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感受到心臟一股衝擊。
在我眼前,翡冷翠一邊碎碎念一邊將他推倒的椅子扶起來,他的頭髮變長了,幾乎可以綁成馬尾,身體也不再像是我之前認識的那般瘦弱,該怎麼說,他就像個正常人了。
冷顫從我的尾椎直衝上來。
我吞了口口水,下意識的想要離開這裡,明明在踏進校門的時候我已經(jīng)發(fā)誓過我要成為一個全新的人,但那麼快就要面對我生命中那份特別的存在,我想我還是有點沒辦法適應(yīng)。
「妳看起來好多了。」他抬起頭,露出燦爛的微笑:「跟之前比起來的話。」
心跳猛烈的升快,我拉緊背包的肩帶,一邊緊張的看向?qū)Ψ剑椰F(xiàn)在該回答什麼?
「對了,我前幾天其實就知道妳會回來了,只是妳太早到校了,然後,稻穗??為什麼要突然後退?」翡冷翠一邊從他的包包翻出東西一邊往我的方向靠近,我則整個人都貼在教室後方的牆壁上,好像被狩獵者逼到死角的獵物。
「我、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情??等等再說吧,翡冷翠??」我連忙奪門而出,當(dāng)然內(nèi)心有股聲音告訴我這樣很蠢,可是唯獨對方我不太想讓他那麼快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我在走廊的盡頭稍微喘過氣,接著才發(fā)現(xiàn)我來到了工藝教室的所在地,這裡我很少來過,青石高中的人都戲稱這裡是藏著妖魔鬼怪的地方,原因不外乎是大部分的人做的作品都糟糕透頂,而學(xué)校老師又很喜歡保留我們的作品。
我曾在這裡做過木工藝的小裝飾品,而那件作品現(xiàn)在被我丟到哪裡我也不清楚。
我小心翼翼的繼續(xù)往前走,事實上好的東西也是有,譬如說我眼前的這幅油畫就是了。我愣了一下,因為看到熟悉的景色而覺得震驚。
那幅畫掛在走廊旁牆上的正中央,但被旁邊的石膏像還有灰塵給擋住了,所以大部分的人似乎都會越過這裡而不會發(fā)現(xiàn)這幅畫。
我看著畫上的景色,那不太像是湖,在這個畫家的筆觸下,水面變得很小,全部的景色好像都要聚焦在旁邊的樹上,與翡冷翠不同,這一位創(chuàng)作者的筆觸細膩又柔和。不過這裡到底是哪裡?
「稻穗!」
翡冷翠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在我還來不及思考自己該往哪裡躲時,他便直接來到我面前。我不知道我該做出什麼反應(yīng),一方面我很開心翡冷翠好像和我住院前沒什麼兩樣,一方面我又很難過他沒有傳訊息給我。
「事情處理好了嗎?」他問。
「還、還沒。」我撇過頭,然後在我後悔前問出那個問句:「你為什麼在我住院的時候都沒有和我聯(lián)絡(luò)?」
翡冷翠愣了一下,他仍然帶著那根拐杖,在我們談話的時候,時不時會有敲擊聲響起。周圍只剩下微弱的此起彼落談話聲,上課的時間越來越近,大部分的人應(yīng)該都在教室了。
「??妳被禁止帶手機不是嗎?」他說:「所以就沒有聯(lián)絡(luò)了。」
這個很正常的理由讓我的心跳瞬間冷卻下來,我理清思緒,然後點點頭,小聲的說:「那??你來上學(xué)了?」
「對啊,和妳同班。」他在說最後一句的話好像皺起眉頭,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尷尬,早知道就問可樂遇到這種情況時該怎麼辦了。
「??很高興看到你。」我決定先發(fā)制人:「呃、翡??翡冷翠?」
在這種大家直呼其名的場合叫對方稱號也是一陣尷尬,我在這個瞬間感受到厭食癥最嚴重的時期,連只是單純的站著都有種即將昏倒的感覺。
「伯納特。」他看起來很不甘情願的說:「我的真名是伯納特,芮絲。」
他叫我名字的那一剎那,我感覺到血液全部衝上我的臉頰。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變成這樣,是因為意識到對方是男生?不是,我以前也有很多很好的異性朋友,那為什麼我會覺得那麼??
「那、好,請多指教,伯納特。」
——不是說好要為自己而活嗎?
在我留下一臉不明所以的翡冷翠準備轉(zhuǎn)身走人時,他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然,也同時是我曾經(jīng)想過的話突然像隕石撞擊一樣在我的腦海裡炸了個四分五裂,我停下腳步,然後回過頭,和對方的視線面對面。
「我在住院的時候想了很多!」我抓緊背包的帶子,提高音量說:「大概就是、我在想我到底為什麼會生病,總之最後得出來的結(jié)論其實很可笑??我根本不是覺得自卑,我只是希望有更多人的目光能在我身上,我希望獲得別人的回饋,所以??
其實遇見你真的很幸運,是你教會我原來做自己其實也很快樂,總之,我想說的就是這些,謝謝你,翡冷翠,我想我重獲新生了,從今以後我會為我自己而活??就這樣,謝謝你。」
我露出微笑,總覺得心裡好像稍微舒坦了些。但我對面的翡冷翠卻看起來很錯愕的樣子,他用拐杖指著我,有夠沒禮貌:「等等,所以說,不是說好要和我一起來上學(xué)嗎?」
「對啊,雖然是我一廂情願,但我們還是達成了啊。」我說,好像終於回到了以前的相處模式:「對了,伯、伯納特??算了,我還是叫你翡冷翠好了,你有看到這邊的畫——」
「芮絲!」他滿臉通紅的喊住我。
「幹、幹嘛?好啦,我還是叫你伯納特啦!」我?guī)缀跻饨辛耍瑧?yīng)該說我的腦袋大概在經(jīng)歷住院後就萎縮了,根本承受不起那麼高資訊量的衝擊。
「我對妳好,不是因為我單純想鼓勵妳而已。」他瞪著我,就像第一天見面那樣粗聲粗氣的說:「因為妳是——」
「上課了!」
有個女聲突然從旁邊出現(xiàn),我記得她是我們班上的維多利亞,是田徑隊的選手:「有什麼事下課再講,趕快回教室,啊,布萊克同學(xué),好久不見了。」
維多利亞向我點頭致意,幸好她沒對我們兩個奇怪的舉動有什麼意見。我看向翡冷翠,他很快就恢復(fù)到原本冷靜的態(tài)度,我突然厭惡自己怎麼老是在那邊窮緊張,說不定對方只是要開玩笑。
我深呼吸一口氣,起碼我自己邁出了第一步。
28.
在我回到教室後,班導(dǎo)師向全班同學(xué)解釋了我的狀況,我依舊很不明白明明空著的位置有一大堆,為什麼翡冷翠偏偏可以選到我的位置。還導(dǎo)致我要被換到後面去。
在導(dǎo)師時間開始後,沒有什麼事要做的我把素描本拿出來,我已經(jīng)看過好幾百次了,但每次看總是能帶給我一些新的感觸,好像都能認識到全新的自己。
我的旁邊坐了始終穿著都相當(dāng)潮流的克莉絲,曾經(jīng)我也想變得和她一樣,事實上我不論再怎麼努力,大概也沒辦法取得和她一樣的模樣。我想活著最重要的事應(yīng)該是如何活得像自己。
「歡迎回來。」克莉絲注意到我的視線,她突然向我搭話,還配上一個燦爛的微笑:「雖然我沒有很想妳。但還是很高興妳活著。」
我沒記錯的話,克莉絲是曾被學(xué)校高度懷疑曾參與過藍鯨遊戲的學(xué)生,所以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格外感到某種令人感動的情緒,我點頭謝過對方,接著深呼吸一口氣。
我斜眼看向翡冷翠的位置,或者說是我之前的位置。現(xiàn)在老師已經(jīng)從講臺上離開坐在他的辦公桌上改考卷,而下一堂課是美國史,我好像暫時不需要移動教室。
希望到時候我能夠跟上進度,這次我一定能夠擁有正常的人生——
我瞥見對方正在向我招手,翡冷翠認真的看向我,我則疑惑的歪了歪頭。一陣手忙腳亂後,他拿起放置在桌上的素描本,向我敞開畫滿圖案的那一頁。
——『因為妳很特別。』
那張畫是我的笑容,他就這樣大剌剌地在全班面前展開畫作,這個過大的舉動已經(jīng)吸引到旁邊的一些人,我激動得差點要跌倒在地,我用嘴型問對方到底在幹嘛。
翡冷翠沒有回答,他只哼了一聲,然後將畫本翻到下一頁。
——『妳雖然沒自信,卻總是帶給別人自信。』
周圍的人開始在躁動了,我感到嚴重的難為情,而且無法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承受更多的爆擊,在我等待翡冷翠的下一次稱讚時,他將畫本翻到了最後一頁,接著舉到我的面前:
——『所以我喜歡妳。』
「等、等等!」我站起身,絲毫不顧老師在一旁喊著布萊克同學(xué)請坐下的警告,這實在太令人覺得難受了:「你跳過中間很大一部分對吧!?』
周圍開始發(fā)出響亮的歡呼聲,我覺得越來越?jīng)]辦法站得住腳了。
「來不及畫完,所以算了。」翡冷翠說,然後裝作沒事一般的坐回位子上:「我講完了。」
我失魂般的坐回位子上,然後用手捂著臉。
我無法否認的是,那完全沒辦法稱之為是厭惡的感情充滿了我的胸口。如果要為這種情緒取個名字。
??我想,就叫做太過龐大的回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