮往……
他吞嚥了一下,再次試圖開口──
卻也再次沒能做到。
他起初以為這只是罪惡感的影響,但看到少女的臉上也顯露驚愕時,他暗叫不妙。他雙手一鬆,癱倒在車座,法杖落在腿上。柳月也同時全身一僵,點燃的火炬掉出車窗外。此時,不只是嘴巴,三人身體的每一寸都像是斷了線,動起來艱難萬分。
這、這種感覺……簡直像是被音形術束縛住一樣!但是怎麼可能?沒有哪個音形者可以在一瞬間支配他人。而且根本沒有人在吹奏音樂──
音樂……
車窗外傳來隱約的口哨聲。蓮生像是被焰形術釋放的能量忽然擊中,全身一震。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柳月也臉上變色,「趕……車的……」他顯然想踹開車門躍出去摘下那人的腦袋,卻只能吃力地吐出幾個字。
馬車忽然放慢了速度。口哨中斷了一瞬間,隨即被一種簫類的樂聲取代。兩人的身體變得更加疲軟。與此同時,馬車重新加速,卻改變了方向。
五形術。操縱五種不同形狀的法術。就如同蟲形術不是只能操縱蟲子,以及焰形術不是只能釋放火焰一樣,音形術也不是只能透過音樂控制他人──
趕車的小夥子是音形者。口哨就是他灌注真元的聲音。
這實在很聰明。稍有見識的形者都知道要提防絲竹,卻不會有人去注意區區口哨。這種施術法相當粗劣,但只要時間夠久,一樣可以發揮效果。而且音形術就像是慢性毒藥,雖然藥量要在體內累積到某種程度才會「發作」,相對的在生效之前根本無從察覺──恐怕從兩人上車起,那個小夥子就已悄悄在施術了。
蓮生和柳月四目相對,從對方的眼中看出少有的驚懼。他們還勉強可以動彈,全是拜身上的人形術所賜。沒人知道箇中奧秘,但形者本就比常人更難被音形術控制,身上附有人形術時更是如此。
但情勢仍然是壓倒性的絕望。他們已看出馬車是往鯨眼的方向前進。他們的名氣確實已大得相當危險,尤其身為通緝要犯的蓮生更是值錢──趕車的小夥子八成是想藉由出賣他們飛黃騰達吧。透過雀躍的簫聲,他們可以輕易想像出他得意的表情。
柳月的眼神忽然變得堅定。他一寸寸朝蓮生伸長他的手指。蓮生也明白過來,咬著牙掏出懷中的短劍,緩緩湊近柳月的手指。在過了幾百年後,短劍終於刺在了手指上,血滴滲出。
快啊!
柳月以顫抖的手指,在蓮生的手背上繪形。他用眼神向蓮生示意,一成形就立刻行動。雖然知道他已盡了全力,但這一刻仍然漫長地讓人難以忍受。
快啊!
形紋終於成形。蓮生身上的枷鎖忽然一輕,但還沒有輕到能讓他躍出去宰了那個小夥子的程度──柳月想必也知道這點,所以才繪形在他,而不是自己身上。對於他一瞬間就思考得如此透澈,儘管在這種情況下,蓮生仍不得不感到佩服。
現在輪到他發揮巧思了。他勉強可以繪形,但任何他所知的焰形術都沒有辦法在不殺死他們三人的情況下,隔著車廂解決那個音形者。所以他只是拾起法杖,對著柳月繪製形紋。
鮮橘色的線條漸漸憑空成形。就如同蟲形術不是只能操縱蟲子,以及音形術不是只能透過音樂控制他人一樣,焰形術能釋放的也不是只有火焰──
一道閃電猛然轟出,正中柳月。柳月全身抽搐,痛苦地放聲嘶吼,身上冒起焦煙。
但這一手奏效了。電擊給予的強烈震撼與苦痛,瞬間打破了柳月受到的束縛。他立刻踹開車門,一躍而出。即使隔著車廂,仍然能聽見他扭碎音形者頸子時發出的喀擦聲。
身上的重壓忽然消失,蓮生不由得舒暢地吐了口大氣。馬車再次放慢,然後又一次改變了方向。他瞥見少女垂著頭一動不動,他不禁嚇得冷汗直冒,幸好伸手一探下尚有鼻息,顯然只是暫時昏暈。
才剛放下心來,他就又聽見一聲咒罵。「去他的!」柳月接著把更髒的話都咒了出來,蓮生趕忙將頭探出車窗查看──
映入眼中的景象讓他全身血液瞬間凍結。
幾名騎手乘著駿馬朝他們逼近。來人清一色穿著驍騎營的軍服──這是京裡一支全由形者組成的禁軍。那個地下組織必定在他們離開後沒多久就出賣了他們,所以驍騎營才會從城裡趕出來。該死的!
蓮生掏出一支新的火炬,直接用永久焰形術點燃──暫時性的形術只能干涉物體上既存的能量,無法憑空釋放能量,而現在不是節省真元的時候了。他故技重施,揮動「長槍」攻向追兵。
瞬間就有兩三人被點燃,其他人受威勢震懾,紛紛停了下來,很快被馬車拋在後頭,縮成了一個個小點。但還來不及放心,就有一個銀色的身影重新逼近。
來人全身罩著厚重的鎧甲,卻以不下駿馬的速度狂奔。他身上必定被數名人形者施加了多道強得誇張的形術,否則不可能有如此荒謬的體能。蓮生的「長槍」在鎧甲面前完全無效,他拋下火炬,轉而放出幾道閃電,卻一樣全沒了消息。不知為何,這具鎧甲居然能夠阻絕閃電。
「再快一點!」他轉頭朝柳月吼道。
「沒辦法!」柳月回吼道,「這已經是極限了!」
蓮生咬牙。這樣下去被追上只是遲早的事情,那個銀色的身影又變大了許多。無數種使用焰形術的方式在他腦中閃過,又一一被他否決。他挫敗地咆哮,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無力。
「不,」柳月忽然說,「或許還有別的辦法。」
「有辦法就快說!」
沉默。然後,「我留下來斷後,你帶著那孩子離開。」
「什麼?你瘋了嗎?」蓮生吼道。
「謝謝,我很正常,」柳月的語氣帶著濃濃的諷刺,「如果你停止耍蠢,你就會發現這是唯一的辦法。否則這樣下去我們三個都會完蛋。」
這話不無道理,但是……「那為什麼不是我留下來?」他忍不住問。
「因為你拖不住他們,笨蛋!」柳月吼道,「我至少還可以靠速度周旋一陣子。快給我到前面來接手!」
蓮生糾結地在原地搖擺。
「別讓我說第二次,快滾過來,白癡!」
蓮生的神智仍因極度的驚愕而麻痺,但他的身體卻已自動探出車廂,跨到車夫的位子,從柳月手上接過了馬鞭。
柳月一伸手,驅散了他稍早前附給蓮生的形紋,他方才被閃電擊中的左手已皮焦肉綻。他雙手蘸了鮮血,分別在自己身上繪形,速度快如電閃。完成後,銀色的身影幾乎已來到馬車後方。
「我走了。」柳月說,他已全副武裝,一腳跨出,準備躍下,沒有轉頭。
「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蓮生艱難地說。
「沒有。我會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我可不會因為這幾個廢物就掛在這裡。」他倨傲地冷哼一聲,但蓮生知道這是在逞強。終於,他沉聲說,「再會。」沒等蓮生回答,他足底一點,就這麼從全速奔馳的馬車上躍下,重重落地。金鐵交擊的聲音隨即響起。
蓮生沒有轉頭看他最後的戰鬥,只是機械地驅使馬車前進。隨著雙眼一次次濕潤,他才意識到,自己原來還有哭泣的能力。
06
太陽已經成了落下前的一抹餘暉。
車輪和馬蹄在地上留下印記,激起黃沙,使其成為飄散在空中的一團濁氣;濁氣是那麼生意盎然,車轍和蹄印是那麼深刻有力。但它們遲早會消失,會被覆蓋過去,最後沒留下任何東西。
如同人的生命般脆弱無力。
如果敢對自己承認,自從投身復仇之路以來,蓮生一直都很怕死。不,他早已做好賠上性命的覺悟,他所畏懼的,是在手刃仇人前就墮入黃泉。每次他死裡逃生時都會暗自慶幸。
但這次他卻只希望自己可以就此消失。
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在帶走他寶貴的東西?或者這全是他的錯?如果早年的他不是一個執著於名利的白癡,如果今日的他可以放下仇恨,這一切是否都不會發生?
不,這次我不是為了復仇。他在心裡想像少女靠在車廂內的模樣。可是這是值得的嗎?犧牲一個朋友,換取贖罪的機會?
不知道。可能沒有人知道。如果霍先生知道這件事,他會怎麼說呢?
正當蓮生想到這裡,霍先生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另一輛馬車停在大道旁,霍先生正半躺在車夫的位子上,悠閒地朝他微笑。
蓮生又驚又喜,趕忙提韁勒馬,停下馬車。他把兀自昏睡的少女抱到霍先生的馬車上,跟著躍上車夫旁邊的位子。原先那臺車的馬都已經累壞了,速度大不如前。
「您怎麼會在這裡?」
「哦,這個不急。」霍先生直起身子,「還是先說說你們的情況吧。」
蓮生控制住感情,用幾句話說完了情況。霍先生則一邊聽一邊駕馭,馬車掉頭之後,再次開始前行。
「好吧,我得承認,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霍先生聽完之後,不緊不慢地說。「看來我因為感覺不對跑過來是正確的。」
看著他氣定神閒的模樣,蓮生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希望。霍先生也是趕著車過來的,雙方比預定還早許多會合,所以他們離柳月斷後的位置並不太遠,時間也沒過太久。如果有霍先生相助,也許──
但蓮生才剛開口,霍先生就搖了搖頭。「我不認為我幫得上忙。我……沒辦法。」他說,「何況我不認為還來得及。你真覺得這樣值得嗎,為了那一絲希望賭上白費一切的風險?讓那孩子也一起冒險?」
蓮生咬牙。霍先生說的實在太有道理,但是……
他真的什麼事都做不了嗎?
「不,還有一個辦法。」他豁然抬頭,「您帶著這孩子離開,我回去接應柳月。」
話說出口,他立刻下定了決心。這正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霍先生的眼神變得遙遠,彷彿在看向虛空。「我強烈建議你不要那麼做,」他的雙眼重新聚焦,以前所未有的銳利目光盯著蓮生。「你不會喜歡這麼做的結果的。」
「您告訴過我,要去關注憎恨以外的東西,不是嗎?」蓮生堅定地說,「我頭一次覺得自己可以照您的故事去做了。」他試著故作輕鬆,「難得今天我兩次照著你們的建議行事,但得到的反應都是不贊同,這可真奇怪。」
「那也許只因為我和他都有一個很好的理由。」霍先生的聲音中帶著一股奇異的威壓,但蓮生也毫不退讓地盯著他。
霍先生研究了蓮生的眼神幾秒後,笑了笑。「如果我不停車,你趕也要把我趕開,你跳也要跳下車跑回去,是不是?」
蓮生點點頭。
終於,霍先生長長嘆了口氣,提韁勒馬。「被自己的刀子刺中還真難受啊。說真的,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你們這裡有句話怎麼說……哦,人算不如天算啊。」
「抱歉。謝謝您一直以來的教誨。如果我和柳月沒能回去,替我好好照顧她。」蓮生說,探身就要跳下馬車,但霍先生伸手按在他的肩上。
「你就這樣過去是沒有勝算的,帶著我的禮物再去吧。」霍先生說,蓮生不解地轉頭看他,「我的生命為你所有,我的駐氣歸你所有。」他字句清晰地說。
蓮生雙眼大睜,吃驚地看著一團彩色的霧氣從霍先生身上湧出,竄入他體內。他猛然跪下,彷彿再次受制於音形術,但他知道並非如此──這感覺完全不同。那股奔入他體內的能量有如烈酒一般,雖然醇美,勁頭卻大得讓人難以承受。
他沒想過世上居然會有如此離奇的事情,所有的知識都指出這不可能發生。如果不是親身體會,他一定會斥之為天方夜譚。
霍先生將真元讓渡給了他!
不,說起來,這真的是真元嗎?他一手撐著地板,一邊顫抖,一邊沉浸在這股奇妙的感覺中。所有的色彩和聲音都飽滿豐富起來,彷彿他的耳目從出生以來都是殘缺的二級品,直到現在才第一次恢復正常。
更讓蓮生驚異的是對他人動作的感應。他像傳奇中的武者一樣,不用抬頭,就能感覺到霍先生的一舉一動:他微笑著伸出一根蘸血的手指,在自己的背上繪製形紋。
形紋成形的瞬間,蓮生也恰好擺脫了那奇特的衝擊,他隨手一撐就彈了起來。霍先生施予他的人形術遠比柳月的強大,使他的動作出奇地剛健有力。蓮生接連不斷地眨眼,彷彿這樣就可以從夢中清醒過來。
緊接著好奇壓倒了一切,他迫不及待拿出法杖,試著使用體內新的真元繪製形紋。
沒有熟悉的汲取感,空中也沒出現鮮橘色的線條。他又試了一次,但還是一樣。力量就像是形狀不對的鑰匙,拒絕進入鎖孔。
所以這果然不是真元,蓮生心想。性質不一樣。但真的非常相似,它們存在於我體內的感覺幾乎完全相同……
「……您剛剛給我的到底是什麼?」他抬頭看向霍先生,得意的笑意正在後者的眼中閃爍。
「用你們這裡的話來說,就是仙氣。」霍先生漫不經心地打著響指。「這東西用法可多著呢,不過沒時間教你或讓你學了,給你這個只是讓你能有額外的感應力,誰教你不吃錫。不過說真的這還挺……嗯,套句你們的話,大材小用的。」
「您到底是什麼人?」蓮生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您真的是仙……」
「哦,不不,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躊躇滿志的遊客,以寰宇為家。」霍先生微笑,「不用為了這些謝我,我這趟可是滿載而歸啊,畢竟你們的文殊大仙對我一向慷慨。你作夢都想不到我從他那裡拿到了多少東西。如果不是仙氣這麼貴重,我可能會把它們全部給你噢。」
蓮生大部分的話都沒聽懂,他只知道霍先生又在故意胡言亂語了。「先生──」
「好啦,你的謝辭一定豐富多彩,不過時間要緊,我們還是假裝這一步已經做過好了。」霍先生說,他的微笑稍稍收斂,「快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敵人或許會出乎你的意料,不過我想你會有辦法應付的。別了,巧思之子。」他朝蓮生揮手。
時間要緊。這個認知隨著話語浮出水面,壓下了蓮生的好奇心。他對霍先生深深地一鞠躬,跳下了馬車,頭也不回地奔向朋友的方向。
※
風聲呼嘯。心臟如雷般鼓動,將一波波精力送入血脈。道路彷彿是自行在蓮生的腳下滾動,將他迅速運回原先兩人分離的地方。
又要賭命了。這是第幾次了?諷刺的是,這還是蓮生第一次為了他人,而非自私的動機這麼做。感覺居然意外……挺好的。就好像齒輪都已卡到定位,只待推下開關的一臺機器。
現在他只需要奔跑和祈禱。祈禱自己能夠趕上。這個希望也是有根據的,因為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看到任何追兵。也許這表示柳月還在奮戰。
如果已經太遲了呢?就像那時候一樣,好不容易才回到鯨眼,卻只得到一家老小都早已被斬首示眾的消息?
不,這一次我可以做點什麼,他心想。即使柳月已經輸了,他們也可能會留他一命,好拷問出我的行蹤。
終於,蓮生可以看見他們的身影了。戰鬥還沒結束!他掏出法杖,腳底加勁飛奔過去──
但他終究沒能和他朋友並肩作戰。
映入眼中的景象使他整個人忽然停頓,彷彿連呼吸心跳都歸於沉寂。
柳月身上帶著幾道不淺的傷,每道傷口都在淌血,頭巾也被打落了,看起來已像是一頭困獸。
但死傷大半的是那群追兵。
他們和馬匹全倒臥在血泊中,只剩下那個銀色鎧甲還在苦苦支撐。他焦躁慌亂地以怪力揮動武器,卻被柳月一次次輕鬆避開他的攻擊,後者的動作迅捷非人,有如鬼魅。
蓮生的手在顫抖。不知為何,朋友還活著,而且戰鬥能力強得完全超出他的想像,這兩件事並沒有讓他感到半分欣喜,反而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沿著他的脊椎擴散。
他似乎認得這樣的動作。
一陣風將一塊布吹到他的腳邊,原來是柳月的頭巾,內側密密麻麻地繪著精細的形紋。這是用骨豬的血繪成的,蓮生在暈眩中注意到。人形術的天材,用它繪成的形紋幾乎可以永久存續。柳月一直偷偷把這些附加在身上?為什麼要這麼秘密,而且這些形紋的功能是什麼?
銀色鎧甲的動作越來越遲鈍,終於重心被柳月一帶,摔倒在地。長刀隨即精準刺入鎧甲間的縫隙,那人一陣抽搐後就不再動彈。
勝者轉過身來,臉上掛著殘暴的笑。但一看見蓮生,他臉上的表情就被絕對的震驚所取代。
蓮生木然地回望著對方。看到柳月戰鬥的身姿時,他就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而現在他知道它應驗了。
我強烈建議你不要那麼做。你不會喜歡這麼做的結果的。
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但他直覺地跳到了結論。
蓮生覺得自己彷彿又身處於礦坑出口的通道。他側腹滲著鮮血,無力地癱倒在地,感覺到身下巖礫帶來的刺痛。一個佇立在洞口的身影,背著火光,露出邪惡的微笑,得意地俯視他……
眼前人物的臉和他記憶中完全一樣。那不是柳月,而是冰烈的臉。
※
世界彷彿被撕成了兩半,所有的東西都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所以一直以來都是騙局。」蓮生說,他訝異於自己聲音的穩定。「你就是他。你用繪在頭巾上的人形術易容,假裝自己是他的兄弟。」
蓮生覺得自己應該嘶吼,大叫,傾盡一切的力量攻向那個傢伙。但他成功強壓下了自己的情感。曾經,有某個人告訴過他,如果你在遇上他時不能控制你的感情,那你就別想成功復仇……
這個人現在就站在他眼前,身上流淌著鮮血,臉上的表情再次變得冰冷而空虛,眼中閃爍著盤算的光芒。
「沒有所謂的易容人形術,至少我自己沒聽過,也發明不出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大量的人形術,微調五官的模樣。」閒話家常的語氣,「這種易容法只能以骨豬的血為媒介,否則根本負荷不起消耗的真元。況且,每次失去效力都要重新繪形,沒兩下就會穿幫。」他撕下衣襟包紮,嘆了口氣,「愚蠢,你看,去他的愚蠢。這是所有人都無法逃脫的宿命。的確,用頭巾掩飾似乎是個聰明的主意,但回頭來看,我就是在耍蠢。更好的做法是像你一樣剃光自己的頭,對著鏡子把形紋繪在自己的頭皮上,再用頭巾遮著。這樣即使頭巾掉了,我也還可以試著捏造藉口蒙混過去。」微笑加深,「雖然我想在締造這樣的戰績後什麼藉口都無濟於事。」他看向周圍累累的死屍,「啊,是什麼讓你這麼快就趕回來?那孩子呢?」
蓮生覺得自己快被腦中的荒謬感炸了開來,他只想放聲尖叫。他無法相信有人的演技能如此逼真。但眼前人的身上已經沒有一絲過去的影子,他示以蓮生的面貌和柳月同樣真實。
沒錯,我從來就不認識他。「霍先生來把她接走了。」他咬著牙,勉強自己吐出一句話。
「那好管閒事的老妖。」他咂了咂嘴,「我向來就不喜歡他。」
「為什麼?」問題自動脫口而出。「為什麼?」蓮生又問了一次。
這句話很含糊,但柳……冰烈顯然聽懂了他的意思。
「我告訴過你了。」那雙眼睛冷淡地回望他,「我憎恨上族。以焰形者而言,你是不世出的奇才,善加利用你的力量,就能達成我的目的。為此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準備。」
「準備?」蓮生的拳頭漸漸握緊。
「我早就看出你有能力,但也看出你絕對不會把那股力量用在和朝廷敵對上。你只會和他們同流合汙,壓根不去想有多少人要為你們的作為淌血流淚。」冰烈冷笑,「要怎麼樣讓這樣的一個人反過來攻擊自己的族群呢?給他一個契機,讓他體會到平民的痛苦?不,這不夠。他也許會開始反思,但並不會採取更激烈的行為。」他的語氣像在談論天氣,眼神卻極其陰冷,令蓮生渾身發寒,「我得給他一個更強烈的理由。仇恨。替他塑造一位極其可憎的仇人,再奪去他的容身之處。」依然是淡然的口吻。蓮生感到自己在很快地逼近沸點。「所以我趁他剿滅叛亂者後突襲他,用帶毒的武器讓他動彈不得,卻不下殺手,把他困在那裡;自己則趕回京城,放出他沒有在剿滅叛黨後迅速回奏,是因為想佔地為王的消息。朝廷果然信以為真,將他的家人全部處決──」
蓮生沒有再聽下去,他的耳中已被血液鼓動的聲音佔據。
他迅速抬手,但他的肩膀才剛一動,冰烈就忽然壓低身體,往前朝他撲出,速度連虎豹都望塵莫及。
好快!蓮生打斷繪形的動作,靈敏地往後一閃。仙氣和強化體能的人形術救了他,原先應該埋入他腹部的刀柄只打中空氣。他不敢大意,再次後退拉開距離,把法杖和圓盾擺出架式。
不知為何,冰烈沒有繼續攻擊,只是站在原地盯著他,若有所思。
他在評估,蓮生發覺。剛才我的反應動作超出他的預期,所以他不敢貿然進擊。可是,為什麼他用的是刀柄?為什麼不直接出刀?
「我懂了,」冰烈嘆了口氣,「又是那老妖的傑作。他真會給我添麻煩。也許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內。」
「你什麼意思?」蓮生忍不住問,他一時幾乎忘了眼前的人是誰。
「不怪你沒能看出來,畢竟當局者迷。但在我看來這實在是明顯得太厚顏無恥了。給你一個絕佳的理由,讓你去營救一個可以讓你想起你女兒的孩子?那孩子的經歷還恰好可以讓你反思過去的罪孽?」他嗤笑一聲,「據我猜想,這就是他的目的:讓那孩子成為你新的家人,成為一道能夠使你放棄復仇的枷鎖。雖然我不認為這計策會成功,但真的讓我捏了把冷汗。」
蓮生立刻知道他說的是真的。的確,霍先生玩的這一手實在太明顯了,他怎麼會看不出來呢?「為什麼你認為他不會成功?」
「他低估了你的仇恨。我可是花了很多功夫才確保你能走上這條路。」冰烈說,表情沒有半分得意,好像只是在敘述一件歷史事實,「再說,要是事態不妙,難道我會任其發展嗎?要是那孩子成為你重要的人,那我就再利用她讓你回歸正道就好。」他諷刺地微笑。
「你這怪物。」蓮生低咆,抬手繪形,冰烈也迅速反應,壓低身體飛速靠近,先前的一幕再次重演。
但兩人才剛開始動作,遠處便傳來一陣又急又密的馬蹄聲,顯然又有追兵將至,而且聲勢浩大。兩人立刻停頓,臉上都微微變色。
「先休兵吧,這樣下去雙方的目的都無法達成。」冰烈率先冷靜地說,他指著一旁的山峰,「到那裡去做個了斷。」
說完,他便轉過身去,竄入道旁的密林。出乎意料之下,蓮生還不及施術就丟失了目標。他咆哮一聲,追在他身後,消失在一片綠色裡。
07
兩人一前一後在山間的小徑間奔馳,慢慢接近山頂。他們都以留有餘力的節奏移動,彷彿是在一同練跑,而不是要將要互相廝殺的死敵。兩人間始終保持十來步的距離。
我可以擊中他,蓮生心想。他已經對自己說過好幾次同樣的話了。這個距離對我有利,更不用說他還背對著我,只要動動手就結束了。快啊!
但他最後還是垂下了法杖。不,他和那傢伙之間的事情還沒了結,他不能接受這種閉幕的方式。雖然他最懦弱的部分實在很想就這樣一了百了。
不知不覺間,穹頂已經拉上黑色的布幕。冰烈回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加速,很快就消失在拐來彎去的小徑間。蓮生一咬牙,也跟著全力狂奔。
冰烈在接近峰頂的涼亭等他。他坐在亭內,輕鬆地斜靠著亭柱,抬頭看著星空,顯然正在利用這短短的時間恢復體力。
「怎麼,不趁這個機會攻擊我嗎?」他只掃了一眼蓮生手上的法杖,就又抬頭仰望。
「是的,因為你還欠我一些答案。」蓮生抱著刺痛的側腹喘氣。
「問吧。」
「為什麼你剛才只用刀柄?」他原本想問的不是這個,但問題又一次自己蹦了出來。
「我希望你能問些更有水準的問題。」冰烈語氣不耐,「答案很顯然,因為出刀可能會殺了你。我從來就不想要你的命。」
「那你又為何要幫助我?教導我那麼多?」蓮生咆哮,怒意混雜著悲痛一起湧出。你為什麼可以這麼無情?那一切都是假的?
「別耍蠢了,我那麼做只是為了培養你的力量。」冰烈的眼睛半閉起來,好像被逼著說這些話讓他感到極為疲倦,「同時也是讓你別衝過頭了。我預定的計畫是放出自己的消息,讓你在正確的時機,攻擊上族的重要地帶,而不是讓你飛蛾撲火。你愚蠢的程度超出我的預期,所以我才不得不調整計畫。」
「除了你的目的,你什麼都不在乎,是嗎?」蓮生的吼叫變得幾乎像是在哀號。為什麼,柳月,為什麼……
「是的,但我不認為你有資格在這點上質問我。」他終於轉頭望著蓮生,露出淡淡的冷笑,「是誰為了自己的名利,一殺就是幾十人?那些蟲形者的命就不是命嗎?他們是叛亂者,但你有沒有想過是誰逼得他們反叛的?裡面有多少人,只因為祖先曾經犯過大罪,就要在那些不見天日的礦坑中,用自己的真元操縱蟲子勞作?只活三十幾年就死去,到死也沒離開過那個地方,不能有任何夢想和希望。你在乎過他們嗎?」
蓮生覺得自己彷彿被劈成了兩半。可怕的是,他說的是對的。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改變,已隱隱發現過去的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偶爾回想起自己的殘酷時會心裡發冷。但從來沒有人就這樣把事實扔在他臉上。
「你是典型的上族,一個自私自利的混蛋,所以我做了我認為正當的事。如果一個人認為對異族為所欲為是可以被接受的,那麼當他被他人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時,就算是神也不能說這不公平。」冰烈說,他的雙瞳冷若堅冰,「我想你一定可以理解我。以前你的作為是出於冷漠,現在則是出於憎恨。你一定明白那種巴不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滋味。」
確實如此。儘管理由不同,他們共享同樣的感情。蓮生可以理解冰烈的所作所為,如果是為了復仇,他也會做一樣的事。
他咬一咬牙。「你說的沒錯。如果日後有人找我報仇,我會承擔我應有的責任,但今天要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人是你!」說完,他憑空繪形,對著冰烈釋放出一道閃電。
冰烈一躍而起,閃電連他的皮都沒擦著,擊中涼亭的柱子,巨響過後,火頭隨即燒了起來。
蓮生又發出數道閃電,但全被冰烈一一避過,只打在巖壁上。不行,距離太遠,他有充分的時間反應。蓮生停下動作,左手摸出懷中的圓盾。我得讓他靠得更近再出手。
這個戰術很危險。焰形者對人形者的最大優勢就是距離。但對付這個怪物,只有兵行險著才有勝算。
冰烈以側步迅速移動,靈活地擺動身體,似乎在找尋衝近蓮生的時機。蓮生也配合他轉動身體,始終以正面相對,謹慎地注意雙方間的距離。只要他再向前踏出兩步……
冰烈忽然往後一退,彎腰抄起地上的幾顆石頭,然後才往前衝來。
蓮生的心沉了下去。不妙!他抓準時機繪形,但冰烈也在同一時間對他扔出石頭。人形者最大的缺點,就是只能憑自己的肉體作戰,但顯然他早已想好了克服攻擊距離的方法──
那顆石頭正對著蓮生持杖的手飛來,準頭和速度都十分驚人,他及時縮手,沒讓法杖被打落,但繪形的動作也因此中斷。他立刻重整態勢,石頭卻接連而來,暫時封住了他的武器。
這能爭取的時間還不到三秒,但冰烈已在這段空檔中衝到他的跟前,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上。
「呃!」蓮生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呼吸困難立刻伴隨劇痛出現。冰烈雙拳不停,每一拳都結實地打在他的腹部,奪走他反抗的力氣。蓮生幾次揮動圓盾和法杖,都被他輕易擋開。他很快就跪倒在地,除了死抓著手裡的武器,做不出任何反擊。
冰烈迅速移位到他身後,用手肘勒住他的頸子,對他的喉嚨施壓,另一手將他手中的法杖拍落在地。蓮生一邊掙扎,一邊伸手探向懷中的短劍,但冰烈先一步壓住了他的右手。他左手掄起圓盾,想往後擊向冰烈的腦袋,但手肘也隨之被腿箝制,整個人幾乎動彈不得。
他真的做得很完美,昏沉中,蓮生屬於戰士的那一部分依然做出分析,先攻擊腹部削弱體力,再以窒息使人喪失意識。絕對有效,而且絕不會危及目標的性命。
但你還是犯下了錯誤。蓮生左手的手腕還能轉動,而且正握著防身用的圓盾。誰會想到他的圓盾和短劍的材質相同,同樣可以用來繪形?
蓮生本已眼冒金星,幾乎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但這個明確的念頭使他精神驀然一振。此刻冰烈正緊貼在他身後,他無法找到空隙,所以蓮生沒有試著對他繪形。形紋成形的位置正是冰烈視線的死角,他的掙扎也掩蓋了繪形的動作。
撐住啊!蓮生死死咬住牙關,轉動沉重的手腕畫上最後一筆。
電流猛然竄出。他的身體首當其衝,緊貼在後的冰烈也無法倖免。兩人同時痙攣、抽搐,喉嚨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牙關打顫。冰烈往後仰倒,蓮生則向前俯趴。
也許是預先做好的心理準備起了作用,儘管蓮生受到的電擊較強,他仍先一步回過神來。運氣也站在他身邊,雖然他還雙眼昏黑,但法杖恰好就被壓在他的身體下。他顫抖著勉強起身,手指摸索一陣後握住法杖,再次繪形。
他還沒有恢復到能瞄準目標的程度,不過也無所謂,這個焰形術不必瞄準。
冰烈在他身後搖搖晃晃地起身。但他才剛站起,一道強光就吞沒了一切。
蓮生感覺冰烈只短暫愣了一下,就繼續朝他邁步。他必定認為自己的體能較蓮生為強,如果在雙方都不能見物的情況下近身扭打,他仍然可以佔有優勢。
這個想法絕對正確,只可惜他還是漏算了一件事。
藉由體內的仙氣,蓮生不必用眼,也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存在。
蓮生站起,擺出架式。一感到冰烈踏入他的攻擊範圍,他便按照他傳授的方式猛力出拳,正中冰烈的下顎。
這一擊招迅勁足,又在出其不意之下打中要害,冰烈頓時應聲倒地。蓮生立刻撲上前去,騎在冰烈身上,憑藉人形術與憤怒賦予的體能,一次又一次奮力搥打他的頭部。冰烈一時尚未從打擊中恢復,只能用雙臂護在臉前,咬牙挨著蓮生的拳頭。
蓮生的雙拳很快沾滿鮮血,裂傷和麻痺感一起加重,但他沒有絲毫停止的打算。拳肉相碰的聲音與觸感似乎直達他的靈魂,他意識到這正是他希望的痛快結局,用焰形術殺了這傢伙是一種慈悲,像這樣的深仇大恨必須得親手──
冰烈猛然一掙,擺脫壓制,一腳踹在他的腹部上。這一記的力道大得異乎尋常,肋骨斷折的聲響清晰可聞,蓮生整個人往後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痛得喘不過氣。
冰烈也不好過,那一連串攻擊的餘勁仍留在他體內,彷彿稍微鬆懈就會奪走他的意識。他雖然坐了起來,一時卻沒有力氣站起。
時間在兩人的喘息下流逝。終於,兩人不約而同地喘著粗氣,緩慢起身,惡狠狠地瞪著對方。蓮生摸索著取回法杖,冰烈也拔出了腰間的長刀,露出下定決心的眼神。
他不會再留手,蓮生左手護著側腹,看著白晃晃的刀尖。或許他還是會盡量避免痛下殺手,但如果要靠重傷才能制服我,他不會有任何猶豫。
冰烈再次衝出。
他變慢了!蓮生深吸一口氣,緊盯逼近的身影,右手迅速繪形。我會比他先完成!這一次我可以──
他的思考戛然而止。冰烈忽然改為單手持刀,左手探入懷中,抓住某個東西朝他扔來。
又是石頭!蓮生下意識縮手,同時往後退出幾步,滿擬避開後再行施術──
但這顆石頭的目標並不是他的右手,它不偏不倚地打在蓮生肋骨的斷裂處。
驚愕和痛楚同時襲來。雖然石頭的力道已不如先前,但這一下仍讓他痛得彎下腰去。
這瞬息正是冰烈之所爭。等蓮生重新抬頭時,便見到他已竄到眼前,舉高長刀,對準他的右手砍下。
蓮生立刻判斷出他可以躲過這一擊,但冰烈會趁勢進逼,使他再無逆轉的可能。這就是冰烈的目的,他想盡可能在不重傷蓮生的情況下打倒他。為了利用你的力量,我已經準備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這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蓮生沒有閃躲。刀光一閃,他的右腕已連同法杖一塊落下──
冰烈雙眼難以置信地睜大。即使是他,也難免因為瞬間的驚詫而分神。蓮生就趁著這一瞬間揮出左拳,擊上冰烈的下顎。
蓮生的拳勢與他的衝勢互相疊加,使得這一擊的力道更加驚人。喀啦一響,也不知碎的是拳頭還是下顎。冰烈臉上的驚詫才剛顯露,整個人就仰倒在地,長刀脫手。
蓮生的拳頭、被出拳牽動的肋骨,和被斬斷的腕口都痛入骨髓,但他的眼睛只看見了那亮晃晃的刀鋒──
他以連自己都驚異不已的流暢抄起長刀,沒有停下來瞄準,甚至沒有多想,就這樣往下一劈,準確刺穿了冰烈的胸膛。
08
被閃電點燃的涼亭已經行將就木。諷刺的是,在它身上繚繞吞吐的火舌使它比平時更有活力,照耀、溫暖四周的一切。
蓮生「咕咚」一聲,跪倒在地。緊繃的感覺瞬間消失,無所不在的鮮明痛楚奪走了他站立的力氣。
透過模糊的淚眼,他看到冰烈掃了一眼插在自己胸膛上的墓碑,錯愕、驚訝、領悟、不屑、疲憊……不同的表情在他臉上快速地交替出現,最後變成了故作輕鬆的諷刺微笑。
「這一天……來得比我想像中……快……」他的話聲斷斷續續,卻很清晰,「我……沒想過自己……能落個好死……但沒想到……會是死在……你手中。」
蓮生的斷腕還在冒血,他無力到甚至無法包紮,每次呼吸肋骨就是一陣劇痛。儘管如此,他還是竭力吐出幾個字:
「沒錯。你不該教我怎麼揮拳的。」
他不知道為什麼說出這些廢話感覺很重要,也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幾乎感覺不到復仇的快意,只感到空洞與失落。
「錯……了……」冰烈轉頭咳掉嘴裡的鮮血,「我……只是不知道……你可以蠢成這樣……居然……不去……躲開刀子……」他回頭望著蓮生,嘶啞地喚道:「你……過來……」
蓮生沒有多想就湊了過去。他應該要擔心冰烈會不會在臨死前反擊的,但他卻很確定對方不會這麼做,儘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
冰烈蘸了蘸自己胸膛上的鮮血,朝蓮生伸出手指。
蓮生知道他要做什麼,一時卻仍無法置信,只能愕然地看著那根伸出的手指在自己身上繪形。
這對他來說想必非常費力,但他仍然聚精會神,一次又一次地轉動手腕。每完成一個形紋,蓮生就覺得精神一振,沉重的身體也逐漸變得輕盈。他咬著牙,單手撕下衣襟,將斷腕擱在腿上,開始試著止血。好幾次,他幾乎因劇痛暈厥,不過最後還是成功綁住了右腕,讓噴湧的血流減緩成滲漏的細滴。
終於,冰烈耗盡了力氣,手指虛軟無力地垂下,雙眼無神地望著蓮生。
和他四目相對,蓮生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該有的感覺。
「你……為什麼要……」
蓮生的手又開始顫抖,但這和疲憊或疼痛無關。
如果說他先前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利用自己,那他現在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誰……知道……」冰烈嘲諷地嗤笑一聲,「不論是誰……一生中都難免要……發瘋一兩次……既然我還沒發過瘋……死前嘗試……一下……也挺不錯……」他虛弱地咳嗽。
一股酸楚從蓮生的鼻腔衝向雙眼,迅速塞住他的喉嚨。這實在很蠢。他在心裡對自己嘶吼:他欠你的不會因為這樣就還清!像他這樣的人被殺幾十次都是罪有應得!你被他害得幾乎失去一切……
但不論這些事實有多合理,他還是無法抑制地感到悲痛。
為什麼?
他低頭看著身上的形紋。它們在火光下,依然淡淡地發光,一筆一劃在他眼裡都是那麼熟悉。在過去的幾個月裡,這樣的形紋常常出現在他身上。它們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給他戰鬥的力量,在他身負重傷時支撐他……
儘管柳月只是他扮演出來的一個角色,並不真實存在……
他面對那群形者時不是十拿九穩,但他仍然留下來斷後,蓮生看著冰烈艱難地喘息,他身上有幾處用衣襟包紮的傷口。他可能是不想暴露身分才支開我,但當他這麼做的時候,他也確實在為了我冒險。
……但誰說謊言不能也是真實?
冰烈的雙眼變得空洞,似乎已開始看見另一個世界的景色。蓮生激動地抓起他的手搖晃,咬著牙問:「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淚水終於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本來在他心中,那個作為夥伴的人已經澈底死去。但現在,他再次看到了他的影子……
雙眼恢復焦點,停在蓮生身上。「沒……有……」嘴角彎了彎,「回去……照顧……你的……小女孩吧……」他不再看著蓮生,眼中映出滿天星斗,「這樣……就好……我總算……可以……離開這個……見鬼的……爛地方了……」
這就是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他長出一口氣,頭歪向一邊,不再動彈。
蓮生花了好幾秒才讓這個事實進入自己的腦子裡。
他嘴唇開始打起哆嗦,整張臉揪成一團,全身顫抖。終於,他伏地痛哭起來──不全是為了他。這是他打從妻小死去後,第一次這樣毫無顧忌地宣洩,他不必再控制自己。
他想到了自我了斷。在失去了復仇目標和僅存同伴的現在,繼續活著只是一種折磨,永遠休息似乎是他應得的歸宿。他的心原本是乾燥的木柴,被仇恨的烈火點燃,現在終於燒到了盡頭,化成了迅速變冷的灰燼。
但他遲遲沒有向那柄插在屍體上的刀伸手。那團灰燼裡頭還有一小塊亮著火光的地方。還有一個責任等待背負,有一樁罪孽需要償還。
還不到休息的時候。
他呻吟著起身,抹去臉龐上的淚水,拔出長刀還入鞘裡,連刀帶鞘取下,將刀綁在自己的腰間。他拾起自己的斷手,放在那具身體上,再費力地拖來一些枯枝蓋住它們,然後用熊熊烈火敲入這具棺材上最後的一根釘子。
他轉過身去,沒有多看,也沒有回頭。形紋像拐杖一樣支撐著他殘破的軀體,他一拐一拐地走開,尋向下山的路,並在心中乞求蒼天再給他一次運氣,讓他能夠回到該去的地方。
09
小楓已經醒了很久,卻還是一動不動地待在黑暗中。
從她被霍先生帶到這裡來之後,已經過了多久呢?大家都對她很好,很溫柔,他們會耐心地陪伴她。沒有人會打她或索求她的身體。
可是她覺得自己的惡夢才剛開始。她經歷過的痛苦在她的心中到處啃嚙。這些痛苦一直都在,但以前她光是為了活下去就竭盡全力,沒有給它們孵化的機會。而現在這窩蟲子已經長成,她很懷疑自己能有消滅它們的一天。
她希望自己可以像這樣永遠待在黑暗裡。
但她終於還是動了起來。清脆的鳥鳴從窗戶流入,彷彿在鼓勵她。她甩甩頭──從柔軟的床鋪起身,抖落身上的毛毯。
她摸索著,打開床邊的罐子,從裡面拿出一隻甲蟲,和一顆熟爛的果子。然後她戳了戳果子,用蘸著汁液的指頭在甲蟲身上塗抹。她看不到,但以前她就常在黑漆漆的坑洞裡這麼做,她的手指知道該怎麼動。
很快,線條在甲蟲背上形成一個散發出淡淡綠光的紋路。她讓甲蟲從手指一路爬上自己的肩膀,調整好位置後,要牠固定在那裡不動。
暫時性的蟲形術能讓形者以簡短明確的命令操縱目標動物,並與牠共享部分感官。雖然蟲子的眼睛和人的非常不同──她看不遠,看到的東西也很模糊,還少了好幾種色彩──但總算又可以看見東西了。
她摸索著地走出木屋,陽光令她全身暢暖。
她朝前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爬上小陡坡。她走得很慢,但走出的每一步都讓她感到踏實。她來到一棵大樹底下,背靠樹幹坐了下來。她可以聽到底下的飯堂發出的喧鬧聲,不過她暫時還不想加入他們,只是一個人靜靜地感受著微風的吹拂。
她開始對著天空努力練習微笑。這不難,但牽動嘴角的動作感覺很空虛,她覺得自己的笑臉一定不怎麼好看。
她希望可以露出讓人覺得她很高興的那種笑容,因為她想到了霍先生的話,想到了那個人。
孩子,他很快就會回來,他不會希望看到你是這副模樣。
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在礦坑陷入暴亂時,媽媽沒有加入周圍的人,打算帶著她逃跑。但她沒有成功,還因為這樣丟掉了性命。而她雖然活了下來,卻只能被他們奴役凌虐,連同樣被使喚的同胞們都沒對她好過。她好幾次都希望自己能夠死去。
雖然那個溫柔的大叔給了她力量,但她一直沒能好好下定決心去使用它。
這時那個人來了。他率領著人,揮灑著光與火焰,三兩下就消滅了那些惡魔。
她知道他不是為了她才這麼做,她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他替她報了她和媽媽的仇,儘管他可能根本不知道。
可是她的苦難沒有因此結束。幾個傢伙見到不妙,便帶著她悄悄逃走,在運氣的庇佑下居然成功了。但他們不能,也不懂如何去做正當的營生,於是很快幹起強盜的勾當,四處燒殺擄掠。也許是為了發洩被追捕的恐懼,他們對她的欺凌變本加厲。
然後,在她就要被處死時,他又一次趕來救了她。這次真的是為了她。但她還來不及和他道謝,他就又離開了她。
她真的很想回報這份恩情。
她也許永遠不能像他一樣強大,可是她會好好努力;儘管還不知道自己可以為他做什麼,但她要先從重新站起開始。
從露出一個能讓他覺得她很高興的微笑開始。
這很困難,可能遠比殺人還要困難,但她還是要不斷嘗試,也許有一天她真的能夠──
沙沙。她跟前的草地發出被人踩踏的聲音,一個背著陽光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她愣愣地停下動作,睜大已經不存在的雙眼。
那人鬍鬚雜亂,雙頰微凹,身上到處都是髒污、破洞和傷口。他駝著背,右手的袖管空著,看起來就像一株被強風硬生生吹彎、折枝的樹木。
見到少女的臉面對自己,他一下子像是漏氣的皮球,縮起雙肩,背也更駝了。他的嘴唇不停蠕動,卻始終沒能發出有意義的聲音。
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嘴角很自然地彎出弧度。她站起身來,張開雙臂,迎向錯愕不已的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不過沒關係,他們會有很多時間把這些全部弄懂的。
完
後記:
雖然這篇小說有些寰宇的要素,但都偏向彩蛋,不是很「硬派」的寰宇同人作品,沒接觸這系列的讀者讀起來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我從8/12就開始撰寫,用27天才走完了近三萬字的旅程。從中學到的教訓是:就像哈利.詹姆.波特-伊凡-維瑞斯反覆提及的,人經常過度樂觀。我本來以為能在8/25前完成,但事實卻是,我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才勉強趕上延長過一次的截稿日。
當然我原本就不是產量高的作者,但這和我一次嘗試兩個不擅長的領域也脫不了關係。第三人稱?中短篇小說?天啊。我在很多地方都抓不到感覺,卡文比喝水還頻繁,中途還大改故事框架,刪掉許多已經寫好的情節。然而最後還是有很多東西沒有交代出來,省略了很多可能必要的描寫,老實說我對成果不是很滿意。在此學到另一個教訓:下次再也不要把長篇小說的內容硬是塞進中短篇小說的篇幅裡了,如果要寫中短篇小說,那就先想好短小精悍的劇本,雖然這對我真的很困難。乙一和倪匡救救我啊!
聊聊這篇故事吧。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做了形者的設定,並不是寫這篇小說時才開始構想。有趣的是,五形術的靈感是源自於JOJO第四部。胖重的收成者一度讓仗助和億泰與吉良吉影吃鱉(雖然後來被吉良倒打一耙),箇中原因並不是他的替身戰鬥能力很強,而是人形的替身本來就不太能應付這種數量多又細小的替身。
我覺得「不同形狀的戰鬥方式,彼此間有不同的相剋關係」這個概念很有趣,便開始深入構想:我們已經有了人形和蟲形,人形被蟲形剋,所以要有別的東西剋制蟲形→焰形;無形的能量怕的是堅硬的實體→壁形;既然有了四種,乾脆湊個五種來玩吧→音形。至於拿「五形」和「形者」的名字,玩「五行」和「行者」的諧音梗,以及永久和暫時形術的區別,就是後來才想出來的了。
雖然設定了這麼多,我卻一直沒有把這些材料動筆寫成故事(之前一度想參加別的投稿,蓮生、柳月、冰烈、小楓這些角色與劇情大綱就是那時構想的,不過最後還是沒寫成)。這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正好這次山姆的寰宇群組進行徵文活動,我就把這些東西挖出來重新動筆了。在原先的構想中,柳月和冰烈並不是同一個人物(冰烈陷害蓮生,激起他復仇心的計劃倒是沒變),小楓的戲份也更多,但為了配合篇幅,這些都經過修正。現在看來這實在是有勇無謀又有欠考慮(苦笑),不過還是希望各位能夠喜歡。
最後下面會收錄一些故事的設定,有些出現在故事中,有些則不幸沒能收錄,有興趣的人就看看吧。
形者設定(寰宇)
碎神:巧思。
代表數字:5。
國/地名:立鯨。
形勢:宗朝是華央大陸的帝國,立鯨則是宗朝的藩王在海外的立鯨島上的藩地。百年來立鯨和宗朝分治兩地,互有商貿往來。直到宗朝被清明滅亡,改由清明統治華央大陸為止。
立鯨出產五種受到授予(來自巧思的碎體)影響的物產(天材),分別是骨豬(動物)、血木(樹木)、魂金(金屬)、志土(土壤)、肉玉(玉石),可以用作五形術的媒介。和一般的媒介相比,使用天材施展的五形術,能力更強,消耗更少,更重要的是,可以百年為單位保存形紋的效力。
五形術
除了血統遺傳,越是鑽研學問的人,越有可能觸發「靈感」(靈魂中的天然授予)成為形者。五形術是平值授予術,以不同的材料為媒介,消耗自己的生命繪製形紋運作。即使是暫時的五形術,也會散失一小部分的生命無法收回。散失的生命則回歸「巧思」身上。
除了生靈光火,形者本身還帶有「靈感」的天然授予(已對自己施加狀態干涉的人形者授予程度又更高),因此要直接對自己以外的形者施加五形術,遠比對其他目標困難。
人形術
性質:適應/鍛鍊。
形者別稱:拓骨。
功能:調整人類這種生物本身擁有的能力。
從外在的肌肉爆發力與耐力、癒合能力、柔軟度、感官,到內在的反射速度、思考速度、注意力、記憶力和手眼協調能力等等,都在人形術的干涉範圍內。強大的人形者能像武俠小說中的高手一樣,做出精細快速得連魔術師、鋼琴家或頂尖特務都感到不可思議的動作。抑制的人形術在戰鬥中也有其一席之地,強大的抑制人形術可以阻礙甚至停止對方的生命活動,戰鬥之外則可以用於醫療。人形術乍看之下並不華麗,但其博大精深並不在其他幾種形術之下,是平均而有穩定表現的屬性。
媒介:血。動物的效果最弱,人血次之,形者本人的血為最佳。
暫時:在人身上附加各種狀態,強化或抑制人類原有的機能,可以視情況靈活切換。
永久:效率比暫時附加狀態要高出許多,會不可逆地改變受術者的身體,且需要大量人血,常因此被濫用。
蟲形術
性質:統率/繁衍。
形者別稱:傾巢。
功能:操縱或培育動物。
蟲形者能操縱的動物並不以昆蟲為限,但因為能量消耗率等因素,以操縱昆蟲者為大宗。也可以操縱野生的動物,但功能性就不如自己培育過的特化品種了。這個屬性的形者強度很大部分取決於培育的動物種類,因此群體累積的知識和經驗往往要比個體的才能更具影響性。使用永久蟲形術時,蟲形者的感官會和操縱對象同化,自己的感官則受到抑制;雖然不是完全感覺不到東西,但因為還要集中精神操縱動物,對身旁情況的反應會變得非常遲鈍,算是一大弱點。蟲形在潛入敵營或探查環境方面有無可取代的優勢,戰鬥能力也相當出色,是相當全面的屬性。
媒介:植物的汁液
暫時:控制動物並下達特定的指令。指令必須明確、簡短。
永久:完全操縱既存動物,或培育新種。可以像操縱自己的肢體一樣操縱動物,與其共享感官。媒介的用量與前者相同,但若要培育出具備特殊機能的品種,得要消耗大量的生命。
焰形術
性質:破壞/計算。
形者別稱:爆燭。
功能:操縱無形的能量。
由於焰形者使術的過程中往往會伴隨發光和生熱的現象,故得爆燭之名。可以和環境中的物質互相作用,產生火焰、電漿、暴風、氣流或輻射、電流等,對大範圍的區域造成影響,是破壞力最強的屬性。但能量消耗率也非常驚人,在幾術之內用盡生命力的焰形者不在少數。雖然強大,但需要善用地物才能夠保持破壞力與能量消耗率之間的平衡,是缺點和優點都很突出的屬性。
媒介:金屬。
暫時:改變物體的能量強弱/操縱能量的指向。
永久:憑空釋放能量,並可附加指向性。
壁形術
性質:建構/觀察。
形者別稱:建巖。
功能:操縱大範圍的地形物。
壁形者可以操縱的物體種類很多,但以自然環境靜止的地形物(如沙灘、泥地或巖壁等)最為容易,生命活動平緩的植物次之,精煉過的鋼鐵之類的人造物最難。無法使術於動物身上。使術前要先花上漫長的時間,和使術的對象建立連結,但一旦建立起連結,就能像捏麵團似的把大範圍的地形景物改變成自己想要的形狀,甚至如運使自己的肢體般操縱自如。使術主要的消耗都用在建立連結上,整體的能量消耗並不大,但也因為需要漫長時間準備,受到很大的限制。不過在自己的領域中對敵可說是無往不利,是防禦和固守性質最強的屬性。
媒介:欲操縱之地的土壤。
暫時:類似蟲形,對地形下達簡易明確的命令。
永久:完全操縱地形,需要的「契約」時間和消耗的生命量成反比。
音形術
性質:創作/蠱惑。
形者別稱:奏語。
功能:在聲音中附加術力,束縛智慧生物的精神。
音形者使術的工具是各種樂器,效果最佳的是管樂器,弦樂器次之,打擊樂器居末。使術時依照目標授予程度與音形者能力不同,大約需要數到數十分鐘才能完成束縛。主要的束縛對象是人類和形者,對貓、狗、鳥、猿、鼠一類智能較高的高等生物也能勉強起效,但無法像蟲形者一樣達到操縱自如的效果,只能對使術對象下達比較簡單的命令。需要滿足條件這點和壁形者很像,但侵略性卻又比壁形者大得多,是相當極端的屬性。
媒介:玉石。
暫時:改變人類的情緒/植入簡短命令。
永久:長時間操縱目標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