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牆與巖漿與螢光石吊燈。
吧檯與桌椅與撞球桌與書櫃。
以上名詞足以形容我所處的位置。
這裡很明顯是一個地底洞窟,形式封閉,唯一的出入口在牆壁上;然而又有吧檯等人造設施,不禁令人懷疑可能是玩家故意將自己的居所建造成地底風格。
我知道,這是夢境;而離開夢境的方法只有一個:殺死玩家。
四下張望,沒有半點人影,空氣中連最細微的呼吸都閉上了嘴巴。玩家會不會在洞窟外面呢?
隱約有一股寒意,在黑漆漆的出口招呼。我苦惱著是否該離開洞窟,後方吧檯卻猛然竄出一陣怪風,冷不防擊中後腦勺。我立刻迴身往後跳,舉起鑽石鎬準備迎擊,沒想到不見玩家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站在吧檯裡的少年。
少年身上不見任何玩家ID,顯然不是玩家。
怪了,記得剛才什麼人都沒有……
「哎呀,稀客,稀客。歡迎光臨怪物酒吧,這位客人,請問您需要來點飲料嗎?」少年淺笑道,聲調帶有幾分陰柔。
少年身材高挑,臉孔生得眉清目秀,棕黑色的長髮及腰,霎那間真有種雌雄莫辨之感。他的氣色看起來十分不佳,黑眼圈的明顯程度彷彿是歷經好幾天的失眠,臉上毫無血色;左眼下方還有一道引人側目的刺青。
他一身黑衣黑帽,圍著醒目的紫色圍巾,怎麼看都不是印象中酒保的打扮。
「……一杯水。謝謝。」我小心翼翼走向吧檯。
趁著少年拿杯子的空檔,我又仔細上下打量他一番。他的眼珠和眼白都是灰紫色,若有似無地散發著紫色螢光;他的帽子上還有一雙紫眼睛裝飾,酷似Enderman的眼睛。
總覺得那雙眼睛在瞪我。
他該不會是Enderman愛好者吧?不僅穿著打扮像Enderman,連眼睛也刻意用成紫的,不曉得是動了什麼神奇的手術。
少年拿了一個空玻璃杯放到我面前,畢恭畢敬地說:「您的水來了。」
「呃,它是空的……」
「是嗎?您看不到嗎?裡頭可是裝滿了Enderman的鮮血呢。」他的笑像演員的妝容,一點也不真實。
「我不明白……」
忽然,少年一把奪走杯子,黑色鋒芒直逼我的咽喉;憑著過往夢境中和玩家打鬥的經驗,我反射性瞬移避開,這才發現那只玻璃杯,早已化作一把紫黑色的長劍!
彈指間,少年從眼前消失,視野中央只剩下一堆飄浮在空中的紫色雜訊碎片,接著一股壓力直直跨上我的肩膀──
消失的少年,竟出現在身後。
「這裡有點狹窄,不方便玩耍,我們還是到空曠一點的地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耳際的嗓音柔中帶刺。
*
我跪坐著,大口大口調整呼吸,反觀少年卻若無其事蹲在面前。放眼望去,地形破碎,到處都是懸崖、峭壁和飄浮在空中的島嶼,植被雖然茂密,然而葉片和樹幹的生長彷彿受到某種力量的限制,形狀有些怪異。
「這裡……是哪裡?」
「邊境之地。身為主世界的人類,你不知道嗎?」
人類?他叫我「人類」?他不是人類嗎?
主世界看似無邊遼闊,實際上仍有邊界,便是少年口中的「邊境之地」。據說邊境之地以外是無盡深淵,掉進去就萬劫不復了。所幸邊境之地距離生物的棲息區近乎無窮遠,目前還沒有人抵達。
上一秒明明還在洞窟的……難道是他帶我來到這裡?
他也有瞬移的能力?
「為什麼……帶我到這個地方……」我一面喘氣,手撐住膝蓋站起來。少年突然化作一堆紫色雜訊碎片消失,一轉眼,他的身影又出現在十幾步以外的距離。
「終界第79屆大臣,末影安德,有請指教。」那把紫黑色長劍再度指著我。
終界大臣?末影安德?
什麼跟什麼啊?
他是玩角色扮演玩到失心瘋嗎?
不對!他會瞬移……
少年一個眨眼就飛降到我面前,我橫舉鑽石鎬向後跨,撞擊耳膜的不是熟悉框啷響,而是沉悶的石器敲打聲,伴隨令人窒息的力量自手臂竄至全身!
敲擊的音色透漏了對方的武器並非金屬製,更不是以鑽石打造。
紫黑色、石器……莫非是黑曜巖?
黑曜巖的硬度僅次於支撐世界的基巖,鑽石鎬是唯一能破壞它的工具;然而即使使用鑽石鎬,開採黑曜巖仍然相當耗時費力。就我所知,只有木材、鵝卵石、鐵、金、燧石和鑽石能製作武器,至於黑曜巖──通常作為抗爆建材,畢竟要將如此堅硬的巖石打製成特定造型,恐怕得下「鐵杵磨成繡花針」的決心。
少年既然不是玩家,根本不可能擁有鑽石鎬,遑論製作黑曜巖武器。
「你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會瞬移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少年的獰笑躲在一劍一鎬夾擊而成的十字路口背後。他的聲音被風拉扯成陌生的形狀。
我眉頭一皺,剛剛好像有Enderman的咕嚕聲?
「咕嚕你咕明明就知道咕嚕咕嚕為什麼,還故咕嚕意裝咕嚕咕嚕……」
算了,別管他胡言亂語。一如往常,我動用自己的怪力,試圖令對方的武器脫手,不料我不僅無法發動,甚至還感受到自身力量正一點一滴流失!
「咕嚕咕嚕……為什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呢?你會的東西,我也都會咕嚕咕嚕……」
劍身壓力逼人,我已經無法控制四肢顫抖。自從夢到和玩家戰鬥的數年來,這是第一次體會到任由夢境擺佈的無力感。
我奮力將鑽石鎬向上頂,我們雙雙瞬移退開十數步。「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大喊。
「咕咕咕嚕嚕咕嚕咕嚕嚕嚕咕嚕……」少年歪頭,嘴唇一開一合的同時,Enderman的聲音也清晰地在空間中迴盪。
Enderman的聲音難道是他發出的……還會瞬移……他是Enderman嗎?怎麼可能?眼前這位分明就是不折不扣的人類!
少年又不見了,旋即一陣風颳過我右側,我馬上將鎬子往右一揮,短兵交接,他又瞬移到我背後,我趕緊瞬移走避,他也跟上腳步。兵器交接一次就瞬移一次,撞擊聲彈奏緊繃的神經。攻擊速度之快,令人無暇出力反擊,只能勉強接招。紫黑色的劍影和螢光藍的鎬尖交織成炫目的花紋,稍有不慎便成為輓歌的圖譜。
胸腔開始發疼,呼吸逐漸使不上力,反觀少年依然神采奕奕。他果然是Enderman吧?說的也對,瞬移本來就是Enderman的本能,哪是我這種無緣無故獲得瞬移能力的人類能比擬的。
又是一次結實的「喀啦」響,我瞬移到一座空島上,少年沒有追上,反而瞬移至對面的另一座空島。只見他劍尖指地,另一隻手則指著我,劍身綻放出奇詭的紫色光輝。他微微張口,嘴型快速變動,似乎說了些什麼,隨後又把手放下。
「最後一招!」他大吼,「永賜安眠!」
話甫落,龐然氣勁壓頂而至,我大吃一驚,正想瞬移逃走,四肢竟動彈不得!回憶倒轉到少年大吼的前一秒……該死,肯定是他指著我的時候動了什麼手腳!
我像個木頭人眼睜睜地看著利刃乍現,然後貫穿胸膛。
然後我的背和泥地親密接吻。
因為是夢境嗎?我感覺不到一絲疼痛,除了從傷口漫溢而出的冰冷,以及迅速擴張的絕望,侵蝕著視野。
「永賜安眠」嗎?果真名符其實啊。
不知為何,少年的眼睛愈見清晰,反倒是背景都糊成一片了。
「咕嚕咕嚕咕嚕嚕嚕嚕。」
別用終界語跟我對話,我聽不懂啊。
「咕咕嚕……回來!」
咦?
「咕……還回來!」
我、好像聽的懂……
「還回來!把終界的能量還回來!」
「還回來……?」我幾乎是把話含在嘴裡的,但我清楚察覺到以現在的嘴型和舌頭的位置,發出的聲音應當類似「咕嚕嚕」。
「如果不是你偷走終界的能量,我們又為什麼每五年就要白白犧牲兩名大臣?我死得好不明不白,我死得好不明不白啊!」灰紫色的雙眸流出黑色不明液體,畫面相當怵目驚心。
「還回來!還回那場災難死去的Enderman們、還回三百九十五年來為終界犧牲的一百五十八位大臣、還回我的視力!」
「還回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哀號聲逐漸破碎,最後變成Enderman臨死前讓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小時候在半夜聽過一次,大概是附近有玩家跟Enderman發生衝突。接連三個晚上,我盯著黑漆漆的房間慢慢變亮,徹夜無法入眠。
那聲音,聽起來,好痛。
我絞盡腦汁想給點回應,奈何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資訊把腦袋打成一團死結,眼前的影像也被揉合得一片黑。
我的肩膀正在強烈地左右晃動。闃暗當中浮出一絲金線。
好溫暖。
直到視野再度開闊,灰紫色的眼睛已經換成一雙綠寶石色的眸子。
是爸爸。
「兒子,太陽曬屁股了,還好今天週末放假。」他的語氣溫和,「快起來吧,假日酒吧的生意總是特別好,等會兒來幫我的忙。」
嗨,大家好,這裡是終於打掃完房間的人一兌。
前傳再三章就完結了歐耶!不曉得有沒有辦法在開學前趕完
(安德是女的、安德是女的、安德是女的,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講三次!)
本章插圖採用三年前的漫畫----拜訪春天,相信插圖應該很能跟本文呼應----沒錯敝人最近忙著趕稿沒空畫新插圖
(三年前的畫技一整個比現在好上N倍...)
以上,感謝各位的耐心閱讀,你們的留言是創作的最佳動力。
<圖片突然變大是怎麼回事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