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海上夕陽
１．
──由夕陽開始、在黎明結束。
海岸線一路蜿蜒，貝殼的碎片在餘暉下閃爍著溫潤的光彩。遠處的油船只是天邊的一個小點，每日看著這些船往來也是漁家孩子的一樣樂趣。
退潮時間，男孩打著赤膊，專注地在巖石上扒找著留在巖縫間的螺。他不是沒注意到公路邊停下來了一輛看起來相當高級的車子，但他看了幾眼，便不再關心車子的動向，他得趁天空黑下來以前把背後的塑膠桶裝滿。
一個比他稍微大些的少年不知何時走到身旁，男孩依然專注著手上的工作。
「嘿。」
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不滿地扭過頭。少年身著乾淨的襯衫，膚色白淨、看起來就是城市人的打扮。男孩不喜歡城市人，所以很快便別開臉，挪動了兩步，不再理會。
城市少年臉上帶著笑容，鍥而不捨地跟在他身旁。男孩挪兩步、他也跟著挪兩步，直到採螺的孩子終於受不了，鼓著臉質問：
「你幹嘛？」
「這個，好吃嗎？」
城市少年指了指桶子裡的螺，男孩理所當然地回答「好吃啊」。當場就抓了一個遞給對方，那人僵硬了一下，收下來、卻放到了口袋裡。經過簡短的對話，男孩似乎不那麼排斥他了，他邊從細長的巖縫間找出比指頭還寬的螺、邊和他解釋。
「這些螺只要是退潮時都能採到，他們也不完全生活在水裡。」
「是嗎？」
純樸的採螺男孩不會注意到少年異樣的視線。塑膠桶即將裝滿，他轉頭想和他說自己要回家了，少年卻搶先一步，問了他一個有些突兀的問題：
「你游泳厲害嗎？」
「當然。」
他不知道少年為什麼這麼問，但對方看起來似乎很高興。他站起來，掏出了一包跟手掌差不多大的東西，指向了遠處的黑點。
「我跟你打賭，你沒有辦法帶著這個游到那裡。」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
男孩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城市人居然這麼沒禮貌。後者故意拋高了那個看起來相當防水的袋子，語氣也變得輕挑：
「你能嗎？那你證明給我看。」
「可是我還要拿這個回去，哥哥也叫我早點回家……」
「那就是辦不到嘛。」
少年語帶遺憾，氣得男孩瞪大了眼。見他受激，前者更進一步地掏出了幾個金澄澄的銅板。
「真巧，我也有個哥哥，他正在車上等我呢。這是他給我的紀念幣，外國帶回來的，很值錢哦。你如果有辦法把這包東西帶到那艘船附近，這個可以給你。」
男孩顯得有些糾結，他爸媽告訴過他，要提防陌生的大人、尤其是從城市來的。可是對方跟他一樣也是小孩子，而手上搖晃的那幾枚硬幣、在餘暉下閃閃發亮，一直吸引著他的視線。
「不然、不然……我去叫我哥哥來。他游泳比我更厲害一點。」
「什麼嘛，結果還是辦不到？」
採螺的男孩被他這句話惹得噘起了嘴，一把搶過了防水袋、便翻過石頭，朝海水湧上的方向跑去。他回頭朝少年用力地吐了吐舌頭，大聲地喊道：
「你的金幣是我的了，等著瞧！」
少年看他「噗通」地跳進海水裡，小小的身影在金黃色的海面上載浮載沉，很快地從海灘邊游遠。遠處的油船則像是靜止不動了一般，以非常慢的速度在遙遠的地方一吋吋滑行。
少年走回了公路邊，駕駛的男人正靠在車門上抽菸。
「都搞定了？」
「應該吧。」
兩兄弟看著沉入海面的夕陽，那漸層的天空異常絢麗。鹹鹹的風吹在臉上，少年望著無際海面一時失神，他覺得這片海好美，澄澈的表面就像那採螺男孩不帶心機的天真臉龐。
「走了。」
男人抽完了菸，催促他上車，少年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車子駛離了海邊，他大哥哼著不知名的曲子，一手駕駛、一手打開了某個開關。股間傳來東西的震動，少年輕叫了一聲，閉上眼睛。放在口袋裡的手握緊了螺，大概已經死透。
採螺男孩的臉龐與那瑰麗的海上夕陽，轉眼便被他忘得一乾二淨。
然後那片海面，也入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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