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個人看起來真的很面熟,我確信自己一定在哪裡看過這個人,所以才會走過去打招呼。
「你好,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結果,就只是一場誤會。
奇怪的是,從那天開始,我就不斷地遇到這種看起來很面熟,我確信自己一定認識他,但其實就只是陌生人的情況。
在早餐店買早餐的時候,在捷運站搭車的時候,坐在人行道的長椅上休息的時候,這個城市當中,在無數個地方,無數道經過我面前的身影,總會時不時出現一個,讓我有如此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受。
每一次遇到這種人,我都一定會上前搭訕,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當我看到這一張張似乎熟悉的面孔時,我的身體裡就會自然地湧現出一種衝動,覺得非得要過去跟那個人說話不可。
「你好,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你好,請問你還記不記得我?」「你好,請問你認識我嗎?」
帶著狐疑的面孔說:「不,我們並沒有見過面」的人;聽完我的問題,轉身就走的人;懷疑我是不是詐騙集團的人;一臉同情的在我手中塞了一枚十塊錢銅板的人;認為我是想要誘拐小孩,威脅要報警的人;還有,「等我一下。」如此冷靜的說著,把手伸進手提包不斷翻找,最後在我的眼睛上面噴了一年份的防狼噴霧的人。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我以為自己跟這些人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但到頭來,其實都不過只是一場又一場的誤會。
我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不斷的相遇熟悉的陌生人;我上前搭訕,然後一次又一次的接受現實。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那個人。
那是個理著平頭的男人,他穿著寬鬆過頭的襯衫,腳踩著夾腳拖鞋,短褲下方露出的小腿長著濃密的腿毛。那是一個陽光濃烈的下午,他悠閒地倚著騎樓下的一根柱子,嘴裡叼著沒點上的菸,然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嘴張得那麼開,菸當然會掉到了地上了。男人哎呀地叫了一聲,彎下腰撿起了菸,然後重新將這根菸叼上嘴唇。
就是那個時候,又來了,我又覺得自己一定在哪裡看過這個人。
不過一如往常,回憶進行到這裡,就像一朵高速前進的雲,撞上一堵堅硬的牆壁一樣,模糊的回憶立刻煙消雲散,我再也想不起任何的細節。
一如往常,我走了過去,「請問,我覺得我一定在哪裡看過你?」
那個人瞇著眼睛,認真地看著我,過了半晌,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對,我們的確在哪裡相遇過。」
我好開心,「那麼——」
他馬上打斷我,「上次見面的時候,你也問了我這個問題。」
就這樣,那個男人,就像我之前相遇到的無數的人一樣,都只是單純地將我帶回原點。
我落寞地垂下肩膀,也許真的是誤會過太多次了,失望的心情讓我開始激動起來,然後我開始自顧自的跟這個男人解釋起了這一切。
我的舉動十分突然,要是一般人,恐怕早已帶著為難的表情打斷我的滔滔不絕,然後藉故轉身離去。但他只是耐心地聽我說著,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偶爾理解似的點著頭。
就在我終於說完之後,他指了指停在騎樓下的攤車,然後問我要不要吃水煎包。
「這樣好嗎?」我問。
那個男人露出開朗的笑容,「沒關係啦,反正阿水婆的水煎包好吃又便宜,再說,說不定上輩子我們真的是朋友也說不定啊。」男人走到阿水婆的攤位前,回來的時候,他拿著一個塑膠袋,裏頭裝著兩顆水煎包。
他說得沒錯,阿水婆的水煎包,的確好吃又便宜。
吃完水煎包之後,我問那個男人,「你在戒菸嗎?」
男人眨了眨眼睛,然後才恍然大悟,「沒有啦……」他靦腆的笑了笑,然後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啪嚓的點了一下,火光出現,但卻沒有燃起火焰,「我的打火機沒瓦斯了啦。」
「這樣啊……」
說著,我舉起手,彈了一個響指。男人嘴裡的菸冒出了小小的火苗,火苗隨即熄滅,但已經足夠點燃一根煙了。
男人訝異地看著我,嘴巴張得大大的,已經點燃的煙,又差一點掉到地上。
我跟那個男人道別之後,隨即轉身離去。
在這個世界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身處何處,又是怎麼來到這個地方的。
我花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漸漸地摸索出在這個世界當中活下來的訣竅。直到這時,我才有餘力去尋找關於自己的真相。可是能夠找到自己真實身分的線索,就只有這一張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請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希望下一次,我能夠遇到一個擁有這個問題的解答的人。
(完)
後記:
突如其來有靈感的一篇小短篇。
好久沒寫這種小故事了,寫這種不用打草稿的隨興短篇,感覺真棒。
感謝巴哈的小說活動,也感謝願意點進來,閱讀這篇拙作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