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天色昏暗,因為是雨季的關係,所以天空幾乎是烏雲密布的,完全不見日照之陽光。
街道人來人往,裡裡外外充滿著喧雜聲。
當中,有一個小孩子坐在房子旁的小木箱上,表情認真的用手上的布,擦拭著面前男子的皮鞋。
────阿德里亞?塔諾夫。
從他身上那不斷滴落的汗水,和十分賣力的動作,以及臉上那故作出來的認真表情來看,似乎真的非常疲憊。
這是他目前的工作,自從失去了家裡唯一生計──艾莉希亞,塔諾夫的生活開始越來越痛苦。食物沒了,錢沒了,若是再不出來掙錢,遲早會餓死在家中。
在此同時,一邊擦拭皮鞋的塔諾夫,一邊在心裡不斷的喊道──
姊姊……姊姊……姊姊……姊姊…………
如此一句叫喊,重複徘徊於腦海之中,充分表達出他目前不安與急挫的心情,外表雖然沒有露出這般情緒,但內心早已成為扭曲的彼岸,現在的他,說穿了也只是一隻將情緒憋在胸口內的羔羊。
因為他知道,工作時不能露出私人情緒,儘管經歷了悲傷的事情,也必須微笑面對……然而,這幾乎快要把他逼瘋了。
憂愁。塔諾夫繼續在心裡說道──
已經十個月了,不管問誰都不知道……每一天、每一天的在工廠門口等待,問著下班的每一位女工,問著那群穿著黑色制服的人,都沒有消息……
──塔諾夫微笑面對著客人。
「已經擦完了,謝謝惠顧。」
接著客人將一枚銀幣扔進了一旁的木碗裡後離開了。
塔諾夫也開始收拾東西,迎接下一個客人。
從姊姊被帶走之後,那位管家都沒有來接我,當我走去小卡家,豪宅的門窗卻是封死的狀態,儘管在大門前等待,也都沒有人從裡頭走出……在學校的時候也是,幾乎不見小卡人影,彷彿他們全部人消失似的──……
不,冷靜點……塔諾夫,說不定他們只是出遠門而已,說不定他們只是為了防止有不善刺客進入家中而已。
那出差的事又如何解釋?為什麼這麼久還沒回來?為什麼將我一個人留在家中?又為什麼不寄封信回來?
工作的確會有出差的可能,會這麼久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姊姊是正職女工,畢竟姊姊是個認真的女工,說不定姊姊是因為進行著困難工作,所以才會在外頭待這麼久,不用擔心……
少騙人了,你身為塔諾夫難道沒有意識到姊姊的表情,和姊姊心裡所想的嗎?說什麼進行著困難工作,明明就是對你感到厭煩,所以才會故意把你拋下,說到底,姊姊只為了自己,根本不在乎你。
塔諾夫,別被帶走思維,你是個聰明的人,應該懂得判斷正確與不正確,姊姊不是故意的。
不對,姊姊是故意的……不不不,姊姊不是故意的……姊姊絕對是故意的……姊姊並不是故意的──……
萬念俱灰,玉石俱焚,在這十個月的期間,塔諾夫不斷被同樣的問題纏著不放,隨著時間逐漸無法思考,甚至無法理解,陷入了永無止境的自問自答。
塔諾夫忽然輕笑了一下。
「哼哼哼……什麼跟什麼啊,真是無聊?!?/font>
憋不住心中的痛苦,只能譏笑著被自己捉弄的思想。
塔諾夫停下了擦拭動作。
「客人,今天我有點累了,今天就營業到這……」
突如其來的收攤,令男客有些困擾起來,「欸……等……」
「雖然已經快擦完了,但我累了……你很幸運,你是我第五十個不收錢的,再見……」
塔諾夫說完,就拿起放在一旁的牌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昏暗天色,
拖著那如同行屍般的身體,一步又一步的走在街上,慢慢的走回那孤獨又冷漠的地方,慢慢的走回那稱為家的住所。
眼球飄浮在半空中,血肉包覆在四面八方,這是塔諾夫在外頭時不時會看到的紅色煉獄,這個現象已經持續三個月,且只有出了家門才會發生,在這段期間他察覺到自己的精神似乎出了問題,可是並不知道病因是什麼,不過塔諾夫能確定的就是那些眼球是人,是正在看著自己的人變的,而血肉則是被貼上去的不存在物。
然而,眼前這不存在的虛幻並不足以讓塔諾夫害怕,畢竟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看過更真實的景象。
不過塔諾夫還是自嘲自諷的輕笑道──
「你還是一樣病的不輕呢,塔諾夫。」
說完,那煉獄般的景象變回了原樣,行走片刻,塔諾夫也回到了家。
傍晚,塔諾夫坐在了那充滿灰塵又堆積一張張紙的書桌前,翻著面前的白色書本。
一樣看不懂,一樣無法理解。
過了一會兒就把書關上,向後輕靠椅背,表情又疲憊又失落的仰望天花板。
「哎呀哎呀,完全不明白……雖說這個名為格里斯文的文字是一個字拆開成好幾個字,但它並沒有明確的順序,所以根本沒辦法將它拼湊成字?!?/font>
弄不出所以然,塔諾夫無奈的嘆了嘆氣。
堆積在一旁的紙,寫滿了塔諾夫在這段期間對格里斯文的研究,不過照上面的字來看,與其說是在研究,不如說是在胡亂瞎猜,沒有從最初起點開始學習,就別妄想從中間開始。
過了一會兒,塔諾夫吹熄了蠟燭,並往一旁的床躺去。
「晚安,塔諾夫……」
雙眼閉上,伴隨著眼前的黑暗,塔諾夫睡著了。
翌日早晨,不見光照的昏暗天色下著濛濛細雨,這雨從塔諾夫剛走到這街道不久就開始下了。
站在遮棚下避雨的他,抬頭仰望著天空。
「──這樣就做不了生意了呢……」
塔諾夫會這麼說,是因為雨天幾乎沒什麼客人會來擦皮鞋,畢竟就算擦完了,過不了多久也會被雨水弄髒,所以根本不會想浪費那一分一毛錢來擦亮自己那雙馬上就會弄髒的皮鞋。
湛紅,血色陰暗,降下鮮紅血水,但並不長久,眨眼瞬間又回到了原有的景象。
同時,塔諾夫不禁想起吉克的臉孔,那張似惡魔的詭異笑顏。
塔諾夫忽然強顏歡笑了起來──
「呵哈哈哈──……」
──但笑著笑著,卻哭了出來。
此時此刻,連塔諾夫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悲傷還是憤怒,但若真要說,無奈更能形容他現在的感受。
沒有人理會,沒有人安慰,過不久他就止住了哭泣。
「──……!」
突然的跑了起來,連放在地上的布和蠟都沒拿,就跑走了。
隨後就在雨中奔跑著,不顧自身被雨水淋濕,一步又一步的跑在路上,只求那每一滴雨水能清洗掉自己心中的悲哀。無法平復現在的心情,無法忘卻現在的感受,又不斷不斷的被眼前的幻覺捉弄,進而走向心靈崩潰。
咬牙切齒,那是憤怒的表達。
眼神黯淡,那是失落的表達。
過沒多久,塔諾夫路過了那棟豪宅,那棟卡諾西斯和吉克所居住的那棟豪宅。
塔諾夫開始慢慢的停下腳步,放眼望去面前的大豪宅,只見門窗還是一樣被封死的狀態。
「……」
站在柵欄外的塔諾夫,對豪宅看了一眼,似乎正在等待著誰從裡頭走出來,可是不管站了多久,門窗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塔諾夫眨了眨眼,然後走向了柵欄大門。
他雙手伸出,抓住面前的柵欄大門,毫不猶豫的用力晃了晃,只有悶悶的聲響回應著他,裡頭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接著,塔諾夫開始對著面前的柵欄大門猛烈搖晃,並且憤怒吼道──
「我知道你們在裡面──快點給我出來──!!」
聲音傳遍四周,那發自內心的怒吼十分洪亮,但還是沒有人從裡頭走出。
漸漸的,他心累了,雙腳變得沉重,他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
「喂……快點出來好不好……」
沉重,可是哭不出來。
姊姊……姊姊……姊姊……姊姊…………
惱人的聲音迴盪耳邊,塔諾夫開始遮住自己的耳朵。
「拜託……閉嘴……」
想阻止,想停下,但聲音是從自己大腦響起的。
最後只能像個喪家犬一樣,縮在了地上,盼望著救贖的歸來──……
此時,一個驚悚的嗓音突然說道──
「聖義啟示眾生,意欲原宗之惡,但人終究是人,無法輕易踏過亞門。」
聲音像是年長的粗曠男性會發出的,但同時卻有著聲線還沒成熟的少女嗓音一起說著。而且才剛說出這麼一句話,塔諾夫身上立刻雞皮疙瘩起來。
可是周圍沒有任何人,那這毛骨悚然的聲音又是從何發出的呢?
塔諾夫有些疑惑的慢慢抬起頭,卻看到面前放了一本書──那本白色之書。
「書……怎麼在這種地方……」
「如此道理,你──領悟了嗎?」
「領……悟……?」
一聲問道,塔諾夫更加疑惑了。
隨即,一陣烈風從一旁吹來,面前的書本也隨風而攤開。
「……咕?!?/font>
承受不住那陣烈風,塔諾夫整個人被吹倒在地上。
「什──」
朝著風吹來的方向看去,塔諾夫的雙眼立刻瞪大了起來。
無法理解,無法理喻。
周圍也突然化作一張又一張的紙,消失在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