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昏暗的長廊上有兩道緩慢卻規律的腳步聲。范諾不知道他是怎麼來到這一樣充滿陌生的環境。沒時間問為什麼的他索性直接跟上已經走到很前頭的兩人。靠近點看,他立刻從背影認出其中一人是誰。
「為什麼父親不願意讓我陪他一起出席?對方可是斯苦蘭那小人欸!萬一他邀請父親去但其實背後藏有詭計,那豈不就危險了?」被兩邊牆上的火炬光源照得發亮的耀眼金髮中,幾縷較長的髮絲隨著主人走動而晃著。
那對如精靈般的尖銳大耳垂掛著一雙日月耳環,彷彿要奈武學會如日看清事物全貌,如月在黑暗中找出真理。
走在奈武身邊偏後方的銀髮男子在聽完牢騷後,則細心回應少爺,「我想,老爺是希望保護好重要的家人才會選擇獨自一人出席宴會吧?」淡淡的微笑就好像春風拂過身心那樣溫暖,原本還略帶不滿的奈武在聽完後便不再追究下去。
他頂多是哼了幾聲,算是妥協也算是一種耍孩子氣的表現。
「如果是大哥這樣問你,你應該就不會這樣回答吧?感覺就算我再怎麼追求強大,終究還是被當作長不大的小孩對待。老實說,這對我很不公平啊。」
頭一次看到奈武表現如此氣餒,范諾不免吃驚。
「話不是這麼說的喔。」格內斯特,溫波頓的家臣,同時也是奈武在這諾大宅邸唯一可以談心的對象,總是能適時給予奈武忠言卻不逆耳的回應,也多虧這樣,才能讓這脾氣張狂又自大的小少爺學會靜下心來思考事情。
他知道奈武安靜的時候都是在等待他繼續說下去,然而,在開口前,他忽然停下腳步並作出了讓緊跟在後的范諾大吃一驚的動作。
「怎麼了嗎?後面有人?」跟著看往後方的奈武在注意到一片無異狀的景象後,把視線收回再度放在格內斯特身上。
還以為被發現的范諾不經意停下腳步,卻忘了自己在這世界是完全隱形的事。
「沒什麼,我只是看看而已。」一句不算回應的回應同時打消兩個人緊張情緒,只能說格內斯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人實在摸不著頭緒。
接著方才的話題,格內斯特繼續說:「那是因為少爺您是溫波頓家的重要一員,大家都不希望看到重要的人受傷,才會想要把您保護得好好的。跟是否強大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們是魔族,更是溫波頓,強大才應該是我們要追求的,這點你應該很清楚,不是嗎?」
「強大的表現方式有很多種。對老爺而言,他的強大便是保護好重要的人。」格內斯特的唇線永遠與笑容脫離不了關係,他就是都以這種表情面對一切,奈武才會覺得心情再怎麼差,卻總能因為他的關係而讓壞心情一掃而空。
「對了,既然少爺這麼討厭強雷家族,我很好奇是因為什麼原因。」
「原因?」
兩人徐徐走著,討論的話題應該充滿沉重才對,但奈武卻能用輕鬆的態度陳述,「他們與我族是天生死對頭,加上我聽父親說,強雷家族當時為了奪取王位,計畫要他們嫁進王室的女兒對當時的國王下毒。那時我族祖先是國王的摯友,在得知這件事想要出手阻止時,卻被想先一步毒殺了國王,自己也連帶被打入地牢。更慘無人道的是在事成之後,他們居然還把有功的皇后滅口,只為了不讓事情有機會被傳出去。」
「既然這樣,那老爺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呢?」
像是早就料到格內斯特一定會這樣問,奈武點了點頭的位置,「因為這個。溫波頓家族有一種特殊能力,可以預知到將來的事。那位祖先據說就是看到『未來』,所以才預留一手把這些事情寫下來交給後代保存作為鐵證。」
事情距離奈武生活的年代已經有好些時間,那是一段充滿爭議的歷史,而爭辯不休的兩方正好是聲稱握有證據的溫波頓家族,與堅稱沒有痛下毒手被當作嫌疑犯受盡指控的強雷家族。
隨著歲月流逝,一度勢力因為這件事而衰落的強雷家族最後還是迎來失去執政權的結果,將王位交還給真正的王族,與溫波頓還有另外三個家族退守為五大勢力,並聯手和王族一同統治魔界。然而,就算握有大片土地管轄權,只要還得忍受與溫波頓同等權勢的位階,強雷家族就不願善罷甘休。
兩家族之間的恩怨糾葛也就在這時候默默種下,時光一點一滴的流逝,將這份怨恨化作動力努力汲取養分茁壯。目的只有一個:打倒所有阻礙,首要攻擊對象正是害他們落到如此下場的溫波頓家族。
「怎麼?你問我這個該不會是你一直不知道真正原因吧?」
「不瞞您說,是的。打從我開始為溫波頓家族服務後,就對與強雷家族針鋒相對的事情時有所聞,但真正的原因我始終不敢問,就怕會惹得老爺不開心。」
「難道問我就不怕我會不爽?」
就怕真被誤解,格內斯特趕緊解釋:「不是這樣的!我??」
「好啦,我只是說笑的而已,你別那麼緊張。」明明格內斯特年紀就比自己還大上許多,卻因為身分關係表現一點也沒長輩該有的樣子。想到這點,奈武便笑了出來。
「謝啦,我心情好多了。」
「是這樣嗎?那就好。」輕鬆的氛圍包圍著主僕兩人,奈武很喜歡這種感覺,唯有在格內斯特身邊,他才能享受到這珍貴的氣氛。
場景又被拉回奈武接收到噩耗的時候。范諾只見這魔族以飛也似的速度奔馳回溫波頓宅邸,在他隻身一人看到眼前的景色瞬間,奈武的理智線頓時被硬聲扯斷,緊握的拳頭其尖銳指甲更是直接穿破堅韌皮膚,流出絲絲血液。
他嗅到了瀰漫在空中,那令人作嘔的強雷家族獨有魔力。而不時閃爍在漆黑天空中淡藍光芒彷若一道道雷電降下,將這他從小生長的家園破壞的無一處完好。不顧是否被敵方發現,他當下汩汩湧現的憤怒情緒化作行動,仰天長嘯。
緊接著,多如螻蟻的小兵在注意到奈武的身影後,不由分說地提起武器往他這殺來。
「該死!你們這群小人!」毫不畏懼的他攤開手掌,一晃眼,光是靠著手中的魔火便讓眼前成了一片火海,沒有任何漏網之魚,全成了奈武手下魔火的助燃物。
被點燃成一團火球的強雷兵卒們無不痛苦地倒在地上哀號滾動,想要撲滅這與他們完全對立的魔力。然而,他們愈是抵抗,只會讓恐懼加重佔據他們心裡,而這正是溫波頓家族的能力:對於心中勇氣蕩然無存的人,只有被火焰吞食的份。
奈武並不因為這樣而感到滿足,眼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無非是老管家口中的那名斯苦蘭的女兒,布麗姬特。
好不容易追上奈武的范諾在抵達現場時,他看到的景色是一片被藍與紅兩種顏色交混的混亂。而奈武的身影這時就在最為混亂的中心處。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這、奈武他??」一頭霧水的范諾早已無法靠著常理去解釋這一切,他只能呆愣在原地動彈不得。他有十分的自覺,曉得打從一開始就不屬於這邊的他,更無法在奈武有難時伸出援手做出改變。更何況他的存在感可說比幽靈還要不如,就算他替奈武感到難過、氣憤,也無能為力。
原本光鮮亮麗的外表是愛美的奈武給人的第一印象,不過現在的他卻被布麗姬特強大的實力傷害到無一處完好。華貴的酒紅色長袍被炸出東一個洞,西一個孔。富有自信的臉龐上,從眼眶到下顎有好幾道駭人的抓痕,更別說占滿灰土與大大小小傷口的四肢。
而能把一個氣到已經快要喪心病狂的人傷害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倒是完好如初的樣貌,一派清閒地飄浮在半空中把玩那頭招牌的金黃色波浪長髮。
身為強雷家族大女兒,也是唯一繼承人的布麗姬特眨呀眨血紅雙眸,勾起鮮紅欲滴的唇瓣,以嘲諷至極的語氣持續摧毀著奈武的理智。她不只要表面上的勝利,更想要讓對手內心受創,落入如夢魘的深淵,無法再戰。
她慘忍的想法不只是想,更成功落實在被害者身上。只見奈武破近崩潰的表情,眼眶被淚水與血浸濕,早就分不清心痛與肉體上的疼痛差別在哪。擺明了有空檔可以反擊,他卻只是呆在原地,什麼動作都不採取。
「唷~小弟弟在哭嗎?」甜膩的聲音就連范諾聽了都覺得噁心,投以鄙視的眼神掃過布麗姬特一輪,他的第六感告訴自己這傢伙跟奈武不同:就算都是出生於刻板印象很差的魔族,但在女性身上范諾感覺到的,是滿溢出來的純粹惡意,是真心想要看別人走上絕路的差勁念頭。
奈武不予回應,他雙腿一軟,砰的一聲跪在地面,揚起塵土,卻掩蓋不了他瀕臨絕望的心。
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以讓總是能輕鬆壓制他人的奈武變得這麼脆弱不堪?范諾很想知道。這不僅是滿足他的好奇心,多的更是想要替奈武找到反降一軍的轉捩點。抵著下巴,蹲在戰場遠處的范諾思索半晌,就在布麗姬特抬起雙手,想要給無動於衷的奈武最後一擊時,一個瘋狂的點子浮現在他腦中。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奏效,但就姑且一試吧!」
他忽然拔腿狂奔,瞄準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毫無反應準備送死的奈武。兩人距離愈來愈近,就在快要撞上對方的前一刻,他閉起雙眼,並撞「進」奈武體內。
是的,在沒有人發現到的空間裡,范諾的人格入侵到了奈武意識內。
當范諾再次睜開眼時,淚水盈眶模糊不清的視線,以及遍佈全身的疼痛感,再加上正對準備給予自己最後一擊的敵人,他很確信這姑且一試的主意確實成功奏效。
「再見了,溫波頓小少爺。」
語落的瞬間,碩大的冰錐在布麗姬特的魔力塑造成型後,立刻朝他這裏衝來。不作多想,反射性往側邊一滾,即便狼狽,使用奈武身體的范諾還是成功撿回一命,順利閃掉這致命一擊。
「什麼?居然還躲的了?」
也不曉得奈武這傢伙到底會使用什麼魔力,范諾也不想給敵方反應空間,他在布麗姬特吃驚的剎那,集中想法要保護自己,接著他清楚感受到有一股強大力量從身體脫離出去,並以墨綠色如火焰的形體從雙手噴射出去。
還脫離不了那機靈反應而沉溺於吃驚的中的布麗姬特因為這樣,腰間被魔火著實集中,發出一聲淒厲慘叫,「啊──」
沒時間高興,范諾接二連三又繼續對同一定點猛攻,唯一的念頭就是要保護奈武,不讓強雷家族的計謀得逞。
他是對魔界的爭權奪利一點概念也沒,更不曉得溫波頓與強雷之間到底是有何恩怨才會導致這種局勢發生。這些事情距離他的人生太過遙遠,說是故事或傳說一點也不為過。然而,口中鐵鏽味瀰漫,還有透入耳膜的碎石踐踏聲,全都在提醒著范諾自己正處於生死邊緣中,而且,掌握在他手裡的,還是他人性命。
不像奈武魔化自己那般,范諾聽不到奈武的反抗,彷若這副身軀現在這時候是他專屬的私人用品,沒有任何力量想要試圖介入。
這樣也好,至少他可以專心在怎麼保命,而不用耗費心神再去應付其他事。
「你這??你這傢伙!」被挑起怒火的布麗姬特原本冷豔的面容嚴重扭曲,周圍頓時浮現數不盡的銳利碎冰,全數瞄準著范諾,不用多想他也知道這下大事不妙。
糟糕!
范諾膽子也不是說有多大,第一次遇上這種荒唐至極的事,他下意識撐起
雙腿就想往反方向跑。跨出第一步的瞬間,他正視的前方有滿滿的屍體。多數已經辨認不出身分,只能從他們身上的家徽識別是哪一家族的。就他們是跟自己不同的魔族,但終究都是生命一條。范諾不認識他們,心裡卻因為這般可謂煉獄的慘忍景象升起一股噁心與悲傷。
就因為這致命的猶豫,讓布麗姬特得以將重新形塑好的冰槌往范諾的頭上猛力一揮。
「乓」的一聲,那絕對是頭蓋骨被敲碎的聲音。可是范諾卻沒隨之昏倒,這是他這輩子最不敢轉頭探究真相的瞬間,儘管抗拒,最後他還是順著恐懼轉過頭。
「老管家???」
血肉成一片的頭部,還算完好的身體,如今已經一動不動地倒臥在血泊中。好不容易追回現場的老者,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仍奮不顧身地要犧牲性命只為了保護溫波頓家族的任何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