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我。」
昏暗又寂靜的房間當中,她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澈。
「強姦我。」
她強硬的爬到我身上,讓我無法掙脫,她拉住了我的手,去觸碰她的胸口。
「不管怎樣都好...來撫摸我吧。」
儘管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說過了我不會做這種事。」
我輕輕拉開女孩竄進我衣服裡的手,女孩如願的停下動作,臉上的表情卻像快哭出來了一樣。
「我也說過,」施加了一點力道,我握緊她的手:「不要靠這種事情來獲得優越感、來補足自信,這是偏差的價值觀。」
「...那妳的方式就比較好嗎?」
女孩的指尖輕輕撫過我的手腕,一直向上攀升到手臂,途中經過的一道道裂痕讓我有些刺痛。
「妳這樣傷害自己,要是有一天出事怎麼辦?」
我聽得出來,她已經難過到哽咽了,卻還是硬要裝作生氣的模樣。
「...我割的時候都很輕,妳看這些傷口都很淺。」
「我不管!」女孩大吼,同時有幾滴淚重重的打在我的臉頰上:「在妳對我說教以前,妳先學會不要傷害自己!好好的愛自己!」
我霎時做不出任何回應,的確以我的立場沒資格對她說教,但此時的我也說明不出為何我要阻止她不珍惜自己的行為,難道只是因為我不想跟她發生關係嗎?
我搞不清楚。
「等妳好好的愛自己了...希望妳也能愛我...」
女孩的聲音漸弱,她整個人像是沒了力氣一樣倒在我身上,雖然有點重,但我卻不想推開她,反而抱住了她。
「對不起。」
她的眼淚浸濕了我的肩膀,冰冰涼涼的,就像我與她相遇的那天,為她撐傘時被雨打濕的左手臂。
*
呼出一口煙,腦袋頓時輕飄飄的,手上的公事包卻略顯沉重。
公司離家大約有兩公里的路,我卻懶得騎車也懶得坐捷運,選擇了最麻煩最勞累的徒步。
人有時就是這麼矛盾。
經過了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公園,我熄掉香菸,走進公園裡尋找一個可以讓雙腳歇一歇的地方。
將公事包隨手一扔,卻無法把所有厭煩的事情全扔掉。
回想這半年,我實在是過得太淒慘。
先是發現交往五年的男友出軌,毅然決然的跟他分手,卻因為他愛面子的關係,跟其他人瞎傳是我到處跟男人搞曖昧甚至有公主病,也不想想我們一起出遊的時候行程都是誰規劃的?費用也是我們兩人分攤的,他甚至還會跟我借錢,現在他不但劈腿還把罪都怪給我,到底成何體統?
這些都算了,反正愛情本來就不是人生第一要事,我就當作是被野狗咬了一口吧。
但是,人生就是禍不單行。
工作上一直以來感情都非常好的同事,為了跟我競爭主管的位子,居然在暗地裡搞我,把我統整的財務報表跟簽好的訂單全部亂改一通,搞得公司天翻地覆,多了一筆金額不小的負債才解決這次的疏失,我口口聲聲說這不是我當初提交的報表,說是被人暗地動了手腳,但卻因為拿不出證據而沒人聽信我的說辭。
我起初沒猜到是誰,但在我看到她順利升職後,我就知道八九不離十是她搞的鬼,馬上去質問她,她也毫不避諱,只帶著一抹冷笑就轉身離去。
我身上突然多了一大筆債,還被公司辭退。
我本以為正在奔向高峰的人生,瞬間跌落到谷底。
我不想再相信人心了。
我的愛情、事業,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在彈指之間灰飛煙滅。
而我的家庭,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破滅了,父母離婚,在單親家庭中長大,我努力學著要比別人都正向,卻在我高中那年,母親出車禍過世了。
我沒有兄弟姐妹,父親在離婚那年就出國,十五年來不聞不問,就像這世界上已經沒有和我有血緣關係的人存在一樣,我陷入了無限的孤獨。
當我嘗試振作,我以為我能擁有簡單的幸福,我以為累積起來的努力可以換來成功,現在的我卻像被命運狠狠的揍了一拳。
看來我注定就是得過得如此悲哀。
看著手上一道道的血痕傷痕,回想這二十幾年來累積的壓力,我覺得我不想再硬撐下去了。
是時候該結束一切了吧。
正當我望著夜色慢慢降臨的天空,思考著該怎麼結束生命的時候,我身後的草叢傳來一些聲音。
就算我不刻意聆聽,那聲音也愈來愈大聲,音量終於來到我能辨識那是什麼聲音的分貝數,聽出來的那瞬間,我差點想吐。
是一個男人的,興奮的喘息聲。
現在的社會有這麼開放嗎?怎麼有人會選在公園做這檔事,我起身離開長椅,原本想趕緊閃人,但我的好奇心卻驅使我往草叢裡瞥了一眼。
那幅景象讓我差點掉了下巴。
一個流浪漢正在猥褻一名衣衫不整的少女。
重點不是我的眼前有強姦的案件正在發生,而是被猥褻的那名少女,她的神情不是抵抗,更不是享受,而是面無表情,就好像她只是睜著眼睛睡著了一般,不為所動。
我看著這一幕心情很複雜,我雖然很想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就快步離開,雖然很想收拾我的見義勇為只掃門前雪,但很顯然我的大腦已經下意識的讓我做出行動。
「你!放開她!」
我雙手握緊了公事包,狠狠的往流浪漢的頭打下去,他馬上慘叫了一聲然後跳開,看了我一眼之後拔腿就跑,大概是害怕我報警吧。
我走到還躺在地上的女孩身邊,觀察了一眼,發現她雖然衣服凌亂,但似乎還沒有被侵入的痕跡,在心裡為她鬆了一口氣。
「妳...還好嗎?」
我嘗試呼喚著女孩,她的雙眼聚焦在我身上,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她的瞳孔就像是被掏空的無底洞,有著看不見盡頭的黑。
她還在呼吸,我知道,但她卻不像是吸進空氣,而是滿滿的毒氣,她臉色蒼白,氣息也很微弱,手指似乎是因為凍傷而有點發紫,整個人看起來糟透了,就像是在茍延殘喘一般。
我用盡全力將女孩從地上扶起來,她看起來不太能走,於是我借了肩膀給她,她才能勉勉強強站穩。
定睛一看,女孩的長得非常好看,也難怪剛剛那隻惡狼會盯上她,但這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麼她對於自己被侵犯這件事毫無掙扎。
我的視線無法從她的臉上移開,直到一滴水珠從她的臉上滑落,我原以為是她的淚滴,沒想到卻是天上落下的雨滴。
雨開始愈來愈大,我從公事包裡拿出傘,一手支撐著女孩、一手為她撐傘,我的傘不夠大,所以我的左手臂被雨徹底淋濕。
幸好公園已經離家不遠,我就這樣一路攙扶著她回到我家,走進家門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經透支,卻還是選擇先安頓好女孩,自己再來休息。
雖然我有想過為什麼不先報警而是先把她帶回家,但我想剛剛不論怎麼跟她對話她都沒有反應,八成就算是警察來幫她做筆錄,她也不會吐出任何一字一句吧。
看著女孩虛弱的樣子,我想她應該是沒吃東西,血糖很低才站不住腳,我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昨晚煮的蔬菜湯,放到爐子上重新加熱之後盛了一碗拿給女孩。
女孩看著我端給她的湯,看了一眼蒸騰的熱氣,看了一眼我,默默的接過那碗湯,將它好好的捧在手心,卻沒有馬上開動。
「為什麼...幫我?」
女孩突然開口了,她的聲音很細嫩卻又有點沙啞,我想應該是很久沒喝水了,老實說她現在的樣子可能也快跟個流浪漢一樣了。
聽到女孩的提問我愣住,雖然她問的是理所當然我應該要考慮到的事情,但帶她回來就是莫名的一股衝勁,我居然沒思考過自己幫助她的理由。
「...因為我很不爽,」女孩聽到我的回答後瞪大了雙眼,我則接著說:「我不懂為什麼妳被那個流浪漢侵犯居然能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讓我很不爽。」
女孩持續看著我,從吃驚的眼神漸漸轉為溫和,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麼,卻是先輕笑了一聲。
「謝謝妳,妳很溫柔呢。」
說完後女孩拿起湯匙,舀了一匙蔬菜湯之後送進嘴裡,看起來似乎很滿足的樣子。
總覺得我好像很久沒有被誰稱讚了,自從厄運降臨在我身上後,我從別人那裡聽來的評價不是婊子就是心機女,根本沒有一句是好聽話,就連中立的評論都沒有,然而眼前的她不僅向我道謝,還說了我很溫柔,讓我感覺心頭有點癢癢的。
我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只是不發一語的看著她喝著那碗熱湯。
「真好喝。」
女孩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我說話。
喝完之後她舔了舔嘴角,轉頭看了一眼在她身旁的我,甜甜的笑了一下。
心臟猛然的撞擊,原來這孩子不只長得好看,笑起來簡直是仙女,況且她連這麼狼狽的樣子都可以這麼驚艷,我在她旁邊感覺自己連陪襯的份都沒有。
不想這個了,我該問問女孩接下來怎麼打算。
「妳要洗個澡嗎?還是?」
我有點嚴肅的問著女孩,她好像也明白我話裡的意思,慢慢收起了笑容。
假設她不洗澡的話,身上可能還留有那個流浪漢侵犯她的痕跡,如果女孩打算報警,這些正是可以當作呈堂證供的最有利證據;但她如果選擇了洗澡,自然是讓那隻狼逍遙法外,畢竟那個公園沒有監視器,對方又是個流浪漢,大概居無定所吧。
雖然我很想直接帶她到警察局報案,但是該怎麼做,還是應該由女孩來決定,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想...洗澡。」我正打算對她說些什麼的時候,她又開口打斷我:「沒關係的。」
女孩看起來已經做出抉擇,我也不想再逼她做些什麼,便點點頭,起身帶她到浴室。
拿了一些我高中時的衣服給女孩,目測女孩應該也是個高中生吧?反正我跟她的尺寸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我跟她解釋了一下盥洗用品擺放的位置等等的,就轉身打算回客廳讓她慢慢洗,也許她也需要一個人好好沉澱一下吧。
但我卻在邁出步伐時被女孩拉住衣角。
「可以麻煩妳...幫我洗嗎?」女孩說著,露出帶點歉意的表情:「我的手...實在是沒力了。」
我看了一眼女孩抓緊衣角的手,正在微微顫抖,就像是在發出求救訊號,就像是在叫我不要丟下她一樣。
雖然有點抗拒幫第一次見面的人洗澡,不過想想我都把這麼大的麻煩直接帶回家了,而且我們又同為女性,不如就幫她幫到底吧。
也許她只是想渴求一個人幫她把身上的污穢都洗乾淨。
我先幫她把身上的髒衣服都褪去,她的上衣是一件看起來像學校制服的襯衫,經過明顯的拉扯之後已經充滿皺摺甚至變形,下半身穿著裙子,側邊的拉鍊已經被扯壞,看到這幅真的很讓人心疼,也無法想像如果是自己遭遇這種情況會有多可怕。
女孩卸下所有外裝的身姿,我比起驚嘆更多的是驚訝。
她的腰很纖細,就像一折就會斷開;她的肩膀很嬌小,就像一隻手就能擁抱住她;她的皮膚透亮,就像是清澈的湖水反映著陽光。
這麼讓人傾心且曼妙的身材,卻到處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
好似一塊有瑕疵的白玉,好似一塊被潑上紅漆的白布。
看著她滿是瘀青的背,我竟然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女孩似乎也發現了空氣開始凝結,微微的轉頭,面無任何表情的,凝視著我不斷放大的瞳孔。
在她的頭轉回去之前,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還不確定那抹笑代表什麼意義,卻先聽見淅瀝的水聲落下,打在浴室的地板上,彈射回來的水滴開始浸濕我的腳底。
我差點壓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但既然女孩不願意多說,我也乖乖的不去發問。
我將水溫調到適中,拿起蓮蓬頭慢慢地將她每一根髮絲打濕,擠了洗髮乳在手心搓開,均勻的塗抹在頭皮,小心翼翼的搓揉,只怕讓女孩感到任何一絲不適。
她衣裝下的模樣,就像是隨時都可能會損壞的洋娃娃;她虛弱的樣子,就像是脫了線的玩偶。
她肯定曾經遭受非常不好的待遇,我不想再讓她有那樣糟糕的感觸。
為她清洗身體的過程,彼此都非常安靜,不做多餘的事、不說多餘的話,女孩垂下眼簾,卻沒有閉上,似乎非常放鬆的樣子,我則是盡可能將動作放柔,就像在小心擦拭珍貴的收藏品。
洗完之後我先行離開,給了她一點空間讓她換上衣服,自己則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
腦海中滿滿都是女孩身上的疤痕,看上去立體,實際撫摸時卻是平面,但造成這些傷疤時的記憶,肯定比它的外表要深刻許多。
女孩用毛巾擦著還在滴水的髮絲,走出浴室後,自然的坐到我的身邊,身旁傳來陣陣清香,明明就是和我一樣的沐浴乳的香氣,套在女孩身上時卻感覺特別迷人。
「謝謝妳。」
她簡短的向我道謝,雖然我很想跟她說我也沒做什麼,但實際上也算是為她付出良多。
「嗯。」
我也簡短的回應她。
保持了幾秒的沉默。
「妳家住在哪裡?我送妳回去吧。」
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八點了,女孩還是個高中生,這種時間還沒到家爸媽多少會有點擔心吧。
我像是出自於善意的詢問,實際上我只是在逃避可能迎面而來更大的麻煩,覺得自己有點可恥,但確實我也不是一個那麼溫柔的人。
可能不如女孩想像中那樣。
「那個...」女孩突然面向我,雙手合十,發出誠心的懇求:「最後一個請求就好,今晚...可以讓我住在這裡嗎…?」
女孩咬緊了下唇,看起來是深怕我會拒絕她,這種情況一般人理所當然的會拒絕吧。
很不巧,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嗯…」我讓空氣凝結了幾秒,想好了才開口:「那妳要跟妳爸媽報個平安,還有,明天就一定得乖乖回家。」
但也很不巧,我是一個擁有不太平凡的人生的平凡人。
看著女孩身上的疤,讓我想起自己心上的傷;女孩不想回家一定有她的理由,我沒辦法想像要是我拒絕了女孩,她臉上會露出怎樣的表情,會不會她身上又多出一條新的傷痕,我沒法保證這些事情不會發生,所以我也沒辦法就這樣拒絕她。
「真的很謝謝妳!」
女孩聽了我的回答之後欣喜若狂,甚至還整個人抱上來,害我有些驚嚇,但女孩隨後又立刻跳開,臉上帶著有些歉意的苦笑。
我心底默默地想,原來這孩子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臉上掛著會心一笑。
本來我家有兩間寢室,但其中一間那個男人睡過了,自從他搬走後我整理過一遍,但始終不想再躺上那張床,我也不想讓女孩睡那間充滿污穢氣息的房間,所以我讓她來睡我的房間。
原本我打算睡沙發,但是因為女孩以怕黑為由,求我跟她睡一起,我沒說甚麼也答應了,畢竟一張雙人床一個人睡,的確有些空虛。
我吃過晚飯、洗漱完畢,女孩也向家人報過平安,我靜靜的和女孩躺在同一張床上,不知道是在等誰先開口還是在等誰先入睡。
「今天真的很謝謝妳。」
本來我的意識都逐漸遠去,直到聽到女孩小聲的細語,我才把睡意又暫時趕走。
「妳沒事比較重要。」
女孩好像沒想到我會聽到她的道謝,在黑暗中我看到她有些驚訝的神情,但是又傳來幾聲輕笑。
「妳真的...好溫柔...」女孩眨了眨眼,就像星光閃爍:「待在妳身邊很安心。」
我大概成了女孩心中的恩人,看起來我是單方面為她付出,但其實我也從她對我的感謝中得到了不少的慰藉。
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對我說這些充滿溫度的話,要是我的家人還在的話,應該能夠從他們口中聽到不少吧...
我看著眼前的女孩,心裡突然閃過一個想法,要是女孩可以成為我的家人...
不可能的,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女孩也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不是我這個才見面一天的陌生人可以介入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想再來這裡的話,可以嗎?啊!我明天會乖乖回家的。」
女孩有點畏縮的看著我,大概多少也覺得自己提出了一個麻煩的要求吧。
雖然在我眼底,這些已經都不算麻煩就是了。
「嗯,快睡吧。」
女孩止不住滿出來的微笑,似乎還想多說什麼,但還是聽了我的話,乖乖的閉上雙眼,但嘴角仍然收不起來。
也許...讓她成為我的家人也不是不可能吧。
我不敢在這時候想太多,也不敢期望太大,一切還是等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