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萬物皆可解釋
奈菈說可以來我家。
我們決定不要在清境逗留太久,決定了行動方針之後,我們一起把桌上的垃圾收拾乾淨,接著便立刻就動身下山。奈菈居然把買的那堆東西吃得一乾二淨,讓我驚訝了一下。
我想說我載著奈菈在蜿蜒的山路上帥氣的奔馳,但事實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因為跟奈菈一起旅行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主要原因是她只要看到路上任何感興趣的事情,就會發問。而且問的問題都是平常會覺得理所當然,並不會去多做思考的件事情。而且我還不能不理她,所以她的每個問題我都要想方設法的提出一些解釋。
不過如果我真的覺得她很煩,就鐵了心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就好了,為什麼我要如此的遷就這名才剛沒認識多久的陌生人?
我不太想提的,在清境的時候,其實還發生了一件事情。
當時我們剛出便利商店牽車,我推掉摩托車的中柱,正準備轉動鑰匙發動車子,而奈菈也在這時跨上機車後座。接著,她又把胸部壓在我的背上,然後我也居然在這個時候不小心的驚呼了一聲:
「啊~~~歐派……」
我馬上就摀住嘴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奈菈在我後頭,用一種毫無惡意的語氣問我:「歐派是什麼意思?」
我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運轉,接著我用一種理智冷靜的語氣,輕描淡寫的坦承:
奈菈,歐派這兩個字並沒什麼特別的含意,它從人類的意識誕生之初開始,就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用知道也沒關係。就算妳今天不知道歐派是什麼,也不會在追求宇宙奧秘的道路上造成阻礙;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潮汐依舊會起落,時間依然會跟以往一樣的流逝著,我們依然能夠在這漫長的一生中繼續策馬不停地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我都這麼說了,都這麼說了,但她卻不知道為什麼決定在這個時候打破砂鍋問到底。「不要啦!」「好啦。」「不要啦!」「好啦。」我們兩個就這樣的過了十五分鐘。最後,終於抝不過這個人的執著,我只好拋棄羞恥心的把答案告訴她。
(歐派:意指人類女性的胸部。)
我原本以為這個話題就到這裡結束了,結果她又用一種無辜天真的語氣問我:「那胸部又是什麼意思?」
真是地獄。
那一聲「啊~歐派」,在我接下來的人生中,成為一段絕對不能去回憶的黑歷史,光是想起來,就足以讓我羞恥爆發,不停的在地上翻滾,讓當時站在我身旁的人用一種疑惑的表情看著我。
(胸部:指雌性智人在胸口部位不合理的脂肪囤積。)
總之一邊騎車,一邊應付奈菈,而且還是在這種蜿蜒的山路上,意外的比我想像的還要耗費精神。
就在一來一往的對話之中,寬闊壯麗的視野在不知不覺之中漸漸變得狹窄,周遭逐漸被蓊鬱繁茂的樹木所包圍。在人止關,古老蒼勁的枝幹伸向天空,指著奈菈的故鄉,卻也阻止著行經的旅人向著天空一探究竟。
最後,我們看到了前往埔里的路牌。
到這裡,坡度終於變得平緩,道路也漸漸變得筆直,我被奈菈調教得漸漸比較習慣解釋事情。更重要的是,我也終於習慣了那不合理的脂肪囤積壓在我背上的觸感。
另一方面,在經歷了震撼教育之後,我決定死馬當活馬醫,乾脆的把她當作是一名外星人來對待。反正是外星人,所以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用覺得丟臉,這就跟在一隻狗面前忘了拉拉鍊是一樣的道理。所以就算我在奈菈面前忘了拉拉鍊,或不小心說了一句:啊,歐派……也不用覺得羞恥。
反正她是外星人,不懂得地球的這套繁文縟節。
很奇怪的是,我發現一旦轉換策略,跟她的對話便立刻順暢了起來。
於是在心魔作祟下,我又用一種理智冷靜的語氣,再次輕描淡寫地跟奈菈細心解釋:
奈菈,你有所不知,雖然歐派是個十分高貴的詞彙,但它其實在日常生活中,也是一般地球人類用來作為感嘆的感嘆詞。我們在對一件事情感到遺憾,或者對某件事情感到驚訝的時候,就可以「啊……歐派」或者「喔……歐派」來進行著各式各樣的感嘆。不過使用的時機與地點卻要非常注意,如果不像我這樣對語言結構有著非常獨到的見解的人,最好不要輕易的使用,否則很可能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聽了我的話,奈菈吞了吞口水。
「什麼樣的……後果?」
我說:「不去小心使用的話……」
奈菈重複著,「不去小心使用的話……」
我陰沉地接腔:「這兩個字可能會在遙遠的未來,成為文明終結的契機。」
聽完我的話,奈菈沉默不語。
一段時間之後,我可以感覺她在我身後默默的點了點頭。
「我了解了。」她嚴肅的說著。
馬路的旁邊就是一條溪,溪旁邊的河床散布著大大小小的石塊,這時車子經過了一座吊橋,吊橋入口有一個停車場,幾臺車停在裏頭。我突然加重油門,車子猛烈的加速,說過頭啦!!!我的內心也跟著如此哀號。我原本只是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沒想到反而挖了一個更大的坑,把自己活埋了起來。
而就在我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感到心慌意亂的時候……
「你懂得的事情真的好多。」
奈菈又這麼補了一句。
*
不知不覺,周遭的建築物開始多了起來。
進了埔里之後,車子在一個紅綠燈前面停下,奈菈正常發揮的對「在這個不尋常的地點停下載具」這個動作產生了好奇。就在我想盡辦法的想要去解釋斑馬線跟紅綠燈之間的關係時,奈菈突然指著天空。
「恆星。」她說。
我加重語氣,「是太陽。」然後又問:「怎麼了嗎?」
「變紅色了,很美。」
(紅綠燈:在道路交會處用來控制交通流向的一種燈號措施。)
聽到她的話,我想了一下。只有些些許,或許只有這麼些些許,但奈菈的語氣似乎帶著某種的渴望。綠燈了,車子再度前進,而我也在這個時候下了一個決定。在剛進埔里市區,經過地理中心碑的時候,我讓車子彎進一條小路。騎沒多久車子就開始爬坡了,載著我們兩人,摩托車發出抗議似的怒吼聲。
這是在確認路線的時候發現的,這附近有一個地方能夠一覽無遺的看著整個埔里鎮的市景。那的地方叫做虎頭山。
希望在虎頭山看得見夕陽。
(斑馬線:燈號轉換後行人可在柏油路面上的行走範圍。)
到了山頂之後,我們走到了一片草地上席地而坐,眼前的是極其遼闊的視野。被群山環繞的埔里,近處的建築物,遠處的農地,再加上更遠處疊巒起伏的山峰,山峰之間披著一薄薄的霧靄,讓黃昏的光線染成橘紅色的。
最遠處的地方,火紅的太陽緩緩迎向群山的懷抱。
哈哈,太幸運了。
「哇啊……」奈菈發出讚嘆聲。
「不錯吧?」我問。
「很美。」然後奈菈用以她的標準來說算是真誠的語氣說:「謝謝你。」
「這沒什麼啦。」
我用手指抹了抹鼻子,露出驕傲的神情。
接著,奈菈從自己的背包裡面拿出了一臺看不出廠牌的,類似平板電腦的東西,她在上頭按了一下。螢幕發亮,上頭待機的APP上寫滿了我看不懂的符號。「這裡接收得到母艦的訊號嗎?」我問。剛剛一路上奈菈已經這麼做過好幾次了,在霧社跟仁愛的時候,我們都有停下來過。
奈拉搖搖頭,雖然表情依舊冷靜,但是隱約得還是看得出有點失望。
我安慰她,「不過至少在這裡看到的夕陽很漂亮,對吧?」
「夕陽。」奈菈像是要確認眼前景象的稱呼方式似的說了一遍,「很久以前就想親眼看過一次了。」
我驚訝的問,「你沒看過夕陽嗎?」
「只在資料裡頭讀過。」
我有點訝異,「你們母星看不見夕陽嗎?」
「以前似乎是看得見的,但我一個人在地表上旅行了很久,卻一直都沒有機會看到。」
「是嗎。」嘛,原來是這樣子設定的啊。我點點頭。
反過來說,這似乎也代表奈菈在離家出走之後,已經一個人旅行一段時間了。
不知不覺,遠處的群山已經接觸到了太陽的邊緣。
即將暫時謝幕的太陽,是一個形狀完美的圓盤。
今天的夕陽很完美,連我這個已經看過不知道多少次夕陽的地球人,都覺得眼前的風景令人陶醉。
「好多建築物。」奈菈說。
「畢竟人類是群居動物嘛,只要一離開群體,就生存不下去。」
奈菈突然指著市區,說:「那裏是哪裡?設計邏輯跟其他建築物不太一樣。」
我望著奈菈指的方向,瞇起眼睛努力的看著,但還是無法從密密麻麻的建築物中辨識出奈菈所指為何。
我問:「是怎麼樣的建築物呢?」
「紅色的屋頂,邊緣有尖銳的突起,上頭還裝飾著雕塑作品。」
聽到她的描述,我立刻就知道了,「那是廟,祭拜神明的地方。」話說她的視力到底有多好啊,這個距離還看得到廟的屋頂上面有雕塑,我連那間廟在哪裡都找不到了。
「神明?」奈菈問。
「像是關公啦、觀世音菩薩啦,保生大帝啦,三山國王啦,還有媽祖娘娘啦……」
奈啦插嘴:「媽祖?祭拜媽祖的廟?」
我看著奈菈,「你知道媽祖嗎?」
奈拉點點頭。
連紅綠燈都不懂的人居然知道媽祖,這也太奇怪了。
「資料庫裡有這方面的紀錄。」她補充道。
「原來如此。」
「讀這著些紀錄,給了我很多啟發。」
「喔?什麼樣的啟發?」
這是她第一次自己開啟一個話題,我很好奇媽祖的傳說能給她什麼樣的啟發。
奈菈靜靜地說:「時間的確是相對的,這些紀錄證明了這一點。」
「原來如此。」
我今天說了很多次原來如此,都是我在搞不懂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的時候,才會說的那種原來如此。我們不斷的說著這樣的原來如此,過著渾渾噩噩的每一天,就這樣結束自己一事無成的一輩子。我落寞的胡思亂想著。
「你今天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那邊呢?」奈菈問我。
我回過神,「什麼意思?」
「你剛剛說人類無法脫離群體獨自生存,那你又為什麼要一個人孤單的在那麼冷的地方,脫離群體呢?」
我懂了,她是問我今天為什麼會一個人在武嶺上頭。
我尋思著該從哪裡開始。
為了跟妳相遇。
又或者:旅行不需要目的,旅行本身就可以是目的。
一開始,我想說著這些話來裝模作樣一番。不過我說不出口,至少在奈菈了注視下,我說不出口。因為說到底,我並不是想要與誰相遇才會走這一趟,而這也的確並不是一場單純的說走就走的小旅行。
「奈菈,」我問:「你有朋友嗎?」
奈拉的沉默讓我開始冒起冷汗。
幸好,「布魯諾。」奈菈小小聲的說著。
我鬆了一口氣,「那個布魯諾跟妳很好嗎?」
奈菈說:「從我醒來之後,他就一直陪在我身邊。」
「那麼如果有一天布魯諾突然你身邊消失,你會怎麼樣?」
奈菈毫不遲疑,「我會很慌張。」
我微笑,奈菈的話我很有共鳴。
「我有一個朋友,從幼稚園開始就在一起的,他是個女生,這個在我們的地球上,叫做青梅竹馬。有她在身邊,對我來說一直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最近我突然意識到,這樣子的理所當然不會永遠的持續下去。所以就像你說的,我開始慌張了起來。」
我嘆了一口氣,「所以我才在想,如果我哪一天豁出去到什麼平常不會去的地方,我說不定就能夠找到勇氣。」
「勇氣。」這並不是一個疑問句。
我不好意思的說:「跟那個人告白,說我喜歡你的勇氣。」
「那你在那個地方找到勇氣了嗎?」
我望著遠處,幽幽的說:「希望如此吧。」
這時太陽已經完全的落下,天空逐漸甩開了夕陽殘存的餘暉,取而代之的是傍晚的靛紫色。下方的埔里鎮,燈火逐漸點亮,像是緩緩甦醒的璀璨星空。
我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雜草,然後朝奈菈伸出手。
「走吧。」
「嗯。」
奈菈的掌心很柔軟,而且十分溫暖。
*
(告白:對心儀的對象表達內心的思慕之意。)
*
我們再度踏上歸程。
接下來的路程中,奈菈不太說話,多數時候都是沉默著,我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好好整理整理一團亂的思緒。
真是奇妙的一天,我心想。
趕著上課的時候撞到街角一名嘴巴咬著吐司的女孩子,然後她抓住我的手要我拯救她;來自異世界的公主突然說要跟我結婚,因為我是那個世界的唯一希望;或者在奇怪的時間點轉學進來的美女轉學生,毫無理由的不停的糾纏著自己。
像這樣在漫畫裡頭才會出現的劇情,以前不知道在每天晚上睡著之前幻想過幾次了。沒想到就在今天,我居然真的撿了一個自稱是外星人的女孩子回家。
為什麼我一點開心的心情也沒有?怎麼會這樣?我究竟是怎麼了?
冷冽的勁風拍打著我的臉頰,風景不斷的從兩旁流逝。車子開進隧道,引擎聲在隧道周遭轟隆作響,一輛貨車微微加速,穿過被隧道燈光染成橘黃色的雙白線,從我身邊超車,經過的時候一隻黑色的土狗從車窗探出頭,吐著舌頭看著我,汪的叫了一聲。小黑狗的叫聲隨即消散在風中。
這時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在虎頭山上,奈菈跟我說她有一個朋友叫布魯諾。
這不就是她跟我說過的,失聯的母艦上的人工智慧嗎?
(我會很慌張。)
我尋思著,但終究沒有問出口。
INTERMISSION、中場休息
回到家之後,時間已經不早了,在進市區之後,一直提心吊膽的怕被警察抓到沒戴安全帽的我,這時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家就是很平常的透天厝,屋齡老舊,設計風格也跟十分呆板無趣。除了頂樓有一個可以在中秋節當烤肉場地,還有平常用來曬衣服的大陽臺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可取的地方。
奈菈站在我家門前,抬頭的觀察著。
我原本以為奈菈會用「落後文化的原始人巢穴」來評論我家,但沒想到她什麼都沒說,甚至跟著我走進家門的時候,還乖巧的說了一句打擾了。
稍稍安頓好之後,我叫她先去洗澡,然後我騎著腳踏車出門買一些吃的。
我買了一些滷味跟鹹酥雞,再加上兩杯珍珠奶茶,因為一時的貪心夾了太多,結帳的時候鹹酥雞老闆提了大大的一包給我時,讓我嚇了一跳;又過了一會兒,滷味店老闆又提了大大的一包給我,又讓我嚇了一跳。
我有點擔心是不是買太多了。但是想到奈菈驚人的食量,忽然又覺得這種顧慮大概是多餘的。
今天的開銷實在太大了,如果不是這兩年存下來的壓歲錢,我今天可能連家都回不了。
到家的時候,發現今天的早報還放在郵筒裡面,今天出發的時候,時間還很早。總覺得今天早上出門,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抽出報紙的時候,附近的鄰居伯伯正好出來巷子口散步,他看到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跟他打了一個謹慎的招呼。
剛剛帶著奈菈回家的時候,該不會被他給看見了?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用鑰匙打開家裡的大門。
我上樓去叫奈菈下來吃東西的時候,她還在沖水。
浴室裡傳來陣陣的水聲,這是我才強烈的意識到家裡的浴室裡,有一名一絲不掛的女孩子在裏頭,就隔著一道薄薄的門板。
我心想,像奈菈這麼不諳世事的的女孩子,會不會什麼都沒穿的從浴室裡面走出來?回憶起還在山上的時候,背後感受到的曲線,在浴室裡的奈菈,應該也正在用自己的手指撫摸著這道曲線吧。
爸媽跟老弟要再過兩天才會回來,所以今天就只有我跟奈菈兩個人。
這就是所謂的孤男寡女。
我這麼的想著,同時又期待著什麼。
不過最後奈菈只是很普通的穿著我拿給他的家居服從浴室裡面走出來。
在一時之間,我內心感到一股淡淡的罪惡感,以及厭惡。
對著曾經有過這種想法的自己。
CHAPTER 5、吐槽:不給面子的反駁行為
奈菈一口滷味一口鹹酥雞,津津有味地讀著攤開在桌上的報紙。翻頁的動作跟用牙籤插著鹹酥雞的動作,還有咬著吸管呼嚕嚕的吸著珍珠奶茶的聲音,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節奏,一種只屬於奈菈的節奏。
她讀報紙讀得得很起勁,一頁接著一頁的翻著,不願意放過寫在上頭的每一個字。
我問:「報紙有這麼好看嗎?」
奈菈抬起頭看著我,點點頭的說:「可以知道很多東西。」但接著她又保留的補了一句:「似乎。」
我笑了出來,我覺得奈菈說得挺一針見血的。報紙還是新聞都一樣,真的是研究得太過仔細,反而會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讀了些什麼。越去探究,反而越會迷路在那故意鋪陳出來的情節迷宮裡頭。
奈菈好奇的問:「你不覺得報紙好看嗎?」
我覺得看報紙的奈菈比報紙好看多了。但我只是看著奈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話說,奈菈你的中文說得很好呢,是怎麼學的呢?」
問出口馬上就覺得似乎不妥,這一路上下來我真的太過理所當然地把奈菈當作是外星人了,我覺得這樣基本上是在變相的鼓勵她繼續活在電波族的世界裡,這是很不好的一件事情。不過反正問都問了,我就繼續:
「是吃了翻譯蒟蒻嗎?還是說在大腦裡植入了某種電腦,可以把知識跟資訊直接輸入進去?還是在出生之前就利用科技改寫基因,讓大腦結構變得有更強的理解能力?文明都這麼先進了,應該有很多輕鬆的方式可以學會一種語言吧?」
沒想到奈菈聽到我的話之後,居然認真的反駁,「很努力,很努力才學會的。我看了很多書。學習這種事情沒有捷徑可以抄襲。」
聽著奈菈的話,我眨眨眼睛。
接著我跟奈菈說「捷徑」沒辦法「抄襲」,講抄捷徑就好了。
奈菈認真的點點頭,真是個好學生。
不過沒想到居然是看書啊。這麼一天下來,聽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話題之後,這樣樸實的答案真的讓我猝不及防。想像奈菈拿著單字卡拼命的被著單字的畫面,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接著為了回應奈菈,我也說:「我也是很努力很努力,才把三角函數的公式通通背下來喔。」我聳聳肩,「不過雖然通通背下來了,結果考試還是不及格。」
「三角函數?」
我反射性的說:「三角函數是……等等,」我頓了一下,「妳知道考試不及格是什麼意思嗎?」
「考試不及格,接受能力的檢測,並沒有達到標準。」
速答!話說她懂得事情跟不懂的事情還真是沒有規律。
奈菈又問:「什麼是三角函數?」
「三角函數是……」我結巴了起來,「三角形的……呃……」
尷尬了,我居然不知道怎麼解釋。
這時的我才發現,就算背了那麼多公式,我還是不知道三角函數到底是什麼。他到底在買菜的時候有什麼用處,能夠教給我們什麼人生道理,還有在這個社會上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
它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好好地孝順父母,跟兄弟姊妹的感情好不好,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會不會逃漏稅,媽媽夾到碗裡的青椒會不會好好的吃進肚子。
我羞愧的用雙手摀著臉。
明明每天都跟那個人生活在一起的,但是他的一切我卻完全一無所知。
這時我在腦海中聽見了奈菈的聲音:
明明每天都拼命的接觸著這些公式,卻連它的基本功用都搞不清楚嗎?你真的是學生嗎?真的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嗎?真的不用跟這個好心收留你的地球大氣層下跪道歉嗎?
我吸了吸鼻子,默默地在書包裡頭翻找,然後直接把數學課本拿給他看。
奈拉看到之後,睜大眼睛,露出驚訝的表情。
「那種東西需要努力才學得起來嗎?難道人類是一種邏輯失能的種族嗎?你們是為了治療自己的邏輯失能,才這麼努力地上學唸書嗎?」
如果不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我絕對會哭出來。
「我不覺得……學了這個之後,邏輯之類的有變好,反倒是覺得愈學愈笨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呢?既然會愈學愈笨,為什麼要又要強迫自己學習這些東西呢?」
是啊,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們進行教育,卻做著這些違反教育目的的事情?這題目太大了,我回答不出來。
歷史因素、社會觀念、教育制度、大環境所造就的社會結構,以及人類並不是那麼容易脫離結構的生物這些事情,三言兩語之間都說不清楚,就算想要硬著頭皮去解釋,自己就先行迷失在迂迴轉折的因果關係之中,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始。
況且,當時比起這些事情,奈菈的話讓我心中浮現了一種被狠狠瞧不起的感覺,而感到忿忿不平。
「聰明的人看待事情的角度就是不一樣,跟我們這群凡夫俗子截然不同吼。」說出口的瞬間,立刻就後悔了,因為我的語氣比我想像的還要尖酸刻薄。
奈菈落寞的垂下頭,「聰不聰明之類的,那種事情,根本就不曉得。」
我立刻說:「對不起,我道歉。」
奈菈抬起頭,「為什麼你需要道歉呢?」
因為我剛剛所說的話,是帶著確確實實的惡意的。「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我突然想對你道歉罷了。」
奈菈想了一下,「好吧,那我接受你的道歉,因為我突然想要接受你的道歉。」
好像哪裡怪怪的,不過算了。
我想了一下,然後說:「我想地球人學習數學,就跟奈菈妳學習中文是一樣的道理吧,雖然也有那種一點就通的天才,但是數學對我們大部分的人來說,是一種很努力很努力才學得起來的東西,畢竟這種符號語言並不是我們的母語,沒辦法天生就能夠隨心所欲的使用。」
奈菈低頭沉吟,「我是一個慣於用純粹的邏輯符號來進行思考的個體,所以語言裏頭的某些模稜兩可,我需要進行大量的思考與解析才有辦法免強理解,在學習的過程中,我發現語言這種溝通方式對我來說,是違反本能的。但是你們利用本能就能夠輕易的辨識出正確的意思,這一方面我在跟你相處的時候,一直都覺得很佩服。」
我點點頭,「數學對於我們人類來說,的確就是一種違反本能的思考方式。」我記得在一篇文章裏面有讀過,連閱讀這件事情,對人類來說都是違反本能的事情,在發展出文明之後短短的這段時間,其實並沒有來得及演化出適合閱讀的大腦結構。所以閱讀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件必須學習的事情,而且十分耗費精力。
還有,就算是人類,也常常搞錯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這樣的缺陷造成了很多的誤會跟苦難。我這樣子跟奈菈解釋。
「原來如此,」奈菈點點頭,「嗯,我懂了,似乎。」
只是似乎啊。我苦笑著,看來我費盡心思的解釋,也沒有比新聞報紙要來得好上多少。
但是經過這樣子的對話之後,我覺得自己又更多瞭解了奈菈一點。
她大概是沒有辦法輕易的把內心的想法化為語言的那種人吧,我自己也遇過那種事情,明明滿腦子的想法,但卻不知道該怎麼有條理的表達出來。她很聰明,但卻笨拙,完全不懂得察言觀色,不過卻抱著一顆想要去理解的心。我發覺一件事情,這一路上下來,我一直拼命的想要理解她說的話,但是反過來說,奈菈或許其實也非常努力的想要理解我在說什麼也說不定。
我想奈菈大概過去一直活在自己的繭裡頭,但是出於某種原因,她終於決定破繭而出。這樣的想法,讓她一個人出來,進行著這樣的旅行。抱著各自不同的想法,我們兩個人在同一天來到這個叫做武嶺的地方。
在武嶺,我是想要找到的是勇氣,而奈菈想要找到的則是自己。
奈菈說:「可以告訴我更多嗎?我想要知道更多,關於感情的事情。」
我低頭沉吟,想要了解感情這種東西,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去經歷,不過這種方式很花時間,要馬上就做到是不可能的。
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我靈光一閃。
「奈菈,想不想看電影?」
這句話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聽到「電影」這兩個字的時候,奈菈忽然撐起身子,她的情緒整個高漲了起來。
「爆米花!」
「什麼?」這個回應太跳了,我沒辦法立刻反應過來。
她說:「電影,吃著爆米花的時候,配著看的東西。」
我立刻吐槽。
「不對不對不對,反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