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夢境,裙擺翩翩,在水中飄浮的紀幽寰喃喃自語地說:「你是假的。」
不管腳步挪到哪裡,削去眼瞼的墨黑眼瞳仍舊繞著裘映采轉。
半夜醒來,裘映采渾身冷汗,但因為過於疲累,不久後又沉沉睡去。
第二個夢境,裘映采騎著機車,兜風是件愉快的事,天候清爽不悶熱,直到他不自覺看向儀錶板,儀錶板上紀幽寰清秀的蒼白臉龐冷冷地看著他,口中數著數字:「一十六、一十七、一十八……」
再度醒來,裘映采乾脆不睡了,跑去玩線上遊戲。誰知道運氣奇差,一連輸了十幾場,而且失誤都不在他,抖著左腳手搔頭,硬著頭皮再排下一場,他不相信自己的運氣那麼差。
正在遊戲進行非常順利的同時,裘映采覺得自己的眼皮很重,腦袋昏沉,最後直接失去意識。
當他醒來的同時,螢幕上顯示大大的「你已經輸了」,而且還被隊友集體各種投訴,比如惡意養對手、送頭等等。
不明所以,他決定看重播。
裘映采那一路負責應付的對手,暱稱非常眼熟,他好像在哪裡看過。重播中他所操控的角色在某個時間段開始異常,直接跑到對方家裡被擊殺,站在位置上不動被擊殺,把敵人帶到自己家害自己隊友團滅等等。
到了可以投降的時間,總有一個人不投,一個人拒絕,所以遊戲無法提早結束。聊天室充斥著隊友辱罵的字眼,不管是自己還是對手的。
詭異的是對手的怒罵。
「媽的,XXX是誰啊,不要一直送頭給他,你是間諜嗎?這樣贏的不好玩。」
「幹!這遊戲還能打自己人喔?」
「還能不能好好玩遊戲了?」
畫面出現對手被那熟悉的暱稱擊殺的提示之後,都陷入沉寂,裘映采拉回先前的時間段再看一次,那熟悉暱稱的角色就直奔隊友,然後一招一招把隊友砍死。
聊天紀錄一陣國罵,也同樣隨著角色被擊殺就沒人出聲。
他滿臉愕然,還能這樣玩?重點是復活後的角色都待在出生點動也不動了。
接下來是自己的隊友被襲擊,對方肥到四打一都打不贏,或該說竟然連四打一都打不贏,一套招式下去竟然沒有扣血,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最後裘映采隱隱看見那個角色轉頭在盯著他微笑,便跑去把他的角色擊殺,連基地都沒有打爆就出現遊戲結束的字眼。
「莫名其妙。」
可他想起那個暱稱是誰用的了。
是紀幽寰。
曾經關係很好的鄰居,雙方父母都互稱親家了,只差完成學業,那個充滿活力的女孩就會成為他的妻子。
直到那一天,總有那一天,讓人無法抗拒,哭喊無力的那天,幾個月前除夕那天團圓飯。
裘映采聽到惡耗,久久不敢置信,親愛的她跟家人們一同罹難,尋根之旅變成滅門之旅,宗族包機竟一次毀了她所在的紀姓家族,這場災難足足上頭條好一陣子,尤其在搜索遺體的過程相當不順利以及詭異。
紀幽寰的遺體其實沒有被找到,還有幾名親戚,都是年輕女性。
罵天嗎?恨地嗎?裘映采甚至不知道他怎麼走出陰影的,總覺得她其實還在他身邊,無法釋懷,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出發那天她興奮地對他說這是個難得的體驗,相當開心,可惜裘映采不能去云云。
可怕的是裘映采慶幸他沒去,否則他也……當時的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他會覺得他很冷血,曾經的天長地久,如今的天人永隔。
他甚至無從找起,身為學生到底能做到多少事情?他不是神童,沒有財力,也沒有人脈。
所以墮落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夢到紀幽寰,從出事起他偶爾就會夢見,裘映采深信這是托夢,向父母提起數次,可是夢中的情境太過詭譎不著調,尤其紀幽寰在夢中異常憎恨他。
愣愣看著眼前重播完畢出現「你已經輸了」的畫面,裘映采拿出抽屜裡的筆記本,上頭寫滿每一次的夢境,不知為何,當天的夢境會相當清晰,如身歷其境。
一百多天了。
從第一次夢中自己起床時掀開被子,被子裏側的布上有紀幽寰的笑臉說早安,到昨天的洗完澡後用洗面乳洗臉,沖水前照鏡子時臉上的泡沫呈現紀幽寰的臉,或是前天夢裡喝水時因為太大口喝來不及吐把水中她的臉吞下去等等。
裘映采沒有崩潰,他其實很開心,也許是病了也不在意,因為她回來了,每天都陪著他,哪怕紀幽寰的臉色蒼白,眼瞼缺失,可臉龐依舊柔軟,小手依然冰冷,穿著顯瘦的白色連身裙,她的唇依舊紅得性感。
為什麼會知道?有時候他可以操控夢中的自己,所以觸摸了一下,哪怕紀幽寰只會重複沒有意義的話語。
裘映采反倒放棄了繼續尋找遺體的念頭,畢竟連他父母都放棄了,不過他知道沉迷在夢中不是好事,所以太多的細節沒有跟父母說,跟朋友說。
「她應該回來了吧,是誰帶她回來的?」裘映采突然想到。
聽說有一說是距離近,反應就越大,也有一說你越想對方,對方會知道你在想對方,難道是這樣最近夢境越來越強烈,甚至影響到現實?
輕輕嘆口氣,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該上學了,只好頂著紅腫的雙眼去學校。
在走廊上,發現很多人圍在班上議論紛紛,不明就裡。正好看見班上的好哥們,裘映采靠近想問問班上發生什麼事。
對方什麼也沒有,臉色驚慌地指著教室內,裘映采伸頭一看,心神震動,原先空著的紀幽寰位置上坐著一個人。
漆黑長髮飄逸,雙手蔥指交錯輕擺桌上,眼睛蒙著厚厚的紗布,潤澤如玉的緋紅雙唇點綴在沒有血色的鵝蛋臉上,肌膚若可透光,氣質冷冽,玲瓏身子坐得異常直挺,制服胸口處略顯緊繃,安寧地坐著。
教室內已經沒有人,完全沒人敢進去,只敢待在外面指指點點,也有人通知老師,可到現在沒有半位老師到場。
裘映采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徑自走進教室,同學們都拉不住他,慢步走到窗邊的位置,紀幽寰的面前。
「……好久不見。」裘映采僵硬地說。
紀幽寰輕笑說:「傻子,明明昨天才見過。」
裘映采心神一震,是她的聲音,顫抖地手抬起想摸紀幽寰的臉,卻被她先用手握住了。
「好冷,比以前還冷。」入手後的第一個想法。
「委屈妳了。」裘映采艱苦地說。
只見紀幽寰輕輕搖頭,吐氣如蘭,胸口微微起伏,不久後才出聲:「我想你。」
裘映采愣了一下,回答道:「我也想妳。」
紀幽寰再次搖頭:「不一樣。」揚起悽美的笑容說:「你是假的。」
「跟我走吧。」
「可是爸媽那邊……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妳。」
「跟我走吧。」
「學校這裡怎麼辦?」
「跟我走吧。」
「還要跟同學道別……」
「跟我走吧。」
裘映采手上被握住的力道越來越大。
「這樣你就會變真的了。」紀幽寰的笑容變得燦爛無比,哪怕眼神被紗布遮掩,也能察覺她的神采飛揚。
這時裘映采才如夢初醒,驚慌無比,可手中的巨力像鉗子一樣狠狠箍住一動也不動。
「啊……啊啊啊!」他發現他的手緩緩陷到桌子裡面,而身邊的同學無動於衷,哪怕他不斷叫喊,他們就像假人一樣。
而他更愕然發現,眼前的她正慢慢解開她眼部的紗布。
「雖然天天見面,可我還是想看看真正的你呢,你知道嗎,我好想你。」紀幽寰嘻嘻笑道,手上動作繞轉不停。
……
……
隔天,班導師神色鄭重向班上同學們宣布:「事出突然,裘映采同學的家長來電告知,因裘同學的爸爸要出國就職,必須搬家,所以裘同學要轉學。大家,讓我們鼓掌歡送他!」
「謝謝,到了那邊,我會記得大家的。」裘映采姿態端正,有些害羞,燦爛地笑著。
「我有禮物要給大家!是去年夏天運動會大家的合照,想說大家手中沒這個主題的合照,自認拍得還不錯,就別取笑我了。」在大家哄笑中,裘映采邊說邊一排一排的發下去。
「希望這最後的禮物大家會滿意。」裘映采盈盈笑道。
照片上全班同學姿勢各異,表情開心歡樂,沒有人發現,裘映采的嘴唇比一般人還要紅些。
也沒有人發現,照片裡沒有紀幽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