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層樓高的紅磚大樓,一條寬敞的灰白色大道吐展開來,路旁的綠色草皮,高出三、四個人身的黑板樹排排站成了兩列。道上人山人海,但不至於擁擠,在人群之中的李應魁,和他的兩位同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待會要去哪邊晃晃吃晚餐嗎?今天我沒有練習。」其中一位長得特別高大的,叫張威豪,拍拍兩人的肩膀邀約。他理著小平頭、淡黃袖口的白色汗衫加斜肩式的運動背包,一眼看過去就是那種熱血又帶點傻氣的運動男兒範。
「今天可是星期四,我有打工去不了。」認識好歹也一個多月了,每個禮拜四都是一樣的問題。
「昱輝跟展耀也剛下課在路上了,不如我跟你先在工程館門口等。大魁我記得你時間挺吃緊的,就不用顧慮我們,趕緊去吧!」另一個同學黃子義看了眼手機上的訊息,分別對兩人示意。
子義跟他是高中的老相識了,身子板跟應魁一樣中等身材,卻比他機靈得多,常去參加一些營隊,因此人脈很廣,跟誰都相處得來。兩人會認識也只是因為他被父親拉去參加社區(qū)的活動,正巧子義也有來,還主動上前搭話,以這個契機才開始深交的。
「抱歉,那我先走了,改天有空再約。」
打過招呼後,應魁便和兩人分頭走去。
「大魁,」只剛掉頭,子義叫住了他,嘴巴微張著停頓了會兒,形形色色的學生們,如不停歇的跑馬燈般走過他們身旁。子義最後卻只淡淡地說了句:「工作加油吧!」
應魁應了一聲,不疾不徐地走到停車場,牽起自己的腳踏車,原本忽略的涼意更加強了。
昨夜的女子坐在他背後,感受不到重量,但確切地存在。
「簡直就是跟蹤狂嘛!」他心想,被人緊盯著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我也沒辦法啊!好像你我之間有一條線綁著,你走到哪我就被拉到哪。」女子趴在桌上,語氣聽著倒沒什麼埋怨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應魁差點叫出聲,雖說教室足夠大,坐在後排的他不至於被正在教課的教授注意,但可免不了周圍同學的側目。
「你的想法就直接傳進腦海中,想不知道都不行呢!」
「這樣不是等於沒有個人隱私了嗎?嘛,雖然只是個死人也不能做什麼……」想法剛出,即使不去看女子臉色陰沉下來,眼眶泛紅強忍淚水的樣子,應魁都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正想道歉,無常的聲音卻突然出現,打斷他的思緒。
「為了能讓禮魂人和逝者有更良好的溝通,便有這種類似心靈感應的方式,很便利唄?」無常不知何時在他面前飛來飛去的,讓應魁有想一巴掌拍死牠的衝動。
「禮魂人」,以他大略的理解,應該是跟他一樣,能跟死者對話這類人的通稱,但他不太想跟這個東西扯上關係。
「想法都被看光,可一點都不便利,完全是個麻煩了。」
「就跟你平常說話一樣唄,只是因為是心靈感應,要有明確的不想被知道的意識唄!」
這麼說來,剛才的對話和昨天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好像都沒有明確的意識,大概全部都被女子知道了。難怪她看著自己的時候,總是會把視線移開,雖然說他自己也沒有正眼瞧過她一眼。
「你也不早講。」應魁字字鏗鏘,瞪著無常咬牙切齒。但無常依然故我,仍是一貫閒話家常的語氣。
「實踐是最好的學習唄!」
這讓應魁顯得更加尷尬了,一時間他沒有勇氣去跟她說話。他想著應該要起個其他的話題,然後藉機道歉--這些想法自然被應魁明確屏蔽起來,應該傳不到女子腦海了。
他拿起手機,查了下女子的身分。昨天她有簡短地介紹自己叫做李萍,大她一屆,讀明成大應外。跟應魁就讀的城中大電子,科系八竿子打不著,校區(qū)也是差很遠。
應魁用「明成大 學生 死亡」這個詞條搜尋,第一條映入他眼簾的搜尋詞目,是一則七天前兇殺案的新聞……
十月十八日的中午,一名明成大女學生兩天以來杳無音信,校方沒收到請假通知,就連家長也沒有關於女兒的消息,前去搜查該名學生所租的房間,發(fā)現她曝屍在自己的臥室門前,經過解剖證實死亡時間約在十六日的上午九點左右。
雖然新聞上並未刊出完整容貌,但就學校是一致的、個人動態(tài)上的貼文時間和照片這幾點,可以判別就是他所見的李萍本人。
據新聞所述,她的皮包不翼而飛,另外多名大樓住戶陸續(xù)通報自己有財物遺失,死者只有李萍一人,研判應是犯人看準上班上學時段,入室行竊。但她因為正好早上的課程放假,撞見上門的歹徒,雖經過幾番掙扎,但仍被滅口。而犯人目前還沒有找到。
應魁的眼角垂了下來,眉間皺得很緊,眼珠子不停地打轉,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變得異常清晰,低沉鼓譟的心搏和微弱幾乎像斷了氣的吐息,形成強烈的對比。
雖說他有一定的心理準備,這類社會新聞也算時有所聞,平常不怎麼在意。
但當事人現在就在他的身旁,他又豈能不讓自己多想,冷眼旁觀呢?這也讓應魁更難以啟齒,生怕自己說錯一句,挑中她的痛處。
他把頁面關掉,連同歷程紀錄也一起刪去。
或許,他昨夜持保留的態(tài)度是正確的。半吊子的安慰並沒有任何幫助,他在父親的喪禮已經充分體驗過了--「請您節(jié)哀順變。」「希望您能早日提起精神。」這些不過是一些廢話,應魁當然知道他必須振作,也能理解其他人也沒什麼話好說的。
大概,也只有時間能沖淡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