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五的社團活動時間,我站在品茗社的社團教室門口,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的手中握著一張剛拿到的入社申請書,上頭已經寫上我的名字,只要再填上社長的簽名後送到學務處,我就正式成為這個社團的一份子。
望著眼前品茗社門口的霧面玻璃,我的思緒不禁飄向幾個月前,蟬聲依舊繚繞的夏季。
從國中開始,我就一直是校棒隊的一員。
我的守備位置是中外野手,在球隊裡我有著不錯的打擊率,一直以來都是正式比賽時上場的選手。
在國內的青少棒比賽中,我們校隊每次都進入前四強,還曾經拿過一次銀牌。
作為球隊的固定先發中外野手,我對自己的球技相當有自信,因此在升學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當地的傳統棒球強拳高中就讀。
我滿懷著希望,期待自己能在青棒的比賽中大顯身手。然而,一切的發展都與我的期望背道而馳。
我被編入的校隊的二軍。
無論我在怎麼強調自己過去的輝煌戰績,再怎麼試著證明自己的能力,教練還是不為所動,堅持讓我在比賽時坐板凳。
「想上場比賽?你還早得很哩!你現在唯一能做得就是幫忙撿球跟整理環境而已!」
教練用諷刺的口吻對我說道。
每天棒球隊練習的時候,我只能站在外野,去接學長們揮出的一顆顆球。
「死菜鳥!你是不會跑快一點啊!」
每當球越過了圍籬,滾到草皮外面時,耳邊就會傳來學長們夾帶著國罵的怒吼。
「菜逼八!還不快點去把球撿回來!
於是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繞過圍籬,像是老狗般尋找不知滾落到何處的棒球身影。
我知道學長們是故意在整我的,因為球總是不斷朝我這邊飛過來。
有一天,我因為沒能找到越過圍籬的球,而被隊長給臭罵一頓。
「白癡!那是新買的球欸!」
隊長抓住我的衣領,口沫橫飛地吼道:
「不管怎樣你都要給我把球找回來!不然你就準備一輩子坐板凳了!聽到沒有!」
於是,在燠熱的夏日午後,我像是個傻瓜一樣,沿著圍籬搜索校園的每個角落,只為了找到那顆不過兩百多塊的小白球。
頂著盛夏赤熱的豔陽,我全身汗流浹背。但無論我再怎麼找,始終沒有發現那顆球的蹤跡。
我決定放棄了。
背靠著校舍的外牆,我頹然攤坐在地上。
抬頭仰望那在高空中不斷散發出熱浪的火球。曾經我在相同的陽光下用力揮棒,在壘包之間的黃土奔馳。那時候無論流下再多的汗水,都能視為是揮灑青春的粒子。
但是如今,我身上流的每一滴汗都是如此毫無價值,只為了一顆不知道消失在哪理的棒球。
正當我茫然若失,盯著雜草叢發愣的時候,在我頭上方的窗子突然喀拉喀拉地打開了。
我抬起頭來一看,正巧和一個女學生的視線對個正著。
「你怎麼了嗎?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她將上半身探出窗外,俯視著我問道。
我瞥了下她繡在左胸口的學號,發現她是三年級的學生。
這位學姐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還有著一張會讓人誤會實際年齡的童顏,一雙褐色的杏眼反射著午後的陽光。
「沒事,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現在就離開。」
我從地上站了起來,想盡快脫離這尷尬的處境。
但或許是在大太陽底下待太久了,我的腦袋一陣暈眩,差點跌到在地上。
「小心!」
陌生的學姐越過窗戶及時拉住我的手臂。
「你的臉好紅,而且流了好多汗。」
學姐一臉擔心地說道,接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般,拍了下手掌。
「對了!」
她離開窗邊走回室內,我這時才發現這裡是一間社團教室。
過沒多久,她又走了回來。
「來,請用這個。」
學姐笑盈盈地遞上一只白瓷的茶杯,鼻間頓時傳來一陣輕甜的香氣。
「這是綠茶,我中午泡好才放進冰箱的,現在應該冰得恰到好處。請嘗嘗看吧!」
學姊溫婉的嗓音落在綠茶的表面上,掀起淡淡的漣漪。
我飢渴地將茶水灌入口中,微微的苦澀伴隨著冰涼觸感在喉嚨間擴散開,而回甘的清甜則過了幾秒後才湧現在舌尖。
「真好喝!」
我忍不住讚嘆道。
「好喝吧!這可是阿里山的高山茶喔!」
學姐一臉得意地說。
從以前到現在,我只喝過便利商店賣的瓶裝茶。但眼前這位學姐泡出來的茶完全是不同等級的東西,甚至讓人懷疑起自己過去喝的是否能稱作為茶。
「對了,學弟你一個人坐在窗戶外面做什麼?這種大熱天很容易就中暑欸。」
學姐又幫我添了杯茶,說道。
「我在找一顆棒球。」
我望著茶水淺黃色的光澤,說:
「剛才練習的時候球被打出場外,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我正在找它。」
我說完後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希望能遮掩住自己窩囊的表情。
「我有看到學弟你說的那顆球喔!」
學姐這句話讓我睜大眼睛。
「真的嗎!在哪裡?」
學姐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向教師辦公室的方向,說:
「剛才球滾到辦公室門口,我看見體育老師過去把它撿起來,現在球應該還在辦公室裡。」
我的內心終於鬆了口氣,我向學姐道謝:
「真的是太感謝妳了,還有謝謝妳的茶,我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好喝的茶,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你如果想喝的話,還可以再來阿。」
學姐雙手撐在窗緣,將身子探了出來,她整齊的劉海在夏日的微風吹拂下微微晃蕩。
「我們品茗社是不會拒絕任何想要來品嘗好茶的學生的。」
她這一番話就像那清冽的高山茶一樣,一直到我離開以後,都還能感受到她話中的溫柔甘甜。
幾個月之後,我退出了棒球隊。
沒有任何人挽留我,退出的申請沒兩三下就通過了,我終於不用再整天追著球跑了。
如今,我站在品茗社的教室前,想著進去之後要說些什麼才好。
是要裝作開朗地打招呼,還是要拘謹一點地問候呢?
就在我思考著各種問題的時候,教室的門扉突然從內側打開。
「你怎麼一直站在門口?找品茗社有什麼事嗎?」
是學姐,她帶著和記憶中相同的溫婉表情,抬頭看著我。過了幾秒,她的臉龐隨即亮了起來。
「天氣冷,趕快進來阿。」
學姐拉著我走進室內,一陣迷人的茶葉香氣頓時撲鼻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