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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浪花躍起之時 〈第二章〉

作者:席悠│2019-07-08 12:26:31│巴幣:20│人氣:639
〈第二章〉



  夏日盛陽,蟬聲綿綿,一如往常的校園光景。

  坐在靠窗座位上的玖蕗,一手撐著下巴,宛如渴望逃出牢籠的金絲雀一般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yún),些許憂鬱的側臉散發(fā)出孤獨的氣息。然而,她並非覺得寂寞,也不是想扮演孤高的角色,單純只是在故意忽視而已——那個站在教室外面的傢伙。

  「……已經(jīng)好幾天了耶。」

  「我打聽過囉,那個人好像是二班的轉學生。」

  「他到底想要幹嘛啊?」

  「可是……不覺得有點帥嗎?」

  「妳看男人的眼光還是一樣糟糕耶,丹丹。」

  第三堂課結束的下課時間,二年五班再度瀰漫起一股詭異的氣氛。學生們竊竊私語,小聲討論著站在教室外面的可疑人士,卻沒有人敢上去搭話。

  穿著整齊乾淨的制服,保持端正的站姿,以那一雙完全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的眼睛凝視二年五班的教室。每次一到下課時間,那名神祕學生就會出現(xiàn),像是雕像一樣站在門外。這個情況已經(jīng)足足持續(xù)兩個禮拜了,也間接造成學生們的壓力。

  二年五班的導師在收到學生們的抱怨後,曾經(jīng)試著規(guī)勸過那名神祕學生,可是情況並沒有改善。後來這件事傳到二年二班的導師那裡,神祕學生因此被叫去訓話,儘管如此還是無法阻止他騷擾二年五班的行徑。

  我們班有他認識的人嗎?有人和他結過怨嗎?該不會是喜歡上我們班的某個女生吧?不知不覺開始出現(xiàn)各種猜測,二年五班的LINE群組近來最常討論的話題也都圍繞著那名神祕學生。雖然大多是調侃和嘲笑,不過實際上是藉此抒發(fā)不安的情緒,因為至今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名神祕學生來二年五班究竟有什麼目的。假如真的是為了某件事情而來,又為什麼要不發(fā)一語默默站在教室外?

  疑惑與不安經(jīng)過長期的積累之後,總會有爆發(fā)的時刻——

  「我、我受不了了!我要過去和他談判!」

  「丹丹!?別衝動啦!」

  被大家喚作丹丹的女學生突然從座位上跳起來。

  「喂,丹丹好像打算去趕走那個人耶。」

  「真的假的!?」

  此時,教室引起一陣騷動,隨後又沉默下來。平常在班上被視為寵物一般看待的丹丹,為了守護二年五班的和平,下定決心走出教室,勇敢地來到那名神祕學生面前。

  咕嚕……彷彿可以聽見全班同學一起吞口水的聲音。女生們縮起肩膀,滿心擔憂地望著丹丹嬌小的背影。男生們的屁股紛紛從椅子上抬起,準備隨時衝上去保護可能遭遇危險的丹丹。

  大約二十公分的身高差距,加上在陰影中顯得更加銳利的眼神——丹丹努力克制顫抖的身體,抬起猛冒冷汗的臉蛋——

  「尼、尼油什麼四嗎!?」

  「……?」

  對方歪了一下頭,似乎沒聽懂丹丹因為緊張而破音的問話。丹丹趕緊重新調整喉嚨——

  「呃……你每一節(jié)下課時間都跑來我們班,請問你到底有什麼事!?如果想找人的話,隨便找個同學把人叫出來不就行了!老是像憲兵一樣杵在教室外面,到底想要幹嘛啦!」

  「啊、嗯,這樣啊……抱歉,我沒有打算給你們添麻煩的意思。只不過因為一點事情……

  「咦?」

  神祕學生如此直率地道歉,反而讓丹丹有些驚訝。這個人似乎沒有大家所想的那麼恐怖嘛。

  再仔細一看——白皙乾淨的臉蛋,毫無混濁的眼神中透出某種堅定意志,表達歉意的嘴角形成一抹紳士微笑……

  啊……

  丹丹不禁倒退兩步,別開泛紅的嬌羞臉蛋。少女的小船很快就被擊沉了。

  不行!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我內心的悸動……

  「其實我是來……咦?」

  神祕學生還來不及解釋自己的來意,丹丹已經(jīng)一溜煙回頭跑進教室。

  「啊,果然逃回來了。」、「臉居然紅成這樣。」、「只要長得好看妳就OK嗎?真是有夠沒節(jié)操!」、「花癡丹!」、「水性楊花!」、「妳爸媽生妳還不如生一顆芭樂!」……丹丹就這麼被朋友們一路噓回座位,羞愧得什麼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用尷尬的傻笑濛混過去。

  這時,依然坐在位子上的玖蕗,在用側眼悄悄靜觀剛才發(fā)生的小鬧劇之後,再度將視線轉向窗外。

  沒有人知道她正在凝望什麼,似乎也沒有人對此感興趣——除了站在教室外面的那個傢伙。



  「毅泉,你要去學校外面買午餐嗎?」

  「對啊。」

  「那順便幫我買一份雞排。」

  「才不要咧,這個時間雞排店肯定已經(jīng)排滿人了,想吃就自己去買吧。」

  「小氣,祝你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

  毅泉打發(fā)掉為了一份雞排而詛咒自己的男同學,敷衍地揮揮手並走出教室。

  學校有合作社與團膳廠商供應的便當,各式各樣的攤販和店家鄰近校區(qū),午餐的多樣化選擇使得午休時間成為學生們最期待的時段。在校門口經(jīng)過登記就能自由外出覓食,一部分住在附近的學生甚至會直接回家吃飯。

  雖然毅泉家離學校很近,偶爾也想回家解決午餐,可是如果不幸地遇到媽媽懶得準備午餐的日子,就必須帶著媽媽扔給他的一百塊鈔票去對街的麵攤買兩份午餐回來。因為有淪為跑腿的可能,回家吃午餐這個選項很快就被毅泉排除在外了。

  走進學校對面的便利商店,自動門一敞開,便能見到從櫃檯一路排到最後面的飲料冰箱、嘰嘰喳喳聊個不停的學生隊伍,商品架之間被擠得水洩不通,簡直是服務業(yè)的地獄風景。「歡嗯啊臨……謝欸啊臨……」自暴自棄的女店員露出相當厭世的表情,像機械一樣不停重複同樣的結帳動作,在這種情況下,服務態(tài)度什麼的似乎已經(jīng)無所謂了。

  毅泉跟著擠進緩慢前進的人潮,拿起一個三角飯糰和一罐奶茶。當他正準備排隊結帳——

  「毅泉!這邊!」

  這時,排在結帳隊伍裡的梓芽朝這裡揮揮手。

  「謝謝,交給妳囉。」

  毅泉將飯糰和奶茶交到梓芽手上,接著走到便利商店外面等待。雖然有點狡猾,不過很多學生都會這麼做,早就見怪不怪了,而且還能替店家達到縮減排隊人次的功效,所以算是可以被默許的行為。

  五分鐘之後,走出便利商店的梓芽將午餐和發(fā)票交還給毅泉,然後伸出手掌——

  「總共是三百元。」

  「我才買兩個東西耶。」

  「飯糰和奶茶加起來四十三元,其他是代客排隊的酬勞。」

  「妳是黑店嗎……吶,給妳,不用找了。」

  毅泉將一百塊鈔票遞給梓芽。

  「哦哦,真大方。不愧是在院子裡停放兩輛高級轎車的有錢人家。」

  「別來偷看我家的院子啦。而且也沒有高級到哪裡去,只是經(jīng)常保養(yǎng)看起來比較新。」

  「少爺少爺,我這裡有到府打掃的優(yōu)惠方案,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雖然聽起來不錯,不過我們家已經(jīng)雇了十五年以上資歷的專業(yè)清潔人員了。」

  「十五年……你說的該不會是……

  「嗯,我媽。」

  「竟然把媽媽當成清潔人員,你這個不肖子。」

  畢竟是鄰座,加上彼此個性很合得來,距離開學才經(jīng)過半個月的時間,毅泉和梓芽已經(jīng)變成可以互開玩笑的友好關係。

  兩人走過斑馬線,來到校門口時——「要不要去河邊坐一下?」梓芽這麼提議。剛好今天是多雲(yún)的涼爽天氣,河邊又有樹木遮蔭,偶爾來一次悠哉的戶外野餐感覺也不錯,毅泉於是點頭同意。

  離學校走路約三分鐘的路程,有一條筆直穿過住宅區(qū)的河流,堤岸草地上生長著好幾棵苦楝樹,算是鎮(zhèn)上值得一提的景觀。毅泉和梓芽跨過護欄,選了一塊遮陽處就地坐下。

  「水好乾淨哦。」

  「會嗎?」

  「嗯,城市的河完全不是這種顏色。」

  「這裡是鄉(xiāng)下嘛。」

  毅泉喝了一口奶茶,接著拆開飯糰包裝。梓芽也開始吃起自己的三明治午餐。

  河水緩慢流過,昆蟲在草地裡到處跳動,一隻白鷺鷥站在佈滿青苔的石頭上發(fā)呆。儘管正值中午,迎面而來的微風吹散不少熱氣,並帶來一股清爽舒適的芬芳。在這種地方悠閒吃午餐著實讓人放鬆,毅泉原本想直接躺在草地上,不過身上穿的是容易弄髒的白色制服,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對了,毅泉……

  「嗯?」

  「你最近這幾天是不是常常跑去二年五班的教室那裡騷擾人家?」

  「唔嗚……!」

  突如其來的問話害毅泉差點噎到。

  「二年五班有我認識的同學,人家前幾天跑來我這裡抱怨,說我們班的轉學生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有事沒事就跑去他們班的教室外面站崗,而且一句話也不說,看起來怪可疑的。聽說因為這件事,還有女同學晚上作惡夢哦。」

  「這、這樣啊……

  毅泉像是被帶去派出所問話的嫌疑犯一樣低下頭。梓芽之所以提議在河邊吃午餐,原來是為了談這件事。

  「既然已經(jīng)造成對方的困擾了,至少要給對方一個交代吧,所以身為班長的我自然有責任把事情問個清楚——你去二年五班的教室到底打算做什麼?有什麼陰謀?現(xiàn)在立刻招供可以酌情量刑哦。」

  「我也沒有打算做什麼壞事啦,只是……

  經(jīng)過片刻猶豫之後,毅泉才放下飯糰繼續(xù)接著說:

  「梓芽,二年五班的玖蕗……妳知道嗎?」

  梓芽愣了一下,輕輕點頭。

  「嗯,一年級的時候見過幾次。你怎麼會認識她?」

  「那是因為……

  於是毅泉開始說起暑假那一天所發(fā)生的事——在海邊初次相遇、在雨中一起騎車、在那棟老舊房屋裡共享一鍋黑鯛味噌湯。儘管距離現(xiàn)在沒有多久,想起當時的情景依然讓毅泉感到懷念。因為那是他搬來這座小鎮(zhèn)之後第一次感受到愉快的回憶。

  「開學的第一天,我們又見面了,可是玖蕗好像變了一個人,對我的態(tài)度也很冷淡。這種事讓人很難接受吧。所以在她告訴我理由之前,我打算一直死纏著她不放,直到她恢復成那一天的玖蕗為止。」

  「原來你跑去二年五班是為了……等一下,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一聲不坑地站在教室外面?找個人叫她出來不就行了?」

  「這個啊怎麼說呢……我?guī)缀趺恳还?jié)下課都會站在二年五班的教室外面這件事,玖蕗應該早就察覺到了,卻一直不肯出來面對我,表示她還想繼續(xù)跟我劃清界線,就算請其他同學叫她出來,玖蕗大概也不會理我,再說……其實我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造成二年五班的困擾了,要是他們知道原因出在玖蕗身上,反而會害她被大家指責。」

  「哦……看不出來你也有細心的地方嘛。」

  「我還是會拿捏分寸啦,畢竟我不想被玖蕗討厭。」

  「可是其他同學很困擾哦,這樣也無所謂嗎?」

  「呃……

  梓芽的一句話精準戳到毅泉最愧咎的部份。雖然他知道這並不是理想的做法,還會因此影響到其他無辜的同學,然而他還是不願意放棄,一次又一次來到二年五班教室,等待那一位坐在窗邊的座位、對他不聞不問的女孩。

  你很煩耶!走開啦!哪怕是諸如此類的責罵也好,受到埋怨也好,毅泉只不過是想再看一眼——那個彷彿雨後的夕陽光暈、放鬆且真實的微笑。

  毅泉失落地低頭看著手上的飯糰。梓芽抿抿嘴唇,接著說:

  「總之,這件事我大致明白了,但我認為你應該想想其他做法,要不然你打算在二年五班教室外面等到什麼時候?方法還有很多吧,比如放學的時候……

  「我試過在校門口等她,可是每次都等不到。」

  「她平常都騎摩托車通學,為了避免被教官和老師逮到,上學的時候她會將摩托車停在學校後面的小巷子裡,然後翻過垃圾場那裡的外牆進入學校。放學也是一樣。所以你當然不可能在校門口等到她。」

  「原來如此……咦?妳怎麼會這麼清楚?」

  「那個女生在我們學校蠻有名的,我多多少少聽過一點她的傳聞。還有……

  梓芽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將包裝紙放進塑膠袋。

  「她對你的態(tài)度之所以轉變這麼大,我大概知道是什麼原因。」

  一邊拍掉手指上的麵包屑,同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看向身旁的毅泉。淡褐色的眼珠透出試探的意味,若隱若現(xiàn)的微笑帶有一點戲謔。

  微風吹拂著兩人之間短暫的沉默。

  梓芽動了動嘴唇——

  「等一下。」

  毅泉抬起手掌,攔住梓芽準備脫口的話語。

  「我很好奇那個原因是什麼,但我希望由玖蕗本人親自跟我說。」

  「……即使她可能永遠不會向你坦白?」

  「我會努力試著讓她坦白的。」

  聽到毅泉這麼說,梓芽從鼻子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將雙手撐在身後,露出「真拿你沒辦法」似的表情。

  「話說回來,毅泉你原來喜歡那種類型的女生啊。」

  「……呃?」

  「你那什麼反應啊,難道不是嗎?」

  「這個嘛……感覺不像是異性之間的那種……怎麼說呢……總之就是想要接近她,然後變成朋友……這樣的感覺。」

  「就這樣?」

  「嗯,大概吧。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對此似乎不能理解的梓芽皺起左邊的眉毛,以困惑的目光望向小河的對岸。不過那裡當然沒有解開疑惑的答案,只有一隻呆呆的白鷺鷥。

  接著,梓芽拿起塑膠袋並站起身來,隨手拍拍裙擺上的灰塵。

  「嗯,我知道了。」

  說完便轉身往人行道的方向走去。毅泉趕緊帶著還沒吃完的三角飯糰追上她的腳步。

  「妳知道了什麼?」

  「人和人之間相互了解是需要時間的。」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就因為正常才容易忽略嘛。好比說我們兩個……毅泉,你知道我的興趣或喜好嗎?」

  「梓芽的喜好啊……該不會是我吧?」

  「……住過城市的人都像你一樣這麼厚臉皮嗎?為什麼會認為我的喜好是你啊?我又不是什麼變態(tài)跟蹤狂。」

  「因為感覺妳好像很喜歡找我聊天。」

  「又不只是你,我也喜歡找其他同學聊天啊。」

  「所以妳的喜好是聊天?」

  「與其說是喜好,倒不如說這是我的個性。光憑這一點就可以證明毅泉對我還不夠了解。即使座位就在隔壁,每天都會說到話,偶爾還會像這樣一起吃午餐,但我們畢竟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還是有很多彼此不知道的事。更何況你和那個女生……湊巧在海邊認識,然後好心把你帶回家躲雨,就是僅此而已的關係。」

  梓芽停下腳步並回過身來,擺出大師般的姿態(tài)繼續(xù)說道:

  「想要了解一個人就必須對話。藉由言語進行彼此的想法交流,就是最容易打好關係的方法。所以你現(xiàn)在最需要做的,應該是製造兩人對話的機會才對。像你那樣站在教室外面慢慢等肯定行不通,感覺太被動了。你又不是討食物的流浪狗,以為這麼做可以讓對方產(chǎn)生同情,對你敞開心胸嗎?總而言之——」

  梓芽伸出手指戳向毅泉的胸口——

  「不夠積極的男人是無法讓女孩子心動的。」

  毅泉感覺內心中了一槍。儘管說不出一個可以解釋自己採取被動的理由,卻又不甘示弱地繼續(xù)辯解:

  「我、我也想要積極一點啊,只是現(xiàn)在還沒有想到該怎麼做……

  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慚愧,毅泉不自覺移開視線——

  一條不知名的魚躍出河面。

  泛起的漣漪在毅泉的腦袋裡輕輕盪漾。

  「怎麼了?」

  見到毅泉不太對勁的停頓,梓芽偏頭問道。

  毅泉沒有回答。只不過臉上的表情比剛才少了一分猶豫,變得更加清晰。



  「欸欸,要不要去吃冰淇淋?」

  「我們鎮(zhèn)上哪有賣冰淇淋的地方啊,頂多只有挫冰。」

  「便利商店旁邊有一家新開的冰淇淋店,妳不知道嗎?」

  「會不會很貴啊?這個月的零用錢快用光了……

  當幾名女同學結伴離開教室時,玖蕗終於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什麼時候睡著的?下午第一節(jié)的數(shù)學課?不過腦袋依稀還殘留著被物理老師叫起來罰站的記憶……該不會是在罰站的狀態(tài)下睡著了吧?完全想不起來。

  玖蕗伸伸懶腰,隨後拿起書包和釣具袋,走出學生所剩無幾的教室。

  放學時間的走廊比平常清靜許多,從禮堂方向遠遠傳來管樂社練習中的進行曲。一路上與其他學生擦肩而過,正好走在完全相反的方向。雖然在一年級時曾經(jīng)試過從校門口出入,不過背後的釣具袋實在太顯眼了,三不五時就會被老師攔下來,後來就幾乎沒有再跨過校門口一步。

  離開校舍,繞過轉角,來到垃圾場。在樹下?lián)ППУ囊粚η閭H因為玖蕗的出現(xiàn)而嚇了一跳。玖蕗很乾脆地選擇無視他們,逕自攀上學校外牆,宛如電影動作般輕巧地翻過去。

  她總是將心愛的野狼125停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裡,雖然路上畫有禁止停車的紅線,但從來沒有被拖吊過。鄉(xiāng)下地方的紅線和過期的螢光棒一樣毫無作用可言。

  一如往常,玖蕗在途中的雜貨店買了一支蘇打口味的果汁冰棒,半吸半咬地吃了起來,然後走向停車的老地方。

  不同以往的是,自己的愛車旁邊出現(xiàn)一個人影。

  「嗨。」

  毅泉從牆邊撐起身體,朝她揮揮手。玖蕗隨即皺起眉頭,咋了一下嘴。並不是因為毅泉的出現(xiàn)使她感到厭惡,而是毅泉手上正好也拿著一支蘇打口味的果汁冰棒。或許只是巧合,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更加讓人反感。

  「……你在這裡做什麼?」

  依然冷淡的語氣,充滿警戒的眼神,和開學第一天見到的玖蕗一模一樣。但毅泉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再退縮——

  「我在等妳。」

  「難道我還說得不夠清楚嗎?我不想和你扯上關係,也別來找我說話。」

  「嗯,妳有說過。」

  「既然這樣,就別再來騷擾我了。你以為這麼做——」

  這時,一名牽著拉布拉多犬的中年婦女正好經(jīng)過,玖蕗立刻中斷對話,低下頭沉默不語。見到兩人之間有點嚴肅的氛圍,中年婦女也很識相地加快腳步,帶著愛犬逃離充滿青春的糾紛現(xiàn)場。

  等到中年婦女和拉布拉多消失在巷口,玖蕗才重新抬起頭——

  「因為在學校對你不理不睬,索性在這裡埋伏我?你真的以為這麼做有用嗎?只不過是讓我更討厭你而已。如果知道你是這麼糾纏不清的傢伙,那一天我絕對不會多管閒事,還不如放你一個人騎腳踏車回鎮(zhèn)上,淋雨淋到重感冒算了,免得還要在這裡應付你這個跟蹤狂……

  逐漸猙獰的臉龐,看不出來究竟是單純出於憤怒,或是另有心思。

  「真的是……煩死了!」

  為什麼咬牙切齒?有些閃躲的視線又是因為什麼?這些都是現(xiàn)在的毅泉無法理解的。畢竟他對玖蕗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分不清真實、分不清虛假,彷彿在無限的猜測中循環(huán)不止。

  梓芽說過,人和人之間相互了解需要時間。

  可是,如果對方連一點時間都不願意給呢?

  「玖蕗……

  似乎不打算聽他說下去。玖蕗快步走到摩托車旁,嘴巴叼著果汁冰棒,同時將書包揹帶穿進後面的鐵架。

  「雖然那一天我說了很多類似挽留的話,不過後來仔細想想,我覺得……我應該尊重妳的意思。」

  固定好書包的瞬間,雙手停了下來。

  「老實說,我一直嘗試接近妳,就只是為了和妳變成朋友。因為妳是我搬來這座小鎮(zhèn)的第一個回憶,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希望能夠進一步認識妳,並且像那天一樣放鬆又愉快地相處,可是照情況看來……這大概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吧。」

  一隻停在電線上的大卷尾,用漆黑的眼神望著沉默的女孩。

  「我並不是一個聰明的人,也想不到什麼更好的方法,只好站在教室外面等妳。我心想,說不定玖蕗會走出來和我說話——抱著這樣的期待,卻沒有顧慮到妳的心情。其實我多少也感覺到了,或許玖蕗根本就不想和我扯上關係,或許我應該自動遠離,盡量不再打擾妳,這才是對彼此都好的做法。只不過……要放棄想和妳成為朋友的這個念頭,對我來說並不容易。」

  吸氣,再吐氣。毅泉接著說:

  「在這之後,我不會再去二年五班找妳了。」

  一瞬的動搖,讓拳頭悄悄握緊。

  「也不會像今天一樣在這裡等妳……既然玖蕗希望我是陌生人,我願意裝作沒有見過妳的樣子,和妳保持距離。」

  刺眼的夕陽側光下,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只能隱約窺見瀏海下黯淡的眼珠。

  一切都安靜下來。

  在橙色天空中聒噪的鳥鳴,小孩子的嬉鬧,附近居民的寒暄,所有聲音在兩人共處的空間裡消失殆盡。

  噹——噹——

  再次響起的學校鐘聲,在耳際訴說著結束。

  「……是嗎?」

  玖蕗粗魯?shù)貜目诖e抽出小貓鑰匙圈,跨上摩托車。

  「太好了,終於不用再繼續(xù)跟你廢話了, 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以後別再——」

  「不過在那之前,我希望妳答應我一個請求。」

  「……啊?」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讓玖蕗不小心露出喜劇演員似的困惑表情,果汁冰棒也從嘴邊掉到地上。

  「等一下,你剛才不是說……

  「嗯,我確實說過不會再打擾妳,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但是還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需要妳的幫忙。只要妳願意答應我的請求,以後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在妳面前出現(xiàn)。」

  「你……!」

  明明已經(jīng)營造出準備分離的氣氛,居然還在這種時候提出要求——玖蕗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個厚臉皮的男人,恨不得賞他一拳的憤怒隨即顯現(xiàn)在臉上。

  「你這個人實在是……一下說要這樣,一下又要那樣,到底想要怎樣啦!」

  「這件事除了妳之外,我已經(jīng)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幫忙了……拜託!」

  毅泉趴在車頭燈上,用直視的眼神哀求。這傢伙到底打算做什麼啊?玖蕗用手掌掩住額頭,吐出一口沉重的氣,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免得真的釀成流血慘案。

  「……說來聽聽看吧,你有什麼事想拜託我?只要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要求,我應該大概可能也許可以幫你……

  「請妳教我釣魚。」

  玖蕗重新抬起頭,眨眨眼睛。

  「……釣魚?」

  「嗯。」

  「……就這樣?」

  「嗯。」

  毅泉認真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

  「釣魚這種事有什麼好教的?自己學就行了吧。要不然也可以去買釣魚教學書或者上網(wǎng)查資料。」

  「但是我從來沒有釣過魚,就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初學者,突然開始學釣魚又沒有相關知識,總覺得一個人有點不安……

  「那又跟我有什麼關……

  「再說,玖蕗妳不是很擅長釣魚嗎?那一天,我全都看到了——妳站在消波塊上那麼危險的地方,一個人和體型那麼大的魚纏鬥時,妳知道我當下有多驚訝嗎?簡直像是看見什麼世界奇觀,完完全全被妳的身姿吸引過去。怎麼說呢……雖然我這個外行人看不太懂,不過那種稍微彎曲身體、彷彿給妳一支釣竿就能拉起整個地球的感覺……真的是超帥的!」

  在毅泉的讚美攻勢下,玖蕗的臉頰漸漸紅了起來。動來動去的嘴巴似乎想說些什麼,眨眼睛的頻率也開始增加。

  「我之前住的地方根本沒有機會釣魚,頂多只有養(yǎng)很多錦鯉的公園池塘,所以想說既然已經(jīng)搬來這座臨海的鎮(zhèn)上,再加上那一天目睹妳帥氣的英姿,讓我對於釣魚越來越感興趣。所以我才想要向妳學釣魚,或者應該說……我想要變得跟妳一樣!」

  「閉…………

  「憑自己的力量釣起一條大魚,還能把魚帶回家煮成湯,世界上有多少年紀跟妳相仿的女孩子能夠辦到這種事?我敢說幾乎沒有!看似沒什麼肌肉的纖細手臂,卻能撐住劇烈彎曲的釣竿,以及不像其他女生一樣每天躲在房間裡吹冷氣,才得以在日經(jīng)月累的日曬下?lián)碛腥绱私】涤肿匀坏男←溕∧w……啊!小麥色!在陽光之下顯得光滑明亮,猶如黑珍珠一般的高貴質感,這麼多麼美麗的顏色啊!美白機什麼的應該通通消滅,小麥色才是世界的真理!小麥色萬——噗嗚……!」

  「閉嘴!」

  忍無可忍的玖蕗朝毅泉的鼻子冷不防賞了一記巴掌。強制打斷一連串讚美話語的同時,還差點打斷他的鼻骨。

  「小麥色、小麥色的煩不煩啊!你、你這個卑鄙的傢伙……!」

  玖蕗用手臂遮起臉頰,然而泛紅的耳朵並未藏住她的害羞。儘管眉間出現(xiàn)幾道不悅的紋路,下眼皮卻不自覺彎成開心的弧度。總覺得——

  「你以為隨便稱讚幾句就能說服我嗎?少瞧不起人了,我才沒有那麼天真!」

  看起來似乎挺有效的。

  「何況,你說想要學釣魚也是騙人的吧!反正你只是打算利用釣魚這個藉口藉機接近我而已……你的詭計早就被我看穿了,我才不會上當!」

  「不不不,我是真心想要向妳學釣魚。」

  「海邊多的是釣了幾十年的老頭子,你可以去找他們討教啊!懂釣魚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個!」

  「與其讓老頭子來教,我當然更希望讓年輕又漂亮的玖蕗來教我嘛。」

  「你真的是……!」

  玖蕗掄起拳頭作勢要揍人,但毅泉不打算閃躲,反而又走近一步。

  「玖蕗,我剛才已經(jīng)答應過妳了,只要妳願意教我釣魚,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煩妳。這一點我絕對不會失約。在妳教我釣魚的這段期間,任何方面我也會盡量配合妳,也可以把我當成徒弟一樣使喚。另外,如果妳覺得教我釣魚既麻煩又沒什麼好處的話我願意以禮物的形式支付學費,譬如……新的釣竿?」

  新的釣竿——聽到這個關鍵字,玖蕗的臉頰肌肉微微抖了一下。毅泉雖然沒有釣過魚,不過曾經(jīng)有聽過「用對餌,釣對魚」的說法,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玖蕗放下拳頭,盤起雙臂一副審慎考慮的樣子。「……」思考一會兒之後,她再度轉向毅泉說道:

  「教你釣魚這件事本身我倒是不覺得麻煩,反正我?guī)缀趺刻於紩メ烎~。只不過……我現(xiàn)在還是無法相信你。嘴上雖然說著想學釣魚,誰知道你心裡是不是別有用意。所以——明天早上七點準時過來我家,我會帶你去釣魚,釣具的部份也會幫你準備。」

  「我知道了,師父。」

  「別叫我?guī)煾?font color="#000000">我可沒有答應要教你釣魚哦,只是想看看你的學習態(tài)度如何而已。如果你明天遲到,或是被我發(fā)現(xiàn)你不是真心想要學釣魚,我會直接把你踢下水,然後當作沒有這回事。」

  「妳願意給我機會,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哼。」

  轟隆隆隆隆……玖蕗轉動鑰匙並發(fā)動摩托車,連一句再見或掰掰也沒說,朝毅泉比了一個中指之後便默默騎走了。

  目送玖蕗的背影逐漸離去,直到她消失在塗滿夕陽色的道路上,毅泉撿起玖蕗剛才不小心弄掉的果汁冰棒,走到牆邊吐出一口氣——

  太好了。

  說實話,毅泉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成功說服玖蕗,在剛才的糾纏過程中,他雖然表面上始終保持冷靜,然而內心其實充滿擔憂。只要玖蕗一個不開心,隨時有可能轉頭走人或是拒絕他的請求,導致兩人從此互不相干的結局——

  換句話說,這是毅泉的最後一搏。

  正如玖蕗所質疑的,毅泉確實對釣魚沒什麼興趣,但是他不惜違背自己真正的想法,甚至像個虛偽的人一樣阿諛諂媚,這一切都是為了製造兩人相處的機會——透過釣魚這個契機接近玖蕗,讓玖蕗對自己產(chǎn)生信任感,即便觸摸不到玖蕗的心房,至少也想成為可以陪伴在她身邊的存在。

  當然,在玖蕗的釣魚教程結束之後,毅泉必須實現(xiàn)承諾,再也不能踏入玖蕗的生活。所以毅泉瞄準了另一種可能——隨著一天又一天的共處,兩人更了解彼此之後,玖蕗或許會回心轉意也說不定。

  想要達成這個結果,除了毅泉自身的努力之外,更重要的是玖蕗本人的意願。說實在的,「玖蕗在拿到作為學費的新釣竿之後立刻把毅泉一腳踢開」這個發(fā)展反而更有可能成真。

  無論如何,既然玖蕗不願意給予時間,就只好由自己親手創(chuàng)造了。

  「今天要早點睡才行。」

  兩支蘇打口味的果汁冰棒在手裡碰撞出水藍色光澤,閃爍著明日的期待。

  ***

  隔天的週末早晨——

  鬧鐘響起時,電子鐘面顯示著06:01。這個數(shù)字對於平常週末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的毅泉而言有一種超現(xiàn)實的感覺。今天的毅泉腦袋特別清醒,他立刻下床前往浴室盥洗,接著回到房間換上方便活動的衣服,動作流暢得不像是一個剛起床的人。

  雖然距離約定的時間還很充裕,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毅泉決定提早出門。他跨上腳踏車,在早晨清爽的空氣中前行,不久便來到附近的早餐店。姑且先填飽肚子再說。

  由於有點過於興奮,毅泉沒什麼食慾,只點了一份培根蛋餅和一杯紅茶。對桌上的報紙不感興趣,也絲毫沒有滑手機的興致,毅泉正處於某種微妙的狀態(tài),他一邊抖腳還一邊用手指輕敲桌面,同時不斷變換坐姿,看起來簡直像是吸食了什麼怪東西的危險份子,還因此引來其他客人的懷疑目光。

  簡單來說,毅泉現(xiàn)在心裡感到雀躍,卻又很緊張。

  他期待接下來將和玖蕗共度的時光裡,可以回到暑假相遇的那一天並重拾當時的愉快。可是如果不小心出了差錯,被玖蕗蓋上不及格印章,恐怕就再也無法獲得她的認同了。總之必須在玖蕗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對釣魚很有興趣的樣子才行……但要是顯得太刻意,說不定會造成反效果。況且在已經(jīng)受到懷疑的情況下,真的有辦法順利瞞過玖蕗嗎?或者乾脆……

  ……不行不行,還是別想得太複雜比較好。算計太多反而會塑造出虛假,即使最後得到信任,那也並非真實的自己,只不過是用謊言編織而成的人偶。自然且放鬆的心靈交合才是毅泉所期望的結果。

  06:55——

  毅泉在約定時間之前抵達玖蕗家。佈滿青苔的紅磚牆面,深灰色瓦片屋頂,鐵柵門上的牽牛花在朝陽下盛放。想到自己曾經(jīng)一度踏進這棟老房子,卻始終無法和玖蕗拉近關係,還被當成敵人似地看待,讓毅泉心裡忍不住一陣五味雜陳。

  為了改變這個狀態(tài),今天要在玖蕗的指導下認真學習才行!

  07:00——

  時間到了。再過不久,玖蕗就會推開那扇老舊的木門走出來……

  07:13——

  看來玖蕗也有賴床的壞習慣呢。不過沒關係,應該很快就……

  07:29——

  現(xiàn)在差不多已經(jīng)在刷牙洗臉了吧。接下來還要梳妝打扮什麼的。畢竟玖蕗也是女孩子嘛,準備時間本來就比較……

  07:41——

  該不會還在刷牙吧?玖蕗的牙齒確實很白很乾淨,果然是因為平常就很注重口腔健康……

  08:02——

  ……太慢了。

  就算再怎麼尋思可能的原因,等待了一個鐘頭的現(xiàn)在,毅泉也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釋。耐性快被磨光了,腳邊的石頭也踢過好幾次了,毅泉甚至開始思考「牽牛花為什麼叫牽牛花?」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以逃避玖蕗仍未出現(xiàn)的現(xiàn)狀。

  要不要乾脆翻過圍牆進去看看呢?就在毅泉即將犯下擅闖民宅的罪行之前,一個中年男人冷不防從門裡走出來。

  年紀看起來大約五十多歲,穿著汗衫和短褲,嘴邊留有適量且整齊的鬍子。他手上拿著一只澆水器,似乎準備要到院子裡給盆栽澆水。

  「嗯?」

  中年男人一見到站在自家門前的奇怪高中生,便朝他走來並率先開口:

  「早啊。」

  「咦?啊、早……

  「你來找玖蕗嗎?」

  毅泉有些緊張地點點頭。

  「先進來吧。」

  中年男人打開鐵柵門讓毅泉進來,帶著他來到客廳。「我去叫她起床。」說完,便走進神桌側邊的房門。

  應該是玖蕗的爸爸吧。儘管頭髮有點發(fā)白,身體卻沒有發(fā)福的跡象,嚴肅的表情散發(fā)出歷經(jīng)風霜的沉穩(wěn),粗壯結實的手臂也看起來相當可靠,簡直就是男人老了以後想要成為的理想類型。

  「快點,妳朋友已經(jīng)在等妳了。」

  「什麼啦……誰啦……?」

  過了不久,玖蕗爸爸推著一具殭屍——看似殭屍的玖蕗走出房間。

  亂糟糟的頭髮、睜不開的瞇瞇眼、殘留在嘴角的口水漬、搖搖晃晃的走路方式,一副就是還沒睡醒就被人拖下床的樣子。

  寬鬆的白色T桖罩住整個身體,給人沒穿褲子的無限遐想,潔淨光滑的大腿綻放出可比朝陽的耀眼光輝,沒有自覺地展露出慵懶的色氣然而毅泉根本沒有心情仔細欣賞,畢竟他剛剛才得知自己之所以等了整整一個小時,居然是因為玖蕗睡過頭的這個事實……當初約在早上七點的人是誰啊!

  「在這裡嗎……?」

  仍然睜不開眼睛的玖蕗慢慢走到毅泉面前,瞎子摸象似地開始亂摸毅泉的臉。該不會能夠透過觸覺猜到對方的身份吧?辦得到的話就太厲害了。毅泉不禁有點期待——

  「……原來是小白啊。」

  「完全搞錯了嘛。小白又是誰啊?」

  「附近人家養(yǎng)的山羊……

  「我才沒有那麼長的鬍子……等一下,山羊?有人在家裡養(yǎng)山羊?」

  咚、咚。玖蕗爸爸用捲起的報紙敲敲女兒的腦袋。「去把臉洗乾淨。」玖蕗像是反應晶片太過老舊的機器人一樣頓了五秒鐘左右,才慢慢移動腳步並走出客廳。

  「年紀輕輕就這麼邋遢。」玖蕗爸爸一邊嘆氣一邊碎碎唸,拿起澆水器再度走向院子,留下毅泉一個人在客廳等待。

  又過了一會兒,完成盥洗並換上一身輕便衣物的玖蕗終於再度出現(xiàn)。無袖上衣、棉質短褲,配上夾腳拖鞋,雖然的確是很適合夏天的穿著,但如此過度休閒的風格實在讓人看不出來她正準備外出。

  玖路將塞了許多雜物的傳統(tǒng)手提袋、背包、保溫箱和釣具袋——總之就是把所有東西通通交給毅泉。白白等了一個小時又要充當駝獸,讓毅泉忍不住想要抱怨幾句:

  「明明約早上七點的人是妳,居然還睡過頭……

  「我才不是睡過頭,只是忘記了。」

  「這更過份吧!」

  「少囉嗦,快走啦。」

  聲音雖然還有點沙啞,不過似乎已經(jīng)清醒了。也許是因為被毅泉看見自己剛起床的無防備狀態(tài),又或者只是單純有起床氣,看起來有點不高興的心情明顯浮現(xiàn)在玖蕗臉上。

  玖蕗順手從茶幾上拿起兩顆饅頭,帶著毅泉來到車棚並牽出摩托車,在走出大門之前對爸爸喊道:

  「我們要去釣魚,中午不回來吃。」

  「嗯。」

  玖蕗爸爸沒有回頭地應答一聲,繼續(xù)專注在手邊的澆花作業(yè)上,對於女兒和同齡男生即將單獨出遊這件事好像不置可否。

  「上來吧。」

  玖蕗示意讓毅泉坐上後座,同時將其中一顆饅頭遞到毅泉手上。

  「啊,早餐我吃過了。」

  「是哦。」

  聽到毅泉這麼說,玖蕗立刻伸手搶回饅頭,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對這個舉動不知該作何感想的毅泉默默跨上後座。

  「話說,妳爸爸既允許妳騎摩托車,又不會干涉妳的交友狀況,感覺是個很開明的爸爸呢。」

  「嗯……嗚咕……那是我爺爺啦。」

  「哦,原來是妳爺……咦?」

  爺爺?那個有點酷的中年大叔居然是玖蕗的爺爺?

  「『什麼?怎麼可能是妳爺爺?太年輕了吧!討厭~給人家騙~』……你正打算這麼說吧。只不過是看起來年輕一點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我才不會用那種奇怪的說話方式咧,不過確實……有點驚訝……

  「怎樣都好啦。」

  玖蕗按下啟動電門,野狼125便響起低沉的狼嚎。

  「要出發(fā)囉。」

  「嗯。」

  「……

  「……

  「……喂。」

  「怎麼了?」

  「我才想問你咧,你的手呢?」

  「手?」

  手怎麼了?毅泉用疑問的眼神回應玖蕗轉頭瞪過來的不耐煩視線。

  「嘖,實在是……抱住我的腰啦。」

  「……咦?」

  「你揹了那麼多東西,不是抓不到後面的把手嗎?」

  「啊、嗯,是沒錯啦……可是……真的可以嗎?」

  「你很婆媽耶,動作快。」

  雖然從表面上可能看不出來,但是一想到可以和漂亮女孩子進行零距離的親密接觸,毅泉內心那一座名為「色慾」的活火山便開始蠢蠢欲動,一個按捺不住隨時都有可能噴發(fā)——

  不不不,這才不是什麼親密接觸呢,只不過是為了安全考量所採取的適當行為……毅泉試著讓心態(tài)平靜下來,然後伸出微微顫抖的雙手,以擁抱雲(yún)朵似的力道輕輕摟上玖蕗的腰——

  啊啊~~

  沒有贅肉的結實腰部形成勻稱曲線,美好的觸感襲向手心,每一道掌紋彷彿遭到記憶改寫,讓人願意付出一切以示效忠;軟綿綿的體香迎面而來,像是有毒的美麗花朵一般用醉人的魅力侵襲大腦;朝陽投射下,白色的內衣肩帶若隱若現(xiàn),穿在少女們身上的高貴而不可戲謔的貼身衣物,現(xiàn)在卻離自己的嘴巴如此接近,彷彿只要用牙齒輕輕一勾,就能揭穿那神祕的面紗,投身進少女們私密的未知領域……

  「……啊。」

  「嗯?怎麼了?」

  「……沒事,只是有點昏過去了。」

  「啊?」

  毅泉並不是沒有抱過女孩子,畢竟已經(jīng)締造了國中時代交過三個女朋友的輝煌歷史。就他的經(jīng)驗來說,即便是身材看起來瘦瘦的女生,肚子或多或少還是會有一點贅肉,然而玖蕗的腰就好像被人精心雕琢過似的,不僅摸不到多餘的部份,順著盆骨描繪的美妙曲線更是……不行不行,再想下去又會失去意識了。

  該不會是釣魚的緣故吧?毅泉暗自猜想。廣義上釣魚也算是一種戶外運動,或許真的有塑造身材的效果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能夠合情合理又合法地碰觸玖蕗,真是再幸運不過了。對於打算在今天之內迅速和玖蕗增進感情的毅泉而言,這個開頭或許可以當作一個好預兆。

  玖蕗現(xiàn)在的心情又是如何呢?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麼變化,不過像這樣被摟在懷裡,其實心裡肯定早就害羞得一塌糊塗了吧,呵嘿嘿……

  毅泉在心中暗自竊笑,準備偷偷觀察玖蕗的表情——

  「抓穩(wěn)囉。要是害你摔死,我會良心不安的。」

  冷靜的語氣,卻蘊藏著某種彷彿即將爆發(fā)的能量。

  而且話裡的內容感覺有點不太尋常,漫來一股不祥的預感。

  「等……

  轟隆隆隆隆隆——!

  毅泉還來不及喊暫停,野狼125已經(jīng)翹起孤輪,朝前方噴射出去——

  留下的一團煙霧在短暫彌留之後緩緩消失。

  直到引擎聲和慘叫聲消失在道路的盡頭,蹲在院子裡的玖蕗爺爺對著盆栽自言自語:

  「心情不錯嘛。」

  細心的澆灌下,盆栽的土壤逐漸滋潤。



  藍色天空不見一片雲(yún),夏末豔陽開始加熱氣溫。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玖蕗將摩托車熄火,隨手撥一撥被風吹亂的頭髮,一臉兜風過後的清爽表情。然而就在她打算跨下摩托車時,卻發(fā)現(xiàn)身體無法動彈——後面有個瑟瑟發(fā)抖的傢伙正緊緊抱著她的腰不放。

  「喂,你要抱著我到什麼時候啊?快點下車。」

  「呃、啊,嗯……

  含糊回應之後,毅泉慢慢縮回因為用力過猛而有點抽筋的雙手,不太協(xié)調地將發(fā)軟的雙腳踏到地面上。

  剛才他們究竟是以什麼樣的速度在奔馳在馬路上呢?毅泉只記得自己全程死命抱住玖路的腰,既沒有心思去注意儀表板,也沒有一絲趁機吃豆腐的念頭,在那種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的超高速行駛中,「保命」變成了毅泉唯一關注的事。

  感覺真的會死。要是在壓車過彎的那個時候不小心鬆手的話……要是在與對向行駛的大卡車擦身而過的那個時候不小心稍微伸出腳的話……想到自己好幾次差點變成黑白照片的驚險過程,毅泉不禁又打了個冷顫。

  看著毅泉一副隨時會癱軟下去的模樣,玖蕗開口問道:

  「怎麼了?你會怕嗎?」

  這句話簡直像是打算徹底摧毀毅泉的自尊,直接刺激到男人最不願屈服的部份。

  「我、我會怕?哈哈哈哈……我怎麼可能會……

  「是哦,既然如此,我們回去的時候用同樣的速度騎車也沒關係囉?」

  「對不起,我說謊了。請妳下次騎慢一點。拜託。」
  
  「嗯,知道了。」

  事到如今,自尊什麼的已經(jīng)無所謂了。毅泉自暴自棄地這麼想。於是他原地蹲坐在地上,試著讓緊繃的神經(jīng)放鬆下來。

  「話說回來,這裡是哪裡?」

  毅泉稍微環(huán)顧四周——兩人來到一處非常偏僻的地方。眼見之處儘是沒有種植任何作物的荒置田地,將近一個人高的芒草堆像是一大片床單。沒什麼風,也沒有聞到海水的鹹味,感覺不像是在海邊附近。

  這時,玖蕗從手提袋拿出一把開山刀。

  毅泉不禁停住呼吸。

  金屬刀身閃出刺眼冷光。

  該不會是因為毅泉太過糾纏不清,決定在這裡殺人滅口吧?何況這麼偏僻的地方,屍體處理起來的確很方便……正當毅泉大腦內的危機意識開始響起警報時,玖蕗已經(jīng)舉起開山刀——

  啪嚓。

  一束芒草慘遭腰斬。

  「最近好像都沒什麼人來的樣子。」

  玖蕗繼續(xù)揮舞開山刀,像是探險家似地一邊砍掉眼前的芒草一邊逐步前進。看見玖蕗慢慢走向草地深處,毅泉趕緊起身,像是小跟班一樣扛著所有東西追上她的腳步。

  「我們要去哪裡?」

  「前面有一座池塘,那就是我們今天的釣點。」

  「池塘?我還以為妳會帶我去海邊呢。」

  「海釣需要注意風、潮汐和水流等等因素,稍微複雜一點。淡水釣比較適合初學者。」

  「原來如此。」

  步行五分鐘之後,眼前便出現(xiàn)一座池塘。雖然說是池塘,不過其規(guī)模卻有小型湖泊的程度。水色偏綠,水面上飄滿水芙蓉之類的水生植物,整座池塘在芒草團團包圍下給人一種身臨祕境的感覺,彷彿什麼時候從水裡冒出一隻會說話的妖怪也不奇怪。

  好安靜。

  小時候在城市長大的毅泉從來沒有來過這麼安靜的地方。聽不見人聲與車聲,就連蟲鳴鳥叫也是稀稀疏疏,彷彿世上所有聲音都被隔絕在池塘之外。

  玖蕗砍掉岸邊的芒草,騰出一小塊空間,接著命令毅泉將手提袋、背包和釣具袋放在地上。

  「那麼,開始釣魚吧。」

  「是,師父。」

  「別叫我?guī)煾浮D阒泪烎~的首要工作是什麼嗎?」

  「呃……綁釣線?」

  啪。毅泉挨了一巴掌。

  「錯。」

  「就算說錯了也用不著打我吧……

  「並不是因為說錯才打你,只是想打你才打你的。」

  「太不講理了吧!」

  「在實際開始作釣之前,必須先架好輔助用的工具,創(chuàng)造一個對自己最舒適最方便的釣魚空間。首先是——」

  玖蕗蹲下來從手提袋裡拿出各種東西。講解用途的同時,兩人開始協(xié)力架設工具。完成之後,原本空蕩蕩的窄小空間裡頓時多出幾分野營氣息——大大的遮陽傘下擺放兩把摺疊椅,以及裝滿飲料和冰塊的保溫箱。置竿架插在水邊的軟土裡,組裝完畢的撈網(wǎng)放置於伸手容易取得的地方。

  「要是再準備帳棚和睡袋,感覺都可以在這裡露營了呢。」

  「有什麼理由要在離家不到三十分鐘車程的地方露營啊?你是笨蛋嗎?」

  毅泉難得出現(xiàn)對大自然的嚮往情懷就這麼被一桶冷水澆熄了。

  「接下來要準備這個——」

  玖蕗再度從手提袋裡拿出一袋東西,裡頭裝著鮭紅色的粉末。

  「這是什麼?」

  「粉餌。」

  「用這個釣魚?」

  「對啊。」

  「我以為釣魚都用蚯蚓什麼的。」

  「蚯蚓當然也可以釣,不過鎮(zhèn)上的釣具行沒賣,自己動手挖又很花時間,所以釣淡水的時候我通常習慣用這個,比較方便。」

  「哦——」

  玖蕗將粉餌通通倒進一只塑膠材質的小盆子裡,接著加入少許池塘水,開始反覆搓揉。

  「感覺好像在搓麵團。」

  「嗯。順帶一提,軟硬度的拿捏是很重要的。揉得太硬的話會降低魚吃餌的意願,揉得太軟又容易從釣鉤上脫落,所以水要一點一點慢慢加,揉到剛剛好的硬度……差不多是這個感覺。」

  玖蕗將粉餌揉成團狀之後,將小盆子遞過來。毅泉試著伸出手指戳戳看,感受一下所謂剛剛好的硬度。濕濕黏黏的,又有一點彈性,有點像是耳垂的觸感。

  「OK,接下來是釣組——」

  「釣組?」

  「就是包括釣線、浮標、鉛錘和釣鉤的整體組合。釣魚有各式各樣的釣法,就需要用到不同樣式的釣組,身為菜比八的你只要稍微知道這個概念就好了。」

  「呃、哦……

  「嗯……我想想……先讓你從手竿開始學比較好,就用十二尺的三號竿吧,母線則選用三號尼龍線。至於浮標……反正今天只是帶你來釣個感覺而已,十塊錢的便宜貨就可以了。鉤子就用伊勢尼……

  ——完全聽不懂。

  玖蕗逕自蹲下來翻動背包的同時還不斷自言自語,感覺得出來她正在進入名為釣魚的思考領域。從來沒聽過的生疏名詞像是蝗災過境一般掃過毅泉的腦袋,使得他只能用呆滯的目光默默凝視玖蕗的背影——原來釣魚是這麼複雜的世界嗎?

  在毅泉的印象中,釣魚就是「拋竿→浮標下沉→拉竿→釣到魚了」這樣的感覺,可是在玖蕗的隻字片語中,背後卻隱約包含著大量的知識、訊息和經(jīng)驗,猶如深海一般廣大無垠。

  想到自己什麼也不會,毅泉頓時有一種被扔進宇宙似的無力感,對於是否能夠學會釣魚這件事不禁感到迷惘。

  「喂,在那裡發(fā)什麼呆,還不快過來學綁線。」

  玖蕗回頭這麼說,語氣依然是同樣的不耐煩。

  然而,和平常的玖蕗有一點不同——

  雙眼在微微閃爍。

  她的釣魚開關似乎已經(jīng)打開了。淡褐色的眼珠散發(fā)出某種期待,小孩子一般的純潔無垢,簡直是足以被世人崇拜讚揚的美麗寶石。

  那是出自對什麼的期待?毅泉沒有答案。在美麗的強烈吸引下,他渴望理解那種期待,想要伸手碰觸那未知的光芒。

  於是他放下迷惘,踏出第一步——

  ***

  「……真的是有夠笨手笨腳。」

  「……

  兩支浮標在水面上保持靜止狀態(tài)。雖然有一些小魚偶爾會在周邊泛起漣漪,不過或許是察覺到岸上的詭異氣氛而產(chǎn)生警戒心,從開始作釣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個小時了,完全沒有魚上鉤。

  「啊啊啊——煩死了,一回想起來就生氣……!」

  「……

  玖蕗的碎碎唸差不多已經(jīng)持續(xù)兩個小時了,她不時嘆氣和咋舌,或是煩躁地搔搔濕潤的頭髮,以表達此刻差到極點的心情。就算真的有魚往餌的方向靠近,八成也會被她散發(fā)出來的負面能量給嚇跑吧。

  至於毅泉——連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能像是枯木一般呆坐在摺疊椅上,凝視毫無動靜的浮標,等待時間的流逝慢慢澆滅坐在旁邊的那一團怒火。

  說起來有點難以置信——兩人現(xiàn)在都沒有穿衣服。

  毅泉打著赤搏,玖蕗上半身也只剩下一件內衣。將遮陽傘收起來之後,他們的皮膚直接曝曬在接近中午的炙熱陽光下。

  這不是在享受日光浴,只是因為衣服還沒乾。

  事情發(fā)生在不久之前——

  在玖蕗的指導下,毅泉開始學習釣線的綁法以及浮標的調整。不過畢竟還只是一個初學者,加上手指有點笨拙,所以過程並不太順利。雖然玖蕗的眉間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心急氣燥的紋路,還是願意耐著性子細心指導。

  直到一切準備妥當,終於可以讓釣組下水了。

  「拋竿有很多種方式,不過手竿沒有裝捲線器,拋遠的距離也有限,所以基本上只需要學會一種方式就好。我先示範給你看。」

  玖蕗一手持竿,一手捏住釣線的尾端,然後在放開釣線的同時利用釣竿尾部的彈性將釣組盪向前方,球狀的粉餌便噗通落進離岸幾公尺遠的水面。

  「吶,很簡單吧,你來試試看。」

  「好。」

  毅泉從玖蕗手裡接過釣竿並擺好預備動作。由於是第一次,毅泉心裡不免有點緊張。「放線的同時把釣竿推出去……放線的同時把釣竿推出去……」他反覆回想玖蕗的動作,又在腦內自行模擬好幾遍,直至隱約抓到那種微妙的手感之後——

  嘿!

  釣組以鐘擺的行進軌跡飛向水面,感覺好像還不錯。然而——

  釣竿也跟著飛出去了。

  「啊啊啊啊啊——!」

  犯下重大失誤的毅泉發(fā)出哀號。

  就在這時,像貓一樣敏捷的身影迅速躍起——

  玖蕗以外野手的姿勢飛舞在半空中,奇蹟似地接住釣竿。

  糟糕!這樣下去會掉進水裡的!

  慌張之際甚至沒有任何時間思考,毅泉反射性伸出雙手——

  唰——

  帶有碎花圖案的淺藍色內褲。

  繃緊的臀部線條。

  棉質短褲被褪到膝蓋部位,潔白的雙腿猶如大理石一般光滑亮麗。

  玖蕗轉過頭來的臉蛋同時混雜了錯愕、羞恥與憤怒,張嘴的口形看起來正打算飆出髒話——

  噗唰!水花四濺開來。

  闖禍的毅泉呆在原地手足無措,他不知道現(xiàn)在應該過去伸手拉玖蕗一把,還是應該為了保命趕快逃走。

  然後,玖蕗從岸邊不太深的水裡緩緩站起來……

  濕透的瀏海幾乎蓋住整張臉,形成恐怖片常見的女鬼髮型。衣服和手腳全都沾滿浮萍,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雖然成功救回釣竿,卻因為毅泉多餘的舉動,使得玖蕗的下半身正呈現(xiàn)出半裸露狀態(tài)。

  「……

  玖蕗默默將卡在膝蓋附近的短褲拉回腰際、穿起漂在水面上的夾腳拖鞋,帶著滿身的池塘味回到岸上。

  她以彷彿冷兵器似的尖銳眼神瞪向毅泉,默默指向岸邊——

  「站過去。」

  「玖、玖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站過去。」

  看樣子現(xiàn)在就算道歉再多次也無濟於事了。

  為了獲得玖蕗的原諒,毅泉只好如同死刑犯一般走到岸邊,等待漢摩拉比的制裁。他抬起頭,彷彿來到生命盡頭似地望向晴朗的天空——

  幸好今天陽光很充足。

  「去死——!」

  噗唰!

  原本以為頂多只是簡單地被推下水,玖蕗卻先是助跑一段距離之後使出雙腳飛踢。毅泉感覺自己的脊椎差一點就被踢斷了。

  沒關係,如果這麼做能夠讓玖蕗消氣的話……正當毅泉這麼想時,玖蕗居然也跟著跳進水裡,開始對他潑水並加上拳打腳踢。

  「你這個……蠢蛋!王八蛋!死變態(tài)去吃大便!」、「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嘛!」、「不是故意的就沒關係嗎!?不是故意的就可以隨便脫別人的褲子嗎!?豬八戒!人間垃圾!性罪犯!」、「等、等一下!妳要做什……啊啊啊——!」……也許是因為覺得不甘心,玖蕗索性也把毅泉的褲子扒掉,遠遠扔向池塘中央,害毅泉不得不在混濁的水中盲目摸索。

  如此這般,浪費一大堆時間之後,兩人終於坐下來開始釣魚。

  全身都濕透了。於是他們把遮陽傘挪到旁邊,將衣服脫掉並曬在傘面上,打赤膊的兩人就這麼在陽光下一邊釣魚一邊慢慢烘乾身體。

  明明因為內褲被看到而發(fā)脾氣,內衣就沒關係嗎?毅泉不禁產(chǎn)生這個疑問。可是他當然問不出口,畢竟這是好比將油罐車開進火災現(xiàn)場的危險行為。

  「搞什麼嘛,舔也不舔一口……

  浮標遲遲沒有動靜,玖蕗從鼻子發(fā)出嘆息聲,改以放鬆的姿勢靠在椅背上,接著隨手從保溫箱裡拿出一罐果汁,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好像老頭子……實際上,毅泉在經(jīng)過幾天的觀察之後,發(fā)現(xiàn)玖蕗的說話方式和行為舉止和同齡女孩子有著極大的差別。其他女孩子會努力維持自己的形象,玖蕗則總是一副準備退休似的懶散模樣,對於青春的氛圍好像完全不感興趣。

  正面的說法是「特別」,負面的說法是「奇怪」。為什麼會受到這種女生的吸引、甚至到了不惜利用學習釣魚的名義來接近她的程度呢?就連毅泉自己也想不明白。

  明明確實存在卻又無法形容清楚的這種心情,究竟是……

  「喂。」

  一罐飲料朝自己飛來,毅泉反射性伸手接住。

  「喝點東西吧,你要是中暑的話我會很麻煩的。」

  「啊、謝……

  毅泉往手上的飲料罐一看——牛奶花生湯。

  偏偏是吃起來特別麻煩的東西,而且理應附贈的湯匙居然不見了。但既然是來自玖蕗的好意,毅泉也不敢多抱怨什麼,免得又觸及到她好不容易稍微降溫的情緒。

  掀開蓋子之後,毅泉以狼狽的吃相開始灌飲牛奶花生湯。玖蕗這時又再一次抬起釣竿,將釣組收回來,並且將搓圓的新餌黏到釣鉤上——從開始作釣到現(xiàn)在,玖蕗大約每過十分鐘就會做一次這個動作。

  「為什麼要一直把釣組收回來?浮標不是完全沒動過嗎?」

  「因為餌會溶掉啊。」

  「?」

  看見毅泉一副「妳在說啥?」的呆滯表情,玖蕗先是抬起頭發(fā)出思考時的悶聲,接著將剛黏好的餌扔進岸邊的淺水中。

  「吶,你看。」

  才剛落水沒多久,球狀的粉餌便漫出霧狀粒子。

  「粉餌泡在水裡就會開始慢慢溶解,溶到某種程度之後就會失去附著性,最後從鉤子上脫落。所以即使完全沒有魚在咬,每隔一段時間還是要收回釣組並換上新餌。」

  「哦,原來——等一下,也就是說我的餌早就不在鉤子上囉?」

  「肯定早就掉了。」

  「既然這樣就早點告訴我嘛……

  「是你自己沒發(fā)現(xiàn),怪我囉?」

  除了一開始的線結綁法以及釣具的使用方法之外,玖蕗似乎不打算繼續(xù)進一步的指導。唯有毅泉開口提問的時候,她才會針對疑問的部份開始講解。換句話說,毅泉必須擺脫掉學校那種被動型態(tài)的學習方式,切換成積極主動的心態(tài),不這麼做的話,他們之間甚至很難產(chǎn)生對話。

  話雖如此,即使玖蕗講解得再怎麼詳細,浮標的調整、釣線種類什麼的,這些知識對於初學者的毅泉而言想要完全理解還是有些困難,頂多只能得到一點模糊的概念。

  身體差不多烘乾了,於是兩人穿起衣服並重新架起遮陽傘,開始吃起玖蕗帶來的午餐——麵包和餅乾。雖然是很單調的食物,不過在芒草環(huán)繞的水塘所營造的安靜氛圍下,口中的澱粉滋味感覺比平常更香甜。

  睏意如期而至,兩人決定輪流小睡一下。毅泉沒辦法坐在摺疊椅上入睡,所以充其量只是閉上眼睛休息而已。反倒是玖蕗睡得很熟。美麗沉穩(wěn)的睡臉,甚至還發(fā)出有點可愛的鼾聲,讓毅泉忍不住拿起手機——然而在按下錄影鍵的同時,玖蕗卻突然張開眼睛,對著面前的盜攝犯露出兇狠目光……毅泉的手機因此被沒收了。

  就這樣,伴隨著悠閒的空氣,時間來到下午。

  裝粉餌的小盆子已經(jīng)差不多見底了,浮標卻依然不為所動。

  與其說是失去耐心,不如說是感到奇怪。如果只有身為初學者的毅泉釣不到還說得過去,可是沒想到就連玖蕗也……為什麼一條魚都釣不到?究竟是哪裡有問題?

  要想找到解決問題的線索,就需要具備某種程度的知識量,所以毅泉認為經(jīng)驗豐富的玖蕗應該會做點什麼,以改變現(xiàn)在釣不到魚的窘境。然而玖蕗卻如同浮標一樣不為所動,只是睡眼惺忪地盯著水面。

  「吶,玖蕗,這裡真的有魚嗎?」

  「有啊。」

  「可是我們已經(jīng)釣很久了,浮標卻完全沒動過……這樣有點奇怪吧?」

  玖蕗的眼睛稍微瞥向毅泉這裡,應付性地嗯了一聲。

  「釣不到魚的情況很常發(fā)生,沒什麼好奇怪的。」

  「就算如此,難道沒有一個可以解釋這種情況的原因嗎?比方說……啊,果然是因為我的緣故?當時發(fā)出那麼大的聲音,所以魚全都不敢接近……

  「聲音確實會讓魚產(chǎn)生警戒,但是那個影響不致於延續(xù)到幾個小時之後的現(xiàn)在。」

  「那又是為什麼……原因在粉餌嗎?不過既然是玖蕗準備的,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還是因為天氣……

  這時,玖蕗無預警站了起來。

  「差不多了,把東西收一收吧。」

  她拿起小盆子,將剩餘的粉餌灑進水裡。

  「……咦?要回去了?」

  「嗯。」

  突如其來的結束讓毅泉一時反應不過來。腦袋有些混亂的他不自覺伸手揪住玖蕗的衣角——

  「再、再多待一下子嘛!說不定等一下就會釣到……
  
  「我說要回去就是要回去,今天到此為止……放手啦!剛才脫我褲子,現(xiàn)在又要脫我衣服嗎?你對我身上的布料到底有多執(zhí)著啊,死變態(tài)!」

  玖蕗將衣角扯回來,不再理會毅泉,逕自開始收拾釣組。

  漫長且單調的釣魚體驗終於可以告一段落,某種層面來說也算是解脫了,但是對於毅泉而言,這次的釣行並不只是單純的出遊,其中還有一項更重要的目的——



  釣具收拾完畢之後,兩人離開池塘並騎上歸途。這次玖蕗將車速放慢了,讓毅泉著實鬆了一口氣。

  進入小鎮(zhèn)的住宅區(qū)地段時,玖蕗突然說想要吃冰,於是將摩托車龍頭換個方向,來到一家外觀很傳統(tǒng)的剉冰店。

  玖蕗沒問過毅泉想吃什麼便擅自點了兩份八寶冰,接著選了一個角落的位子落座。她拉拉衣領拍散身體的熱氣,並將帶有汗珠光澤的臉龐迎向電風扇吹來的涼風。因為舒暢而有些迷濛的雙眼,瀏海宛如蒲公英一般輕搖飄動,簡直是夏日美景。

  然而,這可能是最後的回憶了。

  「你請客哦,當作是被你脫褲子的精神賠償。」

  「嗯……

  「幹嘛一副在月臺上和女朋友道別的表情啊?只不過是今天沒有釣到魚而已,真的讓你這麼消沈嗎?」

  「咦?啊……沒事啦。」

  沒事——當然是騙人的。

  兩人今天之所以一起出來釣魚,正是為了讓玖蕗審視毅泉對於釣魚是否真的感興趣,之後再根據(jù)她的判斷來決定要不要接受毅泉的請求。換句話說,對於一心一意想要接近玖蕗的毅泉來說,這是至關重要的試驗。

  明明很清楚這一點,也盡可能保持專注,然而在今天的釣魚過程中,毅泉的表現(xiàn)幾乎找不到一處值得稱讚的部份——

  學習綁線打結的時候笨手笨腳,拋竿拋到釣竿飛出去,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扯掉玖蕗的褲子,結果忙了半天居然一條魚也釣不到……糟透了。不僅達不到及格標準,整體看下來根本就是一個給玖蕗製造麻煩的累贅。要不是玖蕗就在桌子的另一邊,毅泉現(xiàn)在恨不得想把臉埋進膝蓋裡,像是深陷地獄的幽魂一樣發(fā)出後悔的呻吟。

  今天大概就是能夠和玖蕗相處的最後一天了——毅泉雖然不算是悲觀的人,但還是忍不住這麼想。當?shù)陠T將看起來很美味的八寶冰端過來時,他連拿起湯匙的慾望也沒有。

  「嗯~~」

  玖蕗等不及地剷起一小匙放進嘴裡,享受著糖水與碎冰在口腔恣意融化的合奏,隨後露出幸福的表情。

  「果然釣魚結束之後就是要來一碗這個……喂,你不吃嗎?」

  「啊、嗯……

  心情跌停板的毅泉只能勉強以苦笑回應,慢慢將湯匙伸進碗裡。他也希望可以表現(xiàn)得愉快一點,至少在最後給玖蕗留下一個不算太差的印象,然而一想到以後恐怕再也不能像這樣和玖蕗共處,臉色便不自覺凝重起來,在胸口持續(xù)累積的苦悶感也變得越來越濃。

  可惡,有夠沒出息。真不甘心……

  「對了,你明天有空嗎?沒事的話明天早上再去一趟池塘。」

  啪答。一塊愛玉從毅泉的湯匙裡滑落到桌上。

  「……咦?」

  「另外,出門之前記得帶一些錢,之後再帶你去選釣竿……啊,不是選你的釣竿哦,是要買給我的。」

  「……咦?」

  「咦什麼咦,你昨天不是說過要送我一支新釣竿當作學費嗎?該不會已經(jīng)忘記了吧。」

  「不、不是那個……等一下……也就是說,妳願意答應教我釣魚?」

  「嗯。」

  毅泉半張開嘴,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

  「……為什麼?」

  「你不是想要我教你釣魚嗎?還問為什麼……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我今天的表現(xiàn)不是很糟嗎?」

  「嗯,委婉來說簡直爛透了。」

  玖蕗的平靜語氣像是一把刀毫不猶豫刺進毅泉的心。這才不是委婉的用法呢。

  「既、既然這樣,妳為什麼會願意答應……

  「這個啊,怎麼說呢……感覺你這個人很適合釣魚。」

  「……?」

  難以理解的回應。一時之間找不到話語的毅泉繼續(xù)維持原本的呆滯表情,等待玖蕗接著說下去。

  「雖然你今天的表現(xiàn)確實很糟,但那些只不過是技術層面的問題,持續(xù)學習自然就會進步,何況初學者犯錯本來就很正常,這種事我才不會跟你計較咧。別看我胸部小,我的心胸可是很寬闊的。」

  ——這個時候應該笑出來嗎?不過毅泉沒有這種勇氣。

  「釣魚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的活動,尤其在這種追求方便快速的娛樂時代,帶著一支釣竿站在河邊或海邊吹風曬太陽,對大部分的人來說只會覺得枯燥無聊。話雖如此,還是有一些人會情不自禁喜歡上釣魚,甚至耗費一生的時間努力鑽研。根據(jù)我爺爺?shù)恼f法,這種人通常具備三種特質,就是耐心、好奇心,還有冒險精神。」

  玖蕗將湯匙指向毅泉,接著說:

  「剛才我們在池塘邊坐了好幾個小時,雖然完全釣不到魚,你卻一句抱怨也沒有,代表你有一定程度的耐心;在浮標一動也不動的情況下,你會試著思考變成這樣的原因,代表你有探討答案的好奇心。只要具備這兩種特質,基本上就算是適合釣魚的人了,所以我才會答應教你釣魚。」

  「這樣啊……

  能夠待在玖蕗身邊就已經(jīng)讓毅泉感到心滿意足了,哪裡還敢再抱怨什麼。之所以開始思考釣不到魚的原因,也是因為想要釣上一條魚,讓玖蕗對自己刮目相看。耐心?好奇心?實際上或許只是基於毅泉的私慾所串連而成的美麗誤解吧。不過這樣也好。

  「對了,冒險精神的部份呢?我應該沒有做什麼……

  「你不是為了探討我身上穿著什麼款式、什麼顏色的內褲,不惜泯滅良心伸手扯掉我的褲子嗎?唉呀,這是多麼偉大的冒險精神啊,十大傑出青年的名額已經(jīng)非你莫屬啦。」

  「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可沒說要原諒你哦。」

  玖蕗收回湯匙,稍微翻攪一下碎冰之後,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再度指向毅泉:

  「啊,雖然我答應教你釣魚,不過這件事歸這件事,在學校還是一樣不準來找我說話。另外,我教你釣魚這件事也不準告訴其他人,聽到?jīng)]?」

  為什麼——心裡想這麼問,聲音卻堵在喉嚨裡,沒能問出口。因為玖蕗的眼神看起來似乎不容追問,甚至帶有一點威脅意味。

  「嗯,我知道了。」

  「很好。」

  「話說回來,今天釣不到魚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啊?妳有頭緒嗎?」

  「不知道,我也很久沒去那座池塘了。可能是魚的數(shù)量減少,或者跟天氣有關。像今天這樣陽光太大、氣溫太高的日子,魚就餌的機率就會小很多。當然還是要看魚種而定就是了。」

  「妳的意思是,晴天反而很難釣?」

  「也不是絕對,不過幾乎都是這樣啦。天空有一點雲(yún)、有一點風的時候比較好釣,水質也是需要注意的其中一項因素……

  一談起釣魚,玖蕗的表情又漸漸變得生動起來。果然只有這種話題才能提起她的興致。雖然一邊吃冰、一邊聽玖蕗講解作釣環(huán)境的重要性,毅泉並不覺得討厭,只不過他更希望玖蕗能夠說說關於自己的事情。

  想要接近她、了解她,並且成為一個可以讓她露出笑容的存在。這是毅泉現(xiàn)在所追求的目標。

  ——然後呢?

  這樣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毅泉並未想過所謂的「然後」。沒有具體的動機和目的,也說不出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是蜜蜂飛向花朵那樣,順從本能地付諸行動。因為這樣,毅泉甚至做出了不適合自己的奇怪舉動,彷彿自從遇見玖蕗的那一刻開始,頭骨內部的系統(tǒng)全部都失去控制,變成一隻不停追逐玖蕗的跟蹤狂蜜蜂。

  好奇怪。就連毅泉自己也這麼認為。為什麼玖蕗會對毅泉產(chǎn)生這麼大的吸引力?在心中躁動的強烈慾望又是從何而來?難道真的如同梓芽所猜測的那樣,其實自己對玖蕗抱有戀愛方面的期待?

  在還沒找到答案的現(xiàn)在,毅泉也只能暫且忘掉這些困惑,並享受當下難得的幸——

  「喂,芋圓給我。」

  「……

  「嗯、嗯、嗯……好吃。果然別人碗裡的芋圓就是好吃。」

  「……那麼作為交換,妳的杏仁豆腐……

  「什麼?你還想吃我豆腐?剛才脫我褲子還不夠嗎?真的是有夠變態(tài)。」

  「……

  在玖蕗的雙關語攻擊下,毅泉不僅白白失去了芋圓,對於為什麼如此執(zhí)著這個女孩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層。



  玖蕗願意答應毅泉的請求,八寶冰也很好吃。毅泉的心情就像此刻的藍天一樣晴朗。

  兩人離開剉冰店,再度騎上歸途。雖然今天有許多需要反省的部份,但結果卻出乎意料的好,這讓毅泉得以鬆緩有點緊繃的神經(jīng),用放鬆且愉快的心態(tài)盡情享受玖蕗纖妍緊緻的腰部,以及玖蕗的後髮不停搔弄臉頰時所迎來的微癢與芳香……

  「喂,你是不是有什麼噁心的企圖?」

  「……咦?呃、沒有啊,怎麼了嗎?」

  「感覺你一直在用很微妙的力道按壓我的肚子。」

  「我想這應該是摩托車的顛簸所造成的錯覺而已,請不用放在心上。」

  「是嗎?好吧。不過要是這種錯覺繼續(xù)發(fā)生,為了早點回家休息我可能要加快速度囉。」

  「錯、錯覺馬上就會消失了,請您保持現(xiàn)在這個速度就好,拜託……

  果然還是不能太得寸進尺。毅泉只好放棄尋找肚臍的計畫,將邪念從腦袋排除出去。

  無論如何,感覺已經(jīng)跨出一大步了。

  自從開學以來,玖蕗在學校對毅泉一直秉持忽視的態(tài)度,稍微靠近一點甚至會被魔鬼般的眼神瞪視,兩人之間彷彿架滿了拒馬和雞爪釘,形成難以突破的僵局。

  直到今天,名為「釣魚」的橋樑順利落成,並開闢出一條新的道路。毅泉終於跨過這段距離,來到她的身邊。雖然玖蕗似乎還沒有打算解除警戒,依舊躲在壁壘裡不肯出來,但是至少可以面對面、可以像朋友一樣交談。之後,毅泉願意等待,如同等魚上鉤那樣保持耐心,待在她身邊靜靜守候。

  當玖蕗朝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到來,或許他們可以攜手迎接,那一道比世界上任何事物還要燦爛的光輝——



  「……都說了蔥和蒜苗是不一樣的東西啦!」

  位於超級市場附近的十字路口,梓芽正在與電話裡的人爭執(zhí)。簡單的便服配上購物袋,相當匹配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兒幫忙出來跑腿的形象。可是——

  「妳知道炒蒜肉的『蒜』是什麼嗎?蛤?蒜頭?蒜妳個頭啦!」

  由於爸媽今天會晚點回家,梓芽原本負責準備晚餐,卻臨時收到來自正在公司週末加班的姐姐傳來的簡訊——

  『芽芽~人家晚餐想吃炒蒜肉~我回去再煮~材料先幫我買好~愛妳<3』

  ……先不提這略帶噁心的用語和標點符號方式究竟是怎麼回事,總之既然姐姐想要下廚,也算是替梓芽省掉一個麻煩。

  問題在於姐姐之後傳來的購物清單:

  五花肉……嗯,炒蒜肉確實必須用到五花肉。

  醬油……嗯,醬油也用得到,不過家裡還有剩,所以不用買。

  醋……嗯?不對吧,炒蒜肉沒有加醋啊?該不會是打算作什麼自創(chuàng)料理……

  蔥……嗯!?

  一看到「蔥」,梓芽便確信了一件事——姐姐根本不清楚炒蒜肉的作法。她可能只是憑藉以前吃過的印象,認為那些綠色的配料是蔥,並未實際看過相關的食譜於是梓芽打電話給姐姐,想要糾正這件事,卻在電話中逐漸演變成姐妹爭吵——

  「那個不是蔥,是蒜苗!」

  姐姐似乎並不知道世界上有「蒜苗」這種東西的存在,梓芽只好站在路邊開始解釋蒜苗與蔥的差別,沒想到姐姐卻還是執(zhí)意要買蔥,以為蔥可以取代蒜苗。這種說法讓遵守食譜主義的梓芽無法認同。

  「只放蔥的話就變成炒蔥肉了啦!我?guī)蛬寢屩筮^很多次,所以我很確定!我從來沒有在炒蒜肉裡面吃到蔥……什麼?蒜頭也可以?開什麼玩笑,我們家的炒蒜肉就是要用蒜苗來炒!妳要是想吃放蒜頭的炒蒜肉,就去當別人家的小孩啊!」

  說完,梓芽賭氣地掛掉電話。

  可是下一秒,她又有些後悔這麼做——在梓芽的印象裡,姐姐在學生時期一直都在念書,而且非常認真,認真到爸媽不敢要求她幫忙做家事的程度。考上理想的大學,後來又在隔壁城市的大公司就職,透過自身的努力達成這些成就雖然確實很了不起,卻也造就出一個連洗衣機都不太會使用的生活白癡。

  姐姐其實也有意識到這件事,所以最近會開始學習如何做家務。打掃、洗衣服、料理……面對如此努力的姐姐,梓芽感覺自己剛才的說法有點太苛刻了。於是她傳給姐姐一則訊息——『蔥和蒜苗我都會買回來,妳再自己研究看看。』

  『好哦?我就知道芽芽最愛姐姐了~啾啾?(?> ? <)?』

  「……

  以前明明是那麼認真嚴謹?shù)娜耍烤故前l(fā)生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對於姐姐的異常變化,相差八歲的妹妹感到無比擔憂。

  因為不知道該回什麼,梓芽索性選擇已讀不回,走到斑馬線前等紅燈。

  除了晚餐會用到的食材,還有什麼東西要買呢?記得糖好像快用完了,餐巾紙應該還有剩……啊,回家的路上會經(jīng)過書局,順便買一本食譜給姐姐吧。梓芽掛起耳機並播放音樂,儘管外表看似只是一個尋常的年輕女孩,實際上腦袋已經(jīng)進入家庭主婦般的思考模式。

  在學校,梓芽一直都是樂觀活潑的形象,八面玲瓏且適度迷哈,簡直可以說是女生團體當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然而在家裡,梓芽卻是另一種面貌——她幾乎負責所有家事,經(jīng)常獨自前往菜市場或超級市場購物,對於家裡的財務也是精打細算。此外,她對流行事物其實沒什麼熱衷,有時還會在媽媽和姐姐一邊看韓劇一邊犯花癡的時候在旁邊冷冷吐槽:「這個男主角的粉底打太厚了吧。」

  梓芽也有自知之明,在學校給人的形象其實是一種扮演,為了和大家開心相處所塑造出來的角色。感覺上或許有點心機,不過她認為這種扮演也包含在自己的個性中。就像演員的切換一樣,只不過是根據(jù)不同的場合演繹適當?shù)淖约毫T了。如果這麼做可以讓氣氛變得活潑,投機取巧也沒什麼不好。

  話雖如此,有時也會覺得辛苦。

  違背心意的言語必須經(jīng)過思考。為了維持角色,梓芽不得不隨時調整電波頻率以應付各式各樣的話題,久而久之自然會感到疲倦。有沒有人願意代替我?讓我休息一下嘛!雖然經(jīng)常在內心如此抱怨,可是「個性」卻不允許她在別人面前吐露真正的心聲。

  所以梓芽有點羨慕「那個人」。

  彷彿白色與黑色的強烈對比——無論是表情、行動,還是說話口吻,「那個人」一直以來都忠於自我,幾乎是和梓芽完全相反的存在。沒有任何偽裝,不在意所謂的人情世故,違背人類本能地遠離群體。儘管必須付出名為孤獨的代價,「那個人」依然選擇讓自己的心保持素顏。

  梓芽完全無法理解這種處世態(tài)度,但正因為是不屬於自己的特質,有時也會想嘗試看看。如果不再用裝飾過的表情面對人群、完全坦承原本的自己,大家會喜歡梓芽這個人嗎?

  不過想歸想,梓芽當然不可能這麼做,畢竟她沒有理由放棄這個經(jīng)過各種努力和辛苦所構成的角色。只不過是和姐姐在通話中爭執(zhí)過後、莫名出現(xiàn)的胡思亂想罷了……毅泉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毅泉——沒錯,就是那個看起來有點天真、讓人不禁想佔他便宜的富二代——當他昨天突然提起「那個人」的名字時,梓芽心裡其實很驚訝。沒想到毅泉會和「那個人」扯上關係,甚至抱有跟對方成為朋友的打算。在梓芽看來,毅泉感覺像是一頭呆呆走向老虎窩的綿羊,雖然可以體會他的好奇,不過會實際付諸行動的傢伙大概就只有他一個了。

  反正用不了多久,應該就會放棄了吧。那種天真的念頭。

  梓芽一邊這麼想,抬起頭,無意間將視線轉向右側道路的另一頭——

  一幕不可思議的景象映入眼底。

  「喂,你等一下要順便留在我們家吃晚餐嗎?」

  「現(xiàn)在離晚餐時間不是還很久嗎?」

  「我們家的晚餐是下午五點開飯。」

  「是哦,好啊。」

  有點老舊的摩托車。

  毅泉。背後揹著很多東西。

  雙手環(huán)抱的姿勢。

  ……「那個人」。

  「話說回來,沒想到玖蕗會邀我回家裡吃晚餐,感覺有點開心。嘻嘻……

  「嘻個屁啊,我爺爺剛剛傳簡訊過來問的。他說最近冰箱裡的食材放太多了,需要有人幫忙清理。」

  「……哦。」

  綠燈。

  摩托車再度起步。兩人逐漸離遠。

  剛才屏住的呼吸在此刻一口氣釋放。

  似乎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注意到手裡的購物袋已經(jīng)落在腳邊。

  梓芽眨眨眼睛,對著沒有任何人的空氣無聲唸道——

  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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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3 篇留言

席悠
大約26000字,
大約花了四個月,
大約等於一天寫了217字

我的拖更技術真是越來越純熟了(?

07-08 12:31

夢仙白森
不更則已一更驚人,終於給我等到第二回啦!

07-09 17:40

含著棒的迪迪
兄弟 我等你兩年了

08-15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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