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槿的家
「吶,槿。妳覺得甚麼樣子的人比較帥氣啊?」
「蛤?帥氣?」
槿才剛把熱騰騰的南洋風味咖哩盛入盤中、正要坐下來用餐的時候,眼前狼吞虎嚥的鈴就冷不防的問道這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對啊!妳沒有看到過甚麼讓妳覺得……『哇!這傢伙挺帥的嘛?』的感覺嗎?」
「我平常最有興趣的,除了美食和網路之外倒是沒有甚麼其他嗜好。而且我覺得帥氣這件事情,每個人的感覺都很主觀,或許我覺得帥氣、但是小鈴可能不會覺得唷。」
看著對方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又開始埋頭吃起她所做的料理,槿不禁覺得,自己好像在家裡養了個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一樣;鈴的提問總是來的那樣毫無來由、卻又不失新鮮感,這讓她每每都暗自偷笑著。
「我啊,想變得更帥氣一點啊~應該怎麼說呢……像是那種,讓人看了就會『哇,這誰啊?』的感覺?……還是說……那種別人一看、就移不開目光的感覺?」
「憑妳在網路上的粉絲量,他們眼中的妳應該就足夠帥氣的吧?如果妳再這樣帥下去的話,我猜不只是女性,鋼鐵直男都可以給妳掰成彎的。」
「不是那個意思啦!就是那個……那個……很難形容啦!我知道,我畫的那些圖能得到粉絲的支持,真的很謝謝他們,我也覺得這是我個人目前最帥氣的東西。」
槿靜靜地聽著、默默地看著,她眼前的鈴因為苦惱和害羞脹紅了臉,雙手忙活著掩飾自己的神情、又急於用手勢表達內心的激動;沒想到被粉絲號稱「漫畫的貴公子」的她,竟然也有這樣的一面,真是稀奇。
「但是……總覺得……我想要的不只是這樣的……。」
「所以,小鈴希望自己變得更帥氣,不是為了粉絲而已囉?」
「嗯,簡單來說是這樣子……再來一碗!」
槿一邊無奈地「好……」了一聲、伸手接過鈴遞過來的盤子,一邊熟稔的添著飯、優雅地將勺中的咖哩淋在飯上。看來雖然這個問題相當困擾著她,但是還沒有到影響食慾的地步,這讓槿放鬆了不少。
「我自己覺得,如果人為了一個目標去努力、或者說實踐自己的夢想,這種時候是最有吸引力的。想想看小蒲不就是這樣嗎?」
「對啊……她最近在忙著手上的小說,很拚命的樣子。我覺得那樣的小蒲『很帥氣』啊。」
「那麼試試看變得像她一樣不就好了?妳在繪畫方面很有才能,如果能夠有個讓妳去挑戰的目標、間接讓妳可以成長的話,我想應該可以找到妳所說的『帥氣』吧?」
談及至此,槿似乎預感到了甚麼。雖然說眼前的鈴和仍在外面奔波的蒲,兩位都是那種來家裡蹭飯、時不時捉弄自己是不是合法蘿莉的「損友」情誼,不過長久的相處之下,反而是她先察覺到了弦外之音。
「該不會小鈴想說的是,妳想要跟小蒲一樣『帥氣』嗎?」
放下手中的餐具,視線投向坐在對面的鈴,槿第一次看到鈴的眼瞳閃爍著未曾見過的光芒,是因為窗外陽光的反射?還是映照出某人的身影而神采奕奕?
「小蒲跟我不一樣啦,在她身邊總是覺得很愉快,每次看到她都那麼認真的寫著她的作品、可以聽到她犀利的吐槽我,我都覺得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有時候會想啊……原來小蒲也挺帥的啊?」
「這樣的話。我想,小鈴想說的應該不是『帥氣』喔。」
幫忙收拾餐桌上的餐盤,槿盯著小鈴的臉龐,緩緩地問道。
「小鈴覺得,小蒲是『特別的』對吧?」
「特別的?」
「嗯。在妳認識的人當中,不管是二次元也好、三次元也好,小蒲總是那個最特別的存在。看著她不斷的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一步步地實踐它們,小鈴覺得羨慕了吧?」
「羨慕嗎?……可能是真的吧?嘻嘻。」
小鈴咧嘴傻笑著,像是個毫無顧忌的大男孩,可是當她斂起笑容、將上半身趴坐在餐桌上的時候,她的那雙目光卻凝視著遙遠的某樣事物,雙眉微蹙的神情讓人心疼;槿不得不承認,小鈴的這份中性外表,真的在這方面有著雙重吸引人的魅力。
「如果,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帥氣一點,槿覺得呢?」
「剛剛不是說過了嘛,如果小鈴有這樣的想法,我沒有阻止妳的權力啊。人本來就是這樣,太過安逸於現狀就不懂的進步,往新的目標邁進才會體會到新的可能性。」
「所以槿每次做菜或上傳文章時,都在想這種事情嗎?」
「這個嘛……我是沒有這麼偉大啦。雖然講起來都這麼堂而皇之,我自己也是不斷去嘗試、失敗,最後找到屬於自己的風格啊。雖然每次都會惹得一堆人散發吃不到的怨念就是了。」
「說的也是,看起來也不用想得太複雜就是了!」
鈴挺直腰桿,似乎恢復了不少元氣。槿也釋然一笑,轉開了水龍頭的開關、開始清洗洗碗槽裡面的碗盤,剛剛心中閃過的所有擔憂也都一掃而逝了。
「我想出國進修一段時間。」
匡噹!
鈴慌張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剛才的那個聲音原來是槿的手弄掉了盤子、與洗碗槽撞擊所發生的響聲。
「進修?怎麼都沒聽妳說過?」
「唉呀,畢竟那是在國外啊!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說走就走嘛,但是又是個很難得的機會。剛好這個工作室在招收實習生,我想要讓自己的畫技更上層樓……話說,妳沒事吧?槿?」
「啊……沒事沒事,就是手滑了一下罷了。」
出國進修?難道這才是鈴問問題的動機?
「我打算這幾天就動身,所以今天可能就是最後一次吃妳做的飯啦。」
「別講這樣不吉利的話。就算是去外國的工作室,還是有機會回國來的吧?妳趁那時候再來不就好了?」
「這樣不行啦,至少得學到一個程度才可以回來啊,不然回到這裡,馬上就墮落了~那當初我這樣下血本出國的決心,不就白費掉了?」
槿呆呆的看著鈴,她捲起袖子、故作強壯似的炫耀自己的二頭肌,自信的招牌笑容雖然已經看過千百遍,但是她從來沒想過這份大孩子的笑容會比預期中更早離開自己。
「那麼……妳有跟小蒲說過了嗎?」
「啊,還沒有唷~我還在想要怎麼跟她說。」
「唉……妳們兩個也真是的。一個忙手上的小說跟被鬼追似的、另一個說想變得更帥氣就要飛到國外,怎麼就沒人想到要說再見呢?」
槿擦乾雙手,雙腳輕輕一跳、將頭上的烘碗機啟動。儘管手腳俐落地做完了家事,可是話題卻仍離不開二人。
「其實,我本來是想不告而別的。」
鈴靠在椅背上,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那是嘆息嗎?
「鈴,我覺得妳這樣子,不太好喔。」
「嗯……我知道。小蒲是我的摯友,我應該知會她一聲的。可是我怕……。」
這時候槿再度拉開椅子,只不過換坐在鈴的身邊,嬌小的個頭只能到達她的肩頭,讓她只能夠仰望這個即將出國的友人,傾吐她所害怕的事情。
「很難得看到妳說『害怕』呢;平常被我威脅沒有飯吃才這麼乖的。」
「那是因為,小槿很善良啊!被我們這樣捉弄都還好聲好氣,就算讓妳生氣了,最後妳都願意原諒我。如果我是男的,我絕對會娶妳做老婆的!」
「都甚麼時候了,妳還在玩『合法蘿莉』的梗。信不信妳出國回來也吃不到飯了?」
「嗚哇~不要這樣啦。」
鈴看見槿已經板起嚴肅的面孔,原本胡鬧的她也收起嘻皮笑臉。
「我知道,如果我告訴小蒲的話,她絕對會哭出來的。畢竟我們三個人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離開彼此超過半年的。」
「可是如果妳沒跟她說實話,她到時候不是會更難受嘛?定期聯絡這種事情,還是可以做得到吧?」
「槿,我覺得不行。」
「欸?」
鈴站起身來,她的眼神又再度飄向遠方,彷彿小蒲就站在自己面前;槿可以窺見對方動搖的面孔,即使用力抿住嘴唇、也依舊無法阻止內心的情緒噴湧而出。
「就像妳說的,我們三個人是好朋友,但是小蒲……她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平常的她就像是朵軟綿綿的雲一樣漂來漂去、在她身邊都覺得身心被治癒了。可是……她在寫小說的時候,那種認真的態度……真的很帥。」
「想追上她嗎?」
「不是,我想要趁這次的機會,可以讓自己多多成長。我不是希望超過小蒲,我想跟她一起並肩行走、我想要看到她所看見的世界,所以……我必須變得更帥氣才行!」
除了這個就不會說別的形容詞嗎?槿默默地在心裡吐槽,卻也不自覺地笑了。
「唉……知道啦,我會幫妳的。妳打算甚麼時候走呢?」
「下個星期五,我的班機在那一天下午。」
「如果小蒲以後跟我問起來,該怎麼辦呢?」
「就跟我說我沒跟妳細說,只留下字條說要去追隨夢想。我的手機就寄放在妳這邊,這樣就算我到國外去,也不會控制不了自己、偷偷打電話回來。」
「看不出來,妳想的真多……那麼妳如果回來的話,希望讓她知道嗎?」
「這個嘛~我會告訴妳的,就是希望妳可以幫我保密。不然我還在修行的路上,被小蒲從家裡殺過來,這樣就不帥氣了~。」
鈴放開了槿,兩個人就這樣私下訂好了約定。
「那麼,鈴已經知道要怎麼跟小蒲說了嗎?」
「嗯!我有個很好的方法!」
~現在,機場
「小蒲,我回來啦~」
一雙纖細卻有力的手臂從背後環抱,蒲嚇的轉過身來。
「……小鈴?」
「嘿嘿,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妳有沒有想我啊?」
蒲驚魂甫定,上下打量著這位兩年未見的友人:眼前的小鈴似乎又長高了一點點,原本只是露出小尾巴的馬尾已經長度及肩、她的臉孔經過這段時間變的稍加秀氣,不過這副略帶惡作劇的爽朗笑容、眉眼間透露出的情感,卻從未改變過。
「剛下飛機的時候,我有先聯絡過槿她們了,等等我們一起回家吃午飯怎麼樣?坐這麼久的飛機真的快累死啦~。」
鈴似乎無視了對方的所有反應,自顧自地拉起行李箱的把手、牽起蒲的手準備離開。
「妳……有聯絡過槿?」
「嗯?對啊,之前要回來的時候,我有跟她預約過,只要一回來就可以吃到她親手做的飯菜。剛剛打電話給妳的也是槿吧?」
「嗯……是的。」
「那麼還等甚麼啊?難得看到我回來,妳不開心嗎?」
難以形容,蒲下意識的捏著外套的衣角,看著對方望向自己的神情、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無以名狀的情緒在體內翻湧。
「其實,我剛剛還在總編那裡。今天是我新的小說完結篇交稿的日子,所以我等等還要回去工作……。」
「啊對吼,怪不得剛剛冥音姐的語氣那麼曖昧。」
「冥音姐?……妳怎麼知道?」
「我當然也有先聯絡她嘛,想確認妳最近忙得怎麼樣。也真是的,我自己也太粗心了,讓妳放下這麼重要的事情跑過來一趟……。」
像是男孩那樣害臊、帶著歉意摸了摸頭上的貝雷帽,對於鈴的一舉一動和習慣肢體動作,蒲都是那樣的瞭若指掌;時隔兩年不見,這些曾經只在夢裡想像的情景,如今真實的呈現在自己面前,自己卻怎樣也無法開心起來。
「那麼,要先陪妳回自由象限那邊嗎?等妳忙完再去吃飯也不錯……。」
「不……不用了。」
「咦?」
似乎是直覺上察覺到甚麼,鈴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她這時才看清對方的神情。
「剛剛我拜託LKK幫忙買午餐了。妳先回去小槿那邊吧,我……我想自己一個人回去。」
「可是,難得今天是這麼重要的日子,想說我們三個人久違一起慶祝一下……。」
「真的不用了,而且小鈴也需要回去放行李吧?我工作完再回去就可以了,到時候再見面可以嗎?」
「沒關係啦!我可以等啊!話說妳今天也有帶鹿鹿去吧?我好久沒陪牠玩了……。」
「真的不用了!!」
雷聲過後,不和諧的寧靜凍結了空氣。
只不過沒有隨之而來的雨聲,唯留伊人垂淚。
「小蒲……?」
白皙的臉頰滑過淚水、澄澈的藍色雙眼流露複雜的傷感;蒲似乎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舉動,她迅速的用袖子擦去眼淚,現在的蒲根本無法再好好管控自己的情緒了。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語畢,只見蒲一個轉身、迅速的向機場的門口跑去;平時明明連走路都會嫌累的,這時候的蒲卻不假思索的逃離現場,只希望可以離開現在的這個場面、能夠去一個任何人都不認識自己的地方。
「欸?!小蒲!小蒲!」
依稀可以聽見鈴從身後叫著自己的名字,每個字都像是捏著她的每一下心跳。該說痛苦嗎?為了聽見這副嗓音,她過去兩年又為此失眠了多久呢?但是,為甚麼自己就是開心不起來呢?
明明自己是個出道一段時間的作家,卻連自己現下心裡的感受都無從形容。
像是逃難似的跑出自動門,蒲迅速的跑向腳踏車的位置、顫抖著解開了數字鎖,慌忙地踩著踏板向外飛馳而去。
她感覺到鈴的呼喊漸漸遠離自己,那份掐著心臟的聲音又再度消失於自己的耳中,但是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份失落與歉仄的心理。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蒲只能沒命地向前奔馳著,任由耳邊的涼風帶走身邊的一切噪音。
「真是糟糕。」
嘴裡低聲呢喃,明明再多說一個字、淚水就會決堤而出,但是……但是……。
事已如此,又有甚麼關係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十五分鐘?還是二十分鐘?她的雙腿漸漸慢了下來,蒲來到了附近社區某處的公園。有可能是中午時分,大家都回去用膳的緣故,沒有一個人在公園裡。
根據她的印象,再往前騎一段路就會回到自由象限的位址,但是現在她這副樣子,水冥音見到了肯定會調侃她一番的、更別說LKK會手忙腳亂的模樣。她牽著腳踏車走入公園,停在公園裡的一座涼亭前面。
「休息一下吧。」
坐下來的那瞬間,原本緊繃的身體立時放鬆、讓她差點腿腳軟掉,回憶過去不到一個小時內所發生的事情,明明都是剛才所發生的事情,不過她到現在都無法完全相信這一切。
為甚麼她會選擇逃跑呢?
為甚麼她會哭泣呢?
為甚麼……自己會變成這樣呢?
蒲深深地嘆了口氣,看著空無一人的公園怔怔出神;曾經自己在失去靈感的時候,也會自己騎著自行車到處跑,如果現在身上帶著相機的話,她肯定會想趁著現在的氣氛拍個幾張吧?
「小鈴……原來是今天回來啊……。」
咀嚼著這個念茲在茲的名字,蒲再度陷入沉思,冷靜下來的她已經慢慢釐清自己的心情。
「原來,我才是最不知情的那個人啊。」
想想最近這兩年所發生的事情,蒲已經在這兩年間出版了自己的兩本小說,剛剛交給水冥音的是今年的最新一本;如果自己的表現在自由象限的發展越來越穩定,也許有更多獲取名氣的機會也會隨之而來。
從兩人分別的日子以來,在放棄不斷纏問槿之後,她自己也漸漸接受了事實。與其說是醉心於自己最熱愛的寫作,倒不如說是一種莫名真實的執念,這份理念是她與鈴之間最真實的牽絆、是這兩年間無法與她見面時最能安慰她的一件事。
至少,只要自己不要忘記這份寫作的動力、不會忘記櫻花樹的約定,儘管無法聯絡、相隔天邊,兩個人的情誼會永遠存在。
但是,鈴回來了。除了驚喜之情,更多的卻是一種錯愕,一種……。
「鈴鈴~。」
手機的鈴聲突兀的響起,蒲這才想起她尚未回到總編那裡的事情,急急忙忙的從包包裡拿出手機的瞬間,上頭顯示的卻是她未曾料到的人名。
「喂?槿?」
「小蒲,是我,妳人在哪裡?」
「我……我現在不太想講……。」
「該不會騎著妳的座駕去哪裡閒逛,現在剛好找到一個可以遮陽的地方坐下來發呆吧?」
蒲環顧一下四周,狐疑地回到對話。
「妳是在跟蹤我嗎?」
「拜託,我哪有那個閒時間啊?小鈴剛剛急急忙忙打電話給我,說甚麼她把妳嚇哭了。妳們之間發生甚麼事情了嗎?」
「這個……嘛……。」
像是漫畫裡的人物一般,蒲可以想像自己臉頰上滑過的汗珠肯定更能表現她的尷尬。
「這麼久沒見面了,妳難道不開心嗎?」
「不開心?不是的……話說,難道小槿一直都知道小鈴在國外的事情嗎?」
屏幕的那頭傳來了深呼吸的聲音,平靜的嗓音繼續說道。
「事實上,她要出國之前,有來找我說過這件事情。」
「小槿……妳一直瞞著我?」
「那傢伙很堅持不要我說啊,甚至還把手機留在這裡。最後當然被妳找到了。」
更多的回憶湧上心頭,蒲想起兩年前的那晚,她看見那張短箋的瞬間、失神的坐在槿的家裡的時刻。她不明白,僅留下櫻花的種子、那些如夢似幻的約定,鈴就這樣消失在她的人生當中。
「妳怪我嗎?」
「不怪妳啦……。不過,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面對她。」
「小蒲,我不是那種很會安慰人的高手。但是我覺得,如果現在不面對小鈴,妳接下來跟她相處會更糗唷。」
「可是,她現在回來了,感覺甚麼事情都沒發生過,我……為甚麼我的心會這麼難受呢?」
「……」
「這兩年來,我很認真的寫作、也開始以職業的角度要求自己,我每次看到那顆越來越大的櫻花樹,我都會記得小鈴她曾經跟我的約定。」
屏幕的對面沒有任何回話。蒲可以猜測到,槿現在應該是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用盡全副耐性在聽自己發牢騷吧?
「可是……當她回來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大家都知道,小鈴她一直在讓自己進步的事情。我難道……不值得被告知嗎?難道……小鈴她覺得我的想法……都是無所謂的嗎?」
「剛好相反。」
槿再度發話,簡單而且平靜。
「小鈴最在乎的人,就是妳了。」
「我?」
「其實啊,很多事情應該是叫那個傢伙說給妳聽的。但是,基於我對小鈴的認識,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惡意,不如說這才是她的風格吧?」
聞言至此,蒲的腦海中再度浮現了鈴的身形、充滿自信與笑容的面龐。
「櫻花的花語,其實是『精神上的愛戀』,沒想到她平時這樣吊兒鋃鐺的,送給妳的禮物卻是挺正經的東西呢。」
槿的語調趨漸柔和,話題的走向也漸漸明亮了起來。
「讓妳錯愕真是抱歉,但是我不會說自己後悔幫助小鈴。」
「明明不需要這樣拐彎抹角的……兩個沒心沒肺的傢伙。」
「我倒是覺得,如果告訴妳的話,我們兩個絕對會被妳吐槽到死掉的。」
蒲輕聲笑了起來,她似乎也聯想到對方所描述的畫面了。
「或許……我真的需要好好跟小鈴聊一下。太多事情一下子發生,要我一下子理解也頗有難度。」
「去吧。那傢伙現在應該在哪裡,妳自己心裡也有數吧?」
「嗯,我知道的。」
對面的傳來了放心的淺笑聲,讓蒲心裡原本懸著的疑問也消失殆盡了。
「告訴小鈴,回家的話我會做好吃的給她,叫她乖一點。」
「交給我吧!」
按下紅色的按鍵,蒲起身走出涼亭,沐浴在陽光之下。
騎上愛用的腳踏車,蒲慢慢地騎出公園的門口。
瀟灑而不留下任何疑慮。
~現在,自由象限文繪創作文學館
「哈哈哈!真是受不了,妳們兩個也太可愛了吧?」
水冥音難得不計形象的大笑著,讓眼前的鈴與LKK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總編大姊,妳也笑得太誇張了吧?」
「不是啊,妳們兩個這是出演哪一家的八點檔啊?分明是那種情侶之間搞驚喜結果鬧分手的戀愛喜劇嘛。」
「那個……冥音姐,我覺得這樣講有點不妥吧?」
「你啊,這叫做幽默~幽默!不懂就別瞎講啦。」
鈴無奈的苦笑著。從機場搭計程車過來的她,原以為自己會早先一步回來蒲的工作崗位,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卻不見對方回來的身影。
「不過,我本來就有先給妳忠告囉。這段時間我都有遵守約定,沒有洩漏你的行蹤、而且關於妳在國外的消息也有『適當』的控管;妳今天突然回國也只有簡單通知我一聲,剩下來的……就是妳們小倆口的事情啦。」
「這我當然知道,話說妳就這樣放著妳們家的『未來新星』在外頭閒晃,是不怕有甚麼工作上的損失嗎?」
「拜託~我們家小蒲都很準時交稿,而且成品質量又好。還是請我們的鈴小姐多多學習一下比較合適。」
「欸欸,這段時間就算我是出國修行,這裡的工作也沒怠慢到好不?我記得那邊也是第一時間遞交繪畫成品吧?」
「啊啦~這不是一個忠誠的員工該做的事嗎?真是喜歡邀功啊~。」
「我看妳是偏愛小蒲吧?」
「怎麼啦?吃醋了嗎?讓妳做我的另一個翅膀也不是不可以唷~。」
「我不管是對機甲上演唱還是談三角戀都沒興趣,真是敬謝不敏。」
LKK無助地看著眼前的兩位女性,該說這兩位是彼此唇槍舌劍呢?還是調侃的有來有往呢?這對他而言實在是難以評定的大問題。
「話說回來,妳這次回國,大概要待多久呢?」
「這次大概先一個月左右,在那邊的工作室的修行已經告一個段落,但是有些合作上的工作尚未完成。一個月之後回去,把那邊的所有事情都了結掉的話,就可以準備搬回來了。」
「真是計畫周詳啊。要不是這邊還沒有解妳的約,只是暫時以另外的名字進行活動,妳在那邊的生活也挺辛苦的吧?」
水冥音翹起腿來,饒富興趣的看著眼前的鈴。
「很辛苦啊,光是要學不同的語言就很難了,更何況手繪、電繪、藝術創作方面都是需要語言基礎,剛開始真的很累。」
「我倒是很驚訝啦。原本的妳就算不往外發展,這兩年在這裡好好拓展妳的知名度、多出幾個短篇集也行,至少也算是有所成長吧?沒想到妳選擇了出國到別的工作室進行修行,這真的是那個『貴公子』會做的事情嗎?」
「這個嘛……我是不會這樣思考的。」
鈴的目光望向窗外,外面的世界豔陽灑落、樹葉成蔭,零星光斑點綴地板。
「我只不過是,想要變得跟小蒲一樣『帥氣』而已啦。她那種一直向前走的毅力我很喜歡,我也想變成像她一樣。」
「嘿~真有意思。所以就故意瞞著她,這段時間避不見面、希望再見面的時候可以配得上她嘛?」
「隨妳怎麼說,反正我的意思也很清楚啦!」
「這樣啊……哼哼,真是一飽眼福了呢。」
水冥音神秘的笑著,聽完小鈴的一番宣言,她感覺到心底深處、有某種事物被深深地觸動了。
「汪汪!」
這時,從不遠處傳來鹿鹿的吠叫聲,似乎是看到了甚麼熟悉的事物,小短腿啪嘰啪嘰的向外跑去;隨著狗吠聲稍微遠離,一陣鈴聲清脆的迴盪進眾人的耳裡。
「哎呀呀,我們的女主角要登場了。『男主角』,妳準備好了嗎?」
「要妳多事~。」
鈴朝著水冥音比了個大鬼臉,接著便迅速地跑出了水冥音的工作區。
「真的是……明明就幾步路的距離,幹嘛要用跑的啊?」
「我覺得,鈴小姐是真的很喜歡小蒲吧?」
「嗄?」
LKK發現他的頂頭上司正在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凝視自己……與其說是難以置信,倒不如說是想吐槽卻不知從何下手的面容。
「你甚麼時候也學會幫我判斷狀況了啊?」
「哪裡敢啊!只是我覺得,如果是她們兩個人之間的話,應該會是這種情緒吧。」
看著對方手足無措的表情,水冥音又燃起了捉弄他人的興趣。但是目前的她只是將視線移向窗外,看著外頭明朗而廣闊的天空。
「真的是……挺青春的嘛。」
蒲將腳踏車停靠在熟悉的位置,一邊安撫著熱情跑來的鹿鹿,眼角的餘光也發現了站在一旁的鈴。
「小蒲……我……。」
「妳有話想對我說?」
「嗯!很多話。」
端詳著對方故作鎮定、不自然的站姿卻掩飾不了心慌的樣子,蒲安心地笑了。
「果然,小鈴就是小鈴,這幾年下來也沒怎麼變。」
「欸?」
「我們找個地方坐吧!我知道有個不錯的地方。」
現在的氣勢彷彿對掉了一般,剛才在機場顯得生疏且怯懦的蒲牽起鈴的手,信步向著自由象限文繪館的後方走去;鈴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面對蒲這樣自然的態度,卻也不免滿腹狐疑。
現在已過正午時分,豔陽也逐漸西斜,微風吹散了高空的雲層、片狀捲雲揮灑在無邊的藍色畫布上;隨著天空的視野逐漸變得狹窄,兩個人的腳步也漸漸慢了下來。浮現在視線內的景象,是一棵尚未長成、但枝葉已見勢頭的小樹。
「小鈴,妳還記得妳送我的那顆種子嗎?」
「那棵櫻花樹的種子?該不會就是這一棵吧?」
「是啊!從妳送給我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照顧著它。小鈴的呢?」
「啊,那棵被我種在國外工作室的門前,每天工作前都會去那裡打個招呼、想像說小蒲也會收到這份問候。」
「呵呵~難得妳有這麼纖細的心思。」
看著蒲一掃剛才在機場的陰鬱,鈴不禁鬆了口氣。兩個人將位置移動到旁邊的一處長椅上,悠閒地坐了下來。
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連串極具速度感的對話。
「我覺得小鈴的計劃,有些地方真的不是很必要。」
「呃?」
「首先,出國進修這種事情,我們都這麼久交情了,如果因為這種事情而無法互相理解的話,那麼小鈴也太不瞭解我了吧?」
「那個啊……是因為我怕妳傷心,而且……。」
「怕我傷心還搞得這樣音訊全無?」
「啊……嗯……所以說!我有留下那個短箋啊?那個就已經說明目的了吧?」
「妳這種樣子,不是會讓我覺得,我根本不需要知道這種事情嗎?不僅瞞著我去修行、還唯獨只有我一個人不知情,這只會讓我覺得被排擠了吧?」
「唉呀……這個……也是啦……。」
鈴連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被蒲的問話弄得難以招架;畢竟從各種客觀角度而言,一個心思成熟的人絕對不會做的事情,鈴卻好像視作保險栓一樣作為瞞住蒲的障眼法,受到當事人這樣連珠炮似的反問,對於鈴這樣的性格自然無從自保。
「再來,學成歸來這件事情我也認同。但是啊……那裡真的讓小鈴忙到沒時間抽空回來看看親朋好友嗎?」
「這方面啊!現在有視訊這種功能嘛!所以家人聯絡上沒什麼問題~。」
「哦~啊就不會想跟我、或是小槿視訊嗎?」
「呃……這個嘛……。」
「接著說來,如果是想讓我從花語上知道妳的去向,至少也要送個跟友情有關的花吧?人家櫻花樹要長大開花,在我們這個環境至少要三到五年,結果花都沒開
就回來了。妳是不是單純送個東西給我就完事啦?」
「我說……小蒲,妳怎麼懂這麼多啊?」
「我的職業好歹也是小說家,這種背景資料也會去考究的啊。」
「嗯……說的也是。」
如果要形容鈴此刻的表情,實在有太多選項可擇、讓人難以取捨。蒲私心覺得,此時的鈴似乎像是一個惡作劇被抓到的孩子、又像是一位底牌被揭露的魔術師,啞口無語、不知所措全部混在一起,只得稍稍拉下帽沿、低垂著本已轉紅的臉龐。
啊啊,這種反應、這樣的神情,心中某種懷念已久的溫度再次被喚醒。
「不過,我很喜歡妳送的這份禮物。」
「……真的嗎?」
蒲轉過身來面對著這位滿臉歉意的摯友,輕輕地搭上她的手背。
「我很喜歡,不管是這棵還沒開的櫻花樹,還是小鈴,我都很喜歡。」
鈴稍稍挺起身來,看到蒲那臉清純的笑容、微微瞇起的柔和目光,感覺全身都變得暖和起來、也放鬆了不少。
「我之前覺得,小鈴就這樣自顧自地跑掉,真的挺壞心的。」
「因為,我覺得這樣比較酷啊。」
「那這樣每個離家出走的人不就是最酷的人了?」
「這不一樣!我出去國外,是想要變得跟小蒲一樣帥氣啊!」
「帥……氣?」
出生到現在,還從未聽過他人形容自己是用「帥氣」二字,蒲當下啞然失笑。
「難道小鈴覺得我很帥氣嗎?這是我要說的臺詞才對吧?」
「不會!我覺得小蒲的背影、寫小說的樣子很帥!」
鈴站起身來,伸開雙手、以一種想要征服天地的氣勢大聲說道。
「我想要像小蒲那樣,用自己手中的筆去擄獲人心……不!是想要用我這雙手去讓世界上的人做我的粉絲!用這種氣勢懷抱天下啊!」
「那個……小鈴……這樣很害羞啦……。」
簡直是一轉攻勢,蒲被對方的氣勢與恥力嚇得不知所措,只覺得對方臉上的笑容以及眼中的光芒特別的耀眼。
「我在工作時一直想著,我想要跟小蒲站在同樣的地方。總有一天,我們兩個人要站在同樣的一處山崗上、眺望著我們一起創作的風景,之後回想起為了這一天所做的一切,我們可以相視而笑……。」
「嗯……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夢呢。」
「所以!我才不希望提前破梗嘛!如果讓小蒲知道的話,一定會被阻止的啊。雖然說小槿那邊也唸過我就是了。」
「嗯,小槿也跟我說了,這確實是個有點幼稚的計畫呢。」
「啊?呃……嗯……是啊……。」
真所謂「帥不過三秒」,明明已經十分自信的揭露自己的動機,但是鈴卻突然沒了底氣、像是洩了氣的氣球那樣癱軟下來。看著靜靜對著自己微笑的蒲,鈴好沒來由地覺得害羞起來。
「不過,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小鈴啊。」
「欸?」
「雖然有點天真、有些橫衝直撞、有點不經大腦、又有點欠人吐槽,但是……這樣的計畫、這樣的妳,我都覺得很寶貴。」
微風輕揚,枝葉在兩人的頭頂沙沙作響,陽光穿透了葉片間的空隙、像是彩球的光斑灑落兩人身上。
「但是……這次,請讓我跟著妳一起走。好嗎?」
「跟著一起走?可是工作室那邊……。」
「不是那個意思啦~。」
咯咯輕笑傳入耳裡,鈴看著蒲的笑臉怔怔出神。兩年不見,蒲雖然沒有改變多少,但是這份笑容比當初見到時多了份成熟;雖然自己能用繪畫的方式創作所謂的美景,不過眼前的蒲卻比她創作過的任何一個角色都要來的美麗。
蒲對她而言,是最「特別」的那一位。
「這次我不想甚麼都不知道,我想跟小鈴一起進步,一起到小鈴說的山崗上看風景……我們兩個人一起創造的風景。」
「欸欸?這個像是告白的場景,小蒲也變得挺大膽了啊?」
「呵呵,妳說呢?」
好想守護這份笑容。鈴想起了這個老套、卻又十分切合場合的臺詞。
「啊!對了,小蒲的工作呢?」
「工作?其實在去找妳之前,冥音姐就已經核準過了,所以之後我再跟她電話聯絡就可以了。」
兩個人再度起身,往自由象限文繪館的路上走。
「啊啊~剛下飛機就一連串的事情,對心臟真不好。我們一起回槿那邊吃午餐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LKK他……。」
「這個就交給我來吧!」
鈴熟練地搭上蒲的肩膀,並且迅速的打起訊息。
兩人的四周似乎可見一種鵝黃色的溫暖氛圍圍繞著她們,這份情誼的體現、兩顆失散的心靈再度重聚,這已經超越文字或畫面所能敘述或描繪了。
從天邊飄來一瓣櫻花,落在那棵尚未開花的櫻花樹上。
我們兩個等等回去吃午飯唷!
螢幕上顯示鈴傳回來的訊息,還附上一張鈴與蒲的合照,兩張笑臉耀眼的刺人。
「真的是……放甚麼閃啊?」
槿放下湯杓,淺淺的笑了。
這間房子無論是擺設或者是格局,過了兩年依舊沒有大的改變,就如同槿的身高那樣;但是槿透過在網路上積累的聲量,也已經找到透過這方面的資訊拓展自己在家工作的機會。
雖然鈴偶爾會傳電子郵件、寄些照片給她,當作是報告近況。不過一想到這是她們三個人時隔兩年的重聚,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讓槿悸動不已。
現在餐桌上的餐具都擺設整齊、烤箱裡的焗烤料理也即將完成、甜點也如預計的一樣放在冰箱裡冰鎮著,只剩下兩位「熟客」的大駕光臨。槿脫下圍裙,打開手機、也迅速的回應她的兩位摯友。
歡迎妳們回家~。
~Fin
附註:
1. 由於上篇的時間有所出入,在此更動,將小蒲與小鈴的分別時間正式定調兩年。
2. 將小蒲的代步工具腳踏車納入,符合人物設定。
3. 上篇提到的「柴柴」即柴犬設定的「鹿鹿」,下篇正式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