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礙眼的小蟲死一死也好。」
不敢置信地看往說出這種無情言論的女性,范諾顫抖著的唇瓣一字一句說:「妳??妳還有人性嗎?」
「蛤?我需要那種東西做什麼?你也是。」還沒算清腰上的傷口,布麗姬特才不管又有誰死,這裡是戰場,她關心自己與結果勝利與否。因此,她步步走向范諾,那副具有奈武外表的人,尖銳的食指抵在范諾喉頭,扯開嬌媚微笑,「我只要溫波頓家族消失在這世界,其他的我一點都不在意。為了滿足我的夢想,抱歉囉,姊姊會讓你很快就解脫。」
簡單的一個彈指動作,被擊中的范諾整個人往後像子彈般飛了出去。筆直地撞上搖搖欲墜的建築,陷入坍塌的瓦礫中。
因為這麼一撞,范諾的意識跟著被撞出奈武體內。他想要再回去那身軀體時,奈武似乎已經搶先察覺異狀,在完全醒來前,已經有層看不見的防護罩保護著他,不讓范諾再次入侵。
布麗姬特自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撇除那不談,她自然不可能放過這大好機會,送上關鍵一擊。
埋藏在瓦礫堆中的奈武很幸運地趕在布麗姬特出手前就醒了過來。他額頭上破了好大一個洞,流出溫熱血液,將他左臉整個浸濕。
還搞不清發生什麼事的他再度因為見到這副光景而情緒崩潰。哭到嗓子都啞了的他不曾因為這樣而止住難過。也不管敵方的虎視眈眈,此時後的奈武被絕望吞噬所有,原本燃燒旺盛的復仇之心也不復燃。在一旁看著的范諾只能乾著急地要奈武趕緊振作,無奈的是,絲毫影響不了注定走向悲劇的結果發生。
「快把你平常的自大模樣表現出來啊!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溫波頓是最強的嗎?那就快點打敗殺掉你全家的仇人啊!」
范諾的聲音誰都聽不見,至少在這個世界是這麼回事。反而是奈武淒厲的哭泣聲在布麗姬特耳裡聽來,是多麼悅耳?原本被弄傷的怒火也因為奈武的表現而退去不少。
原本就令人作嘔的嗓音在這時候放聲大笑,尖銳到足以在混濁的天空劃出一條直線。她一個閃身,出現在奈武身後,這動作意味著只要她想,隨時都能要了奈武的命。被玩弄在手掌心的感受想必溫波頓家的少爺從未體驗過吧?一想到這,布麗姬特又再度笑了出來。
這是噩夢,范諾如此斷言。他說給誰聽?就只有他自己。唯有透過聲音親自傳入耳膜,他才得以更加切實感受到。
不曾有過的心情驀然流入他內心,雙膝跪地,他顫抖的手壓在膝蓋上頭,雙眼緊盯著哭到忘我的奈武,最後,溫熱的液體也跟著從他眼中奪眶而出。
這是什麼該死的過去?為什麼經歷這種事的他還可以表現那麼堅強的模樣?他做錯了什麼?
拜託、來點奇蹟也好??拜託,別讓奈武就這樣死去啊??范諾腦中滿是這些祈求,無神論者的他此刻卻多希望能有個神蹟出現拯救對方。
最後的事情范諾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唯一他還有印象的是自己輕輕抱住奈武,想要給他力量,想要替他做點什麼。
『謝謝你,我感受到了。』這一句乍聽之下十分熟悉,范諾卻又說不出名字的聲音忽然進到他耳中,接著又向外消逝。
還以為再度醒來時范諾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當作先前遇到的都是夢一場而已。不過他似乎想得太過美好。事實上,事情並沒有按照他期許的那樣發生。
睜開眼的瞬間,喧嘩的吶喊與規律的擊鼓聲相互協調,緊接著是碎亂的馬蹄聲,甚至有疑似是龍的吼叫。兵戎交接,金屬摩擦發出的撞擊。鏗鏘中,他的視力逐漸轉為清晰。瞇起眼定睛一看,范諾這才驚覺自己居然身處在戰亂之中。
兩方人馬各自穿著代表勢力的顏色,其中一方的兵將舉凡:頭盔、披風、手套??身上配件無不脫離酒紅色調。光是這點范諾立刻就聯想到溫波頓家族,特別是掌旗兵手持在狂風中張狂拍動的旗幟上印著的家族代表圖樣,他有十足的把握確定這是當年與強雷家族在某場爭執中的戰爭現況。
只是令他不懂的是,這麼久遠的歷史怎麼會將他帶到這裡來?是要讓他見證什麼嗎?還是要他改變過去?不管是哪種臆測,他也難以在一時間得出結論。再加上就算別人看不見他,手無寸鐵置身在充滿殺戮的戰場上,怎樣也無法讓人靜下心來的空間好好思考。
范諾試圖從已經開打的戰局中尋覓一條逃生之道,探頭晃腦找了許久,不是差點被撞上,要不就是被施出的魔力打到,但不管是哪種攻擊事實上對范諾一點傷害也沒有。他就是緊咬著這點才會不至於顯得手足無措,像隻無頭蒼蠅不知該往哪躲藏才好。
這是溫波頓與強雷家族間的戰爭,兩方皆誓言要讓對方跪在眼前俯首稱臣,他們要的是勝利,要的是可以統治對方的力量。基於這念頭,豁出性命,奮力一搏也在所不辭。
坐在一匹纏繞黑色火焰戰馬身上的,是身穿無堅不摧鎧甲的溫波頓家族,而他身上的防具精實等級,還有周圍負責保護他的士兵數量都暗示了他地位的不凡。只見他駕馭著坐騎沒三兩下就移動到范諾面前,而在范諾正後方,也有道馬蹄聲接著靠近。范諾轉頭一瞧,對方是打扮看起來與溫波頓差不多重要的將領等級。他一頭散發冷光的長髮束成一條長馬尾,活像條帶有寒氣的鞭子。臉部有二分之一部份被鎧甲面罩擋住,一雙充滿殺氣,卻不因此迷失方向的眼神緊盯著仇視的對象,他率先說道:「該是強雷家族的,還請你們有點自知之明,別想再試圖想要剝奪走。今日這場戰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等有絕對的決心取得勝利,倘若你心中曾經閃過一絲猶豫,就識相點,盡早丟下手中武器向我方認罪,這樣或許還不至於受到過重的懲罰。」
「認錯?強雷家族犯下的錯還不夠多嗎?意圖殺害國王便是死罪一條這是毫無疑問的,但你們卻還不怕死地付諸行動,甚至在事成之後連自己人都不放過?這種沒有家族榮耀,受盡蒙羞的事早已失去喪失支撐一個家族應有的精神。溫波頓家族有義務必須對這背離常理的脫序行徑給予制裁。斯苦蘭,你才應該要放下武器認錯的人??」
肆虐的狂風不僅讓披風隨之在空中瘋狂拍打,代表兩方家族的旗幟也跟著發出彷若野獸宣示警戒的嚎叫聲。
對於溫波頓?伯明齊的話語似乎起不了任何作用,斯古蘭?強雷心中仍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不輕易後悔的決定。既然如此,那麼他就得更要堅定立場,「我不想耗費唇舌跟你說那麼多。這裡是戰場,我們就用這裡的方式解決。」手持權杖,最頂端指著伯明齊的狼頭造型嘴中鑲嵌一顆跟拳頭差不多大的青藍寶石。呼應著持有人體內的魔力波動,寶石開始散發光芒,並隨著時間累積而越來越明亮。
「聽我命令,落雷必降於該死之人。」絕冷的語調一收,轟天巨響的雷聲大作,全像有意志般刻意瞄準身上穿有酒紅色配件的敵方。
伯明齊見狀,沒有太多慌張,反而是表現氣定神閒,「你很聰明,但不是一直以來都是。我很瞭解強雷家的人是怎樣性格,對於你,也是如此。」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溫波頓家族一直在等待著擊敗死對頭強雷的那刻發生,因此伯明齊一直在期待著隨時將其勢力消滅。面對最痛恨的敵人,他比誰都還要來得瞭若指掌。
他早就料到斯古蘭會為了求勝鋌而走險使出這招隨時有可能因為體力靠近反被吞噬的法術。這是強雷家族祖傳的無差別攻擊。若想要避免掉我方受到波及,除非是施術者本身具有強大魔力,要不然基本上施出後出現兩敗俱傷是必然的。而斯古蘭顧慮到了這點,伯明齊也知道,他不只想要贏,還想要贏的漂亮,故寧願逼出自我潛力,他也不願去傷到底下的一兵一卒。
看準時機的瞬間,伯明齊對身旁的貼身侍衛使了個眼色。對方點頭示意瞭解後,一面又一面純銅打造的圓鏡立刻將伯明齊包圍,就像個半籠罩的防護屏障,在落雷打下的瞬間,方向跟著一偏,開始往四處不受控地發射出去。
而伯明齊採取的措施不只如此,躲在銅鏡底下的他,屈膝將兩手覆蓋在地,閉起眼深吸口氣,再度睜眼時,從他雙瞳中散發出鉻綠色的光,混濁到看不清眼白與瞳孔的差別,全被單一色調給吞噬殆盡。
他灌進土壤內的魔力從中心點擴散出去,與斯古蘭不同,他寧願犧牲部分兵卒性命,也不願吞下敗仗,這點,他確實比斯古蘭還要衝動、狠心許多。
無差別攻擊就像地雷般在第一聲引爆後,接二連三於銅鏡之外地方爆開。四濺的土塊上面沾著熊熊燃燒的魔火,一被點燃,就是必死無疑。
斯古蘭天生屬冰,最痛恨火,同樣的威脅對伯明齊來說也是如此,因此在面對這反擊時,斯苦蘭顯得十分手足無措。權杖隨時瞄準可能會傷到他的火塊反擊,但不管他再怎麼閃避,只要施術者不停下動作,他就得一直處於這種被壓制住的狀態。現在的局勢很明顯地對強雷十分不利,斯苦蘭知道如果不盡早想出對策,他遲早會因為體力透支被迫吞下敗仗。
但是,他該怎麼做?
不甘心的心情是多麼強烈,可是為了活命,有些堅持他得要適時地放下,「溫波頓?伯明齊!」放下權杖於馬鞍旁的掛袋上,他攤開雙手,絲毫不怕被不長眼的石塊擊中,如此行徑讓身邊的兵卒全瞪大了眼。
「我認了??」他們都還年輕,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但為了更長遠的將來,斯古蘭縱使痛苦,他也得咬緊牙根承受這一時的屈辱。「強雷家族??投降??」
這句關鍵的話語將畫面撥放的速度加快好幾倍,當范諾再次回過神時,他身處的地方又換了位置。
一樣的昏暗,比人還高好幾倍的窗戶簾子緊閉。嵌在牆上的燈燭散發不怎麼溫暖的光線。這是他有些印象的地方,雖然不是同一地點,但多虧了絨布製的地毯上以金線繡出代表該家族的徽章,答案便呼之欲出。
在這目測足以容納八、九人的廳室內,換下一身鎧甲的伯明齊板著一張臉,十指交叉,抵著下巴,看似在深思著什麼事情。
范諾就站在距離伯明齊不遠的斜前方,上下觀察這名據說受到魔族景仰的偉大人物。根據之前馬堤給他看的資料,他便意會到這位不茍言笑的魔族就是奈武的爸爸。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伯明齊喚了聲,一名手中抱著東西的女性隨著推門而入。而跟在她身後的則是一樣換上平常服裝的斯苦蘭。
起身,伯明齊手示意要對方別太過拘謹,「請坐。」
在這種讓他徹底被蒙羞的場合,斯苦蘭可不想多花一秒鐘待在這裡,「不需要。我依約帶來了,快點辦完。」
伯明齊能夠理解斯苦蘭的心情,但是沒辦法,戰爭便是這樣:輸家就是得無條件接受贏家的要求。
他揚起和煦的笑,在這種時刻斯苦蘭看了更是覺得刺眼厭煩。
掀開保溫用的毯子,裡面散發著極度低溫的小生命睡得香甜,對於外界的劇變一點也無動於衷。
「還真是健康的小孩。我會將他養育成健康有為的青年,你大可放心。」
斯苦蘭的投降說明了強雷家族在這次戰役中的失敗。伯明齊不要求趕盡殺絕,而是為了長遠的和平,強雷夫人即將臨盆的小生命必須做為人質交由溫波頓家族扶養長大,並要到歷代君王的目前嗑頭認罪,還給受害者一句遲來的道歉。
不滿也不能怎樣,強雷家族的訓言告訴斯苦蘭,欠別人的仇他一定會加倍報復,因此他只能退一步海闊天空,硬是從剛生產完的妻子那裏搶過孩子交給這恨之入骨的死對頭。
看在眼底的范諾嘴巴撐得老大,一枚震撼彈在他腦中引爆,思維頓時喪失運作能力。
「這、這也未免太??」
所以他認識的奈武,那個深愛溫波頓家族的奈武,其實他真正身分是強雷家族的小孩?這令人震懾的事實就算不是本人都不能接受了,更何況是奈武自己?
「我不會告訴他他是強雷家小孩的事,還是說??你希望我告訴他?」
「不了。名義上說是人質,但我已經打從心底不要這小孩,就當作送給你,要怎麼虐待他、扶養他,我都不會有任何意見。」
「這樣我就失去要他當作人質的意義了啊。」伯明齊苦笑。
「我說的僅限定我的立場。內人她還是還是相當不捨??基於這點,我就不會輕易出兵。」
「果然懷胎十個月的母子感情就是比較深厚。」
要女性把孩子安頓好,斯苦蘭靠了過去,以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盯著流有他血脈,卻即將成為他人孩子的嬰兒。那雙如精靈般的大耳就跟他妻子一樣,五官雖然現在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但他有預感,這孩子長大成人後將會為自己的外貌與溫波頓家族不盡相像而覺得困惑。到時候,接踵而來迎接他的會是多如寒毛的挑戰與對自我的不信任。
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在伯明齊看不到的角度,范諾卻清楚讀出了斯苦蘭對兒子訴說的期許:我很期待,看到你親手毀了自己深愛一切的那天發生。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