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古色的木門吱呀一聲,與之同時響起的歡迎詞,來人習慣性嗅著空氣中咖啡與木頭交織的古典香氣,熟練地走向落地窗邊門口數來第三桌的位置坐下後就開始面對窗外的人龍發呆。
「先生您好,這是我們的菜單,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這位就是傳說中的D桌客人嗎?服務生小心且認真的打量,看起來挺樸實的,跟普通人一樣沒什麼特別,傳言果然還是誇大許多。
「店長特調熱美式兩杯……小言……妳是新來的?」男子瞥了眼名牌挑眉說道。
「是,先生請問是兩杯店長特調熱美式對吧?請稍候片刻。」
『學姐沒跟我說過這個啊,待會問問好了。』許成言心想。
像是看出服務生的疑惑,男子隨即回答:「對,兩杯沒錯,沒關係,妳去問問妳們的資深人員就會懂了。」男子揉了揉太陽穴,五年來每次只要遇到新員工就會對身為VIP客戶的他提出疑慮,就算他帶會員卡來也是一樣,最後就乾脆不帶。
也不知道是怎麼交接的,確實他不介意有沒有特權,但每次都被這樣問也是會感到煩悶,這個非菜單品項只有他會點。以前倒還好,店面小,老秦身為店長多少都會控管好,現在店面做大了管理沒跟上倒也是麻煩,哪怕位置有好好為他空著,沒有浪費他的包位費,看來下次要跟老秦多提幾句。
至於兩杯,男子不禁想起一抹清麗瀟灑的背影。
兩杯是一種默契,也是一種期盼,男子相信總有一天本該坐在對面的人會回來坐下,一起喝著特調咖啡聊是非、被言語上的欺……呸呸。總之期待那天的到來,為此倒是下了不少功夫,也許他自己的時間就能再次轉動。
瞧見眼熟的員工已經發現他的存在,不停鞠躬,他擺了擺手,既然後面的流程不需自己擔心,便繼續望向窗外的人流發呆,連咖啡上桌都沒有發現,至於小言的負面情緒就隨她去吧。
隔著一片玻璃,感受卻不盡相同,刺眼的陽光逐漸變淡,轉為昏黃帶著一絲胭紅,在男子看來就是張狂的腥紅,事件發生的那天也是這個時間,無數學生解脫的救贖。
店內慢慢吵雜起來,男子依然無動於衷,靜靜看著窗外。旁邊卻是有不少學生拿出手機拍照,儼然已經成為查爾傑咖啡館的特殊風景線。
D桌的沉思者。
如果搜尋這個關鍵字肯定會發現一些端倪,比如全勤、五年前開始毫無缺席、兩杯不能喝的特調咖啡、不用工作的富豪等不少八卦討論串。當然會有不少人好奇上前搭訕,卻都三兩下被打發。
「哇……這是隱藏菜單嗎?嗅嗅,好重的檸檬味跟薄荷,還有加什麼嗎?」
收回放飛的思緒,男子頭也不回的回答:「還有三滴缸底醬油跟五克的生奶油。」
「缸……缸底醬油跟生奶油?好特別啊,那這杯我可以喝嗎?」女孩伸出纖長如玉的手指指向男子對面的那杯咖啡。
「喂,快看,那不是原翎嗎?她第一次來就挑戰大魔王啊?」許成言用手肘戳了戳學姐,她也是服了自己同學,清秀佳人與好奇寶寶的綜合體,如果認為她只是呆萌,那肯定會吃大虧。
被稱為學姐的短髮女子看了一眼,說了句『別管她』就轉身繼續忙了,她還在為剛剛生悶氣,怎麼就忘了店長的叮嚀呢?肯定會被扣薪水,也不曉得他跟店長的基情為何深厚到這種地步,曾經就有人因為不小心打翻咖啡就被店長炒了。
這時男子才轉過頭來仔細觀察眼前這位想喝陌生人冷咖啡的奇葩少女,瞳孔一縮,仍表面冷淡地說:「好,那杯請妳喝,如果妳不介意的話。」
「謝謝~那我不客氣了。」耳朵不知是因害羞還是興奮而泛紅的少女突然拘謹地拉平暗紅色的裙子,整了整粉色的領口,坐下捧起咖啡杯啜飲一口,頓時雙眼瞪大,靈光閃閃,旋即咕嘟咕嘟沒幾口就喝完了,還舔了舔嘴唇。
看著桌上空空的咖啡杯,眼角抽搐的男子朝不客氣的少女說了一句:「好喝嗎?」
「好喝!我第一次喝到這種飲料呢,真是相見恨晚。本來以為會很酸,畢竟散發濃烈的酸味,結果檸檬與咖啡被醬油牽起手,使其更加飽和,薄荷的淡香與草味也起到中和的作用,輔以攪散的生奶油成了圓潤絲滑的口感陷阱,使味蕾產生微甜的錯覺,不小心就喝完了,嘿嘿。」
原翎說完微微歪頭頓了頓,半吐丁香小舌,天真無邪的小孩不知自己犯錯反而顯得開心大概就是這個模樣吧。
瞠目結舌的男子說:「妳就這樣喝了?要是我加料怎麼辦。」突然興起念頭,男子也想轉移剛剛少女那過於特別的心得話題,更想知道現今社會怎麼還有如此極品。
「你不會的,你不是那種人。」
聽到回答,男子深吸一口氣,心中五味雜陳,他本來就是在結束例行巡邏才來光臨,五年如一日的他自然不知道這是被命運化了妝的必然,只認為是偶然,但這對話與對象實在太過似曾相識。
「妳跟我一個朋友很像。」
「呃,這是撩妹的起手式嗎?」原翎眨著水靈的雙眼。
男子一臉無言,只好搖頭:「妳想太多,是真的跟我一個朋友很像,說起來不只個性,連外型也接近。如果她還在,我真想找她來跟妳相認,看妳們是不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
「啊……抱歉。」彷彿意識到什麼,少女問:「她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是女朋友嗎?」
「哈哈哈哈,如果是就好了,她是我最重要的戰友之一,不過她失蹤了。所以我每天都來這裡,畢竟如果她回來的話,一定不會忘記這個店名,老秦也認識她,所以……啊,老秦是這兒的店長,總而言之,我不會放過一絲線索……」
原翎正準備吐槽男子的姘頭多,但聽到失蹤就打消這個念頭,直到男子說完,空氣開始慢慢凝結,就在即將固化的同時,男子出聲:「成予晨。」
「嗯?什麼?」少女這時才回過神。
「我的名字。」
「成功的成,給予的予,早晨的晨,妳好,初次見面。」
這時少女的表情顯得怪異,遲了幾秒回應:「原來的原,翎是一個令一個羽,還有對我來說,我們可能不是初次見面。」
「妳在哪裡見過我?」若不是少女身上沒有熟悉且特殊的能量波動,他第一眼就要衝上去抱個滿懷,因為實在太像了。
「好像是八卦雜誌……還是什麼的,不太記得了,反正就是眼熟有印象,不然你以為我是因為你帥才來搭訕你的嗎?」
「……」
成予晨先不理吐槽,陷入思考,原翎原翎,她也姓原,外貌相像,參與者身上理應有無法隱瞞的能量波動,可她沒有。哪怕當時有遮掩的手段,但不僅少,代價也高,所以他才無動於衷。原翎自然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心中的糾結,只覺得他很奇怪,突然發呆,一下皺眉一下挑眉,這時候做臉部運動?突然思考也很不禮貌。
數分鐘的沉默過去,直到原翎打算把成予晨沒喝的那杯咖啡悄悄摸過來時才解除。
「她也跟妳一樣喜歡喝這個。」成予晨把自己桌上的那杯推過去。
「所以……她是誰?」
「那是在十二年前,我們還是學生的時候……」
「停!我不想陷入回憶模式,說重點。」說完她便拿起咖啡杯,雙頰像是不好意思地泛紅,然後開始灌飲料,在原翎的認知中,加了料的咖啡,不是咖啡。
「呃,就是我們認識,是好朋友,但她失蹤很久了。」
原翎翻了個白眼:「她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失蹤?」
成予晨滿頭黑線,覺得自己怎麼突然成為被逼問的弱勢方,這感覺……有點熟悉啊。
看著少女像喝開水一樣喝完自己那杯,愣愣地回答:「她叫原嵐,是我們在五年前執行一件很重要的任務時失蹤的,任務內容就無可奉告了。」
其實成予晨從未喝過特調,僅僅是因為記得原嵐很愛,就暗暗記下,浪費?不存在的,因為他在離開前都會做成外帶杯,然後隨機送給路人。這時有第二個人也喝得津津有味,讓他思考是不是自己也喝看看。
「你說的嵐是哪個字?」
「山嵐的嵐。」
「怎麼會……果然跟我媽的名字一樣……」原翎皺起眉頭。
「果然?妳媽?她在哪裡,能請妳幫我約出來見面嗎?一切需求我負責。」
只見原翎搖頭,像是在組織語言,不久後說:「我沒有見過她。」
「從我懂事以來就沒見過她,記憶中只剩一個溫柔的影子,還有幾張照片。其中有一張我媽的自拍照在景深的部分有個男的,但側臉輪廓看起來很像你,而且一開始我不知道為何那張照片有用紅筆畫兩個『XX』,現在我懂了,大概是『乘乘』吧。」
成予晨張了張嘴,但沒有打斷。
原翎把頭髮撥到耳後繼續說:「確實我跟她長得很像,但怎麼說她的年紀……總之我不覺得她跟你是同學,你太年輕,我媽留下的東西也沒提過我爸是誰,我也不覺得你是我爸。」
成予晨頓時覺得這件事好像有點勁爆,或者不僅僅是有點,原嵐莫名變成人妻,還有那麼大的女兒,怎麼說時間上都兜不起來。而且其他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女神已婚生子,那還不嘔血?
仔細想想事情有幾個疑點,首先是時間。
照眼前學生妹的說法,她媽媽好歹也該四五十歲上下,最少也三十多歲。成予晨跟原嵐是高一的時候認識的,成予晨現在也快二十九歲,就算當初原嵐說『探聽女人的年齡是死刑』,其中的年份差距也不可能到這地步,就算剛失蹤就生孩子也不會到原翎高中生的程度。
其次就是結婚這件事,當時她可是說自己沒興趣,目標是星辰大海,就算遇到認可的也要好好考驗,是個美少漢子。外表青春亮麗身材姣好,內裏粗暴頑劣手段兇殘,班上的同學沒少被折磨。
相較之下,眼前的原翎反而像是天使版本的原嵐……不不不,幫時他們也覺得原嵐是天使,後來極度後悔,人不可貌相,嗯。
最後就是遺留的物品,照片倒是符合原嵐的作風,她很愛拍些將他人當做背景的自拍照,美其名害羞怕生,忍下吐槽衝動的成予晨問:「可以給我看照片嗎?」
「沒帶在身上,不過你可以去我家看。」
「如果我是壞人,妳說這話適當嗎?」
「當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就肯定你給我的親切感,沒事的,我相信你。」
「為何我覺得自己被發了變種好人卡。」
「哈哈哈哈,你的錯覺啦!對了,我可以再外帶一杯這種飲料走嗎?」
看了看桌上不少的咖啡杯,成予晨好不容易擠出一句:「妳想得美。」
「咦?」
「去點吧,只能帶一杯。」
臨走前原翎去櫃檯外帶一杯店長特調冰美式,原因是熱的沒想像中好喝,但她還是喝完了,然後點了一杯冰的,總共五杯,加外帶六杯。成予晨思考這丫頭晚上睡得著嗎?聽到她與服務生的對話才知道是同個學校的,難怪她們的神情一直很奇怪,眼神不停往這飄。
好像想太多了,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隨後用忌憚的眼神看向前方甩動長髮的背影,怎麼會有入虎穴的預感?
夕陽穿過枝葉灑落點點碎光,兩人正經過喬輝市河濱的黃金大道,地理位置與林蔭大道種植的設計角度,再佐以夕陽的結果,就是金光閃閃的黃金大道。常有許多專業的『淘金客』帶著大砲前來尋求絕佳地點,十分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傳說中曾有人用這裡的沙金風景照獲得世界級的攝影大獎。
走在如此風景下,兩人也逐漸放鬆心情,成予晨冷靜回想剛才的對話,發現原翎其實跟記得裡高中的原嵐非常相似。那時升學同班三年,進入大學加上那事件的四年,加上失蹤後已過五年,後來較為深刻的印象都在大學時期,甚至照片也大多是大學活動期間的,更早的影像相關物品都在事件中毀去,加上沒有參選者的波動才忽略了。
他想到一個詭異的可能性。
「難道當時的實驗成功了?」成予晨喃喃自語。
「嗯?你說什麼?」原翎很享受這趟散步,不知為何心情輕鬆自在安心,正好黃金大道處於一般民眾較少、攝影師比較多的時間,他們是看得很開心,攝影師們倒是牙癢癢,基於法規又不能喝斥,只好等他們走遠。
「沒事,對了,妳家在哪裡?」
「就在前面,廉城街。」
「廉城街133號?」
「對,你怎麼知道?」原翎神色警惕道。
成予晨陷入沉默,跟她家一樣的地址,那她家裡還有父母在才對,想到此處便問:「那原瑞河伯伯跟楚楠玥阿姨呢?」
「爺爺奶奶沒有跟我們一起住,搬到國外去了。」原翎皺眉說,緩慢拉開跟成予晨的距離。
「國外……不應該啊,他倆……」
成予晨停下腳步。
原翎也停下腳步。
無言望向已經成為廢墟的廉城街13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