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您所說,我們這裡確實是魔法商店,但是恐怕沒有符合客人您的需求的東西。」
年紀看起來像高中生的女性店員,在聽完崇陽的請求後,用略帶遺憾的口吻說。
目前一邊在會計師事務所上班的吳崇陽,下班後也一邊用珍貴的休息時間挑戰寫小說。本來崇陽在大二以前都還不曾動筆寫過什麼故事,雖然看了別人的作品後,腦中也曾經浮現出一些腦洞大開的設定,不過在幾天以後就不知不覺地忘了。
一直到他聽說系上的學長投稿了銀車奇幻小說獎,不只得獎,還拿了一筆獎金的事情後,崇陽才開始想著認真挑戰它的事情。
雖然在這段期間始終都有動筆,但是在真正參戰以後才發現,完成一篇故事可沒這麼輕鬆。
崇陽也去書店買了寫作教科書參考,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根本不是那塊料,連續投了好幾屆的稿子都是落選的命運。而這樣子的過程已經持續好幾年。
不是文學相關科系畢業的自己,一下子就要寫出能得獎的作品,機會自然是微乎其微。
這點崇陽雖然很明白,但是他就是沒辦法放棄。
而且這個時代的景氣變得越來越差,不收新人稿件的出版社越來越多,寫作這條路越來越像走在腐朽的獨木橋上,每一步都有可能摔下去。
這時,他在網路上看到了傳聞。
那是一篇關於能夠實現各種願望的神奇「千元魔法商店」的文章。作者是一名自稱見過朋友曾在這間店買到在外面不曾見過的奇妙商品,結果意外地召喚出大量洪水的人。
下面還有有附上地址,但不知道為什麼下面有不少人留言說根本就沒有見到什麼魔法商店。
平時崇陽是不相信這種跟電視上推銷開運能量手環廣告的東西。但看到這篇文章時,他決定當作碰碰運氣,照著地址也來到這個陌生的區域。
如果真的可以在那間店裡面找到幫助自己更加進步的東西的話就好了。
來到現場,本來不期待會有什麼發現的崇陽,竟然真的在路上看到了那間魔法商店,「千元魔法商店」六個字甚至用紫底白字大大方方地寫在招牌上。
進到店裡,崇陽馬上就見到裡面一名高中年紀的女性店員。在她聽完崇陽不長不短的奮鬥史還有請求後,她這麼回答。
「沒有喔……」崇陽有點失望:「那有沒有什麼別的東西……」
「但是我這裡有最近才剛拿到的試用品,若是不介意的話,要不要拿一些回去呢?」
店員暫時轉身離開現場,回到後方的辦公室裡面。過了三分鐘,她的手中抓著一疊B5大小的紙張回來。
「這是什麼?」
「這個是『超級全能小說訂購單』。」店員親切地解說:「只要在欄位中填寫你想要閱讀的故事類型、書名並投進郵筒,相對應的作品就會送到客人的所在地。」
「啊?怎麼送?」崇陽決定先不吐槽那個像住宅改造王的商品名稱,問道。
「只要把訂購單投進郵筒的瞬間,書商就會把訂購的商品送過去。既然客人您知道我們是魔法商店,那麼有魔法書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囉。反正是試用品,免費送給客人您也沒關係?」
說完,店員就笑吟吟地把訂購單遞到崇陽手中。
拿著試用品的三十張訂購單,崇陽半信半疑地回到家檢查內容。B5大小的紙張在最上方用正黑體寫著標題「小說訂購單」幾個字,下面有「故事類型」、「收件人姓名」、「訂購冊數」等欄位。
……看完以後還是不太明白。
上面又沒有印寄送地址,而且要求的就只有故事類型而已,對方要怎麼收件還有找到需要的作品?更何況一般來說訂購作品是填寫書名不是嗎?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就只能試驗一次才知道。反正是免費贈送的,也不會有損失嘛。
拿起書桌邊的筆,崇陽思考了幾分鐘後在欄位寫下「最近流行的異世界系輕小說」,摺好以後來到附近郵筒投下去。
只要這樣子就好了嗎?崇陽不禁托著頭沉思。而且上面沒有填寫收件地址的欄位,那樣的話對方要怎麼送過來?
在崇陽繼續思考的同時,重物落地的聲音從他的面前傳來。
那是用牛皮紙包裝的小包裹。上面用黑色麥克筆寫著「吳崇陽先生 收」。
崇陽看到上面寫的名字時嚇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花了幾分鐘冷靜下來後,才伸手去碰包裹。
確定四周沒有可疑人士後,崇陽把包裹塞進懷裡,慌慌張張地回到了家裡。
裡面裝著一本厚達三百五十頁的黑皮精裝書。等等、他訂的不是輕小說嗎?這怎麼看都不像輕小說啊!
打開翻了幾頁,第一頁開始的故事發展卻把崇陽的疑惑一掃而空。雖然是異世界系的故事,但是沒想到開頭竟然是整顆地球都被轉移到異世界宇宙去,地球人跟另一個異世界的人類要交流還得透過太空船!
這種發展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之外,崇陽忍不住連續讀了三個小時,直到肚子發出咕嚕聲時才停下來。
從地球人跟異世界人接觸、進行初次交化交流到世界大戰一觸即發的章節,從八十三個登場人物的設定、全二十八章故事的行進節奏、文筆細膩度、到伏筆舖陳都寫得非常用心而恰到好處,用心到已經有點脫離輕小說的層級。
上Google搜尋書名或故事情節,得到的結果卻都是一堆乍看相似實則不同的小說。這部作品沒有在任何地方發表過,當然也不是任何已上市的作品。
簡直就像是僅此一本。
崇陽翻到後面想看作者及出版資訊,但後面也什麼都沒寫,最後一頁的最後一行寫著「待續」兩個字,這好像還只是第一集而已。
「怎麼辦……我現在感覺超想再看第二集的!」崇陽按著額頭喃喃自語:「對了,再用訂購單訂第二集過來就好了嘛!」
填好訂第二集的資料後,崇陽馬上投進郵筒。大約過了六分鐘後,在崇陽走路回家的途中包裹又直接掉在他的面前。
第二集的內容精彩度也不輸第一集。在他又繼續看了三個小時後,仍然感到期待不已。
再把裡面的人物名、故事拿上網搜尋,還是沒有找到關於這個整顆地球轉移到異世界宇宙的故事。
崇陽在感到納悶的同時,他的腦中閃過一個有點大膽的想法。
雖然目前還不知道這部作品是從哪來,又是怎麼憑空送過來的;但如果目前都沒有人知道這部故事的話,那麼把它拿來投稿也不會有人發現吧?
看到這麼出色的故事,崇陽內心逐漸升起另一種興奮感。
這種感覺在他看到那些常在書店熱銷榜上的作家名字時也常出現。自己不管寫小說寫得再久也沒辦法出道,遑論變得更有名。
工作的疲憊再加上挑戰的挫折,讓崇陽有時光是要敲鍵盤寫東西就感到有股疲倦感從心底湧現。
或許這種時代環境實在對新人作家很嚴苛,所以自己才會始終不得志;但也或許自己是真的不適合寫作,事態才會變成這樣。
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會以失敗收場,那還不如用這個魔法般的機會放手一搏。
決定要這麼做的崇陽,馬上打開電腦然後把書上的段落打進文字檔裡。除了主角的名字以外其他段落幾乎都沒有改,打完以後就直接找出一間出版社的投稿e-mail投出去。
更叫人驚喜的是,幾天後傳來好消息。
平時審稿總是要花上兩、三個月的出版社,竟然只花了三天就來信通知希望能洽談出版事宜。崇陽在下班收到e-mail的時候還嚇了一大跳。
出版社看到這篇故事的時候也驚為天人,在花了幾天時間簽好合約以後,立刻安排繪師繪製封面。
輕小說新書《全球進入異世界交流時代!!》從過稿到上市發售只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因為過於嶄新而異想天開的故事內容,在這種書市一片慘澹的時代,竟然還是創下了單冊銷售突破三萬冊的佳績。
這種好成績他就連做夢也沒想到。在拿到不可思議的訂購單前他還是個不知道要奮鬥到什麼時候的無名小卒,但一下子他就變成了小說界的超新星,萬眾矚目的焦點。
本來只有幾十個人按讚的粉絲專頁,在新書上市後一下子就暴增了上百名追蹤的粉絲。平常不管怎麼宣傳都沒用的專頁,在一篇魔法般的故事出現以後就出現超大的轉變,連崇陽自己都驚訝萬分。
在確定網路上沒有批評自己是在抄襲的聲音後,崇陽內心的不安也跟著稍微煙消雲散。他拿出第二集的內容繼續照著打,打好之後就等著在下一集的截稿日前交出去。
剩下的工作就簡單了。只要填上「上次的異世界輕小說第三集」、「銀車小說獎評審一定會喜歡的故事」這類的條件然後把訂購單送出,完成度100%的原稿就會送過來。不需要動腦也不需要取材,只要繼續使用這些訂購單的話,寫小說就像玩遊戲一樣簡單。
但因為訂購單只有三十張,如果一整個系列的作品都要靠訂購的小說的話,這些救命符一下子就會用完。因此崇陽的策略是同一個系列的小說在訂購兩集以後,剩下的就自己動筆寫。
「恭喜老師出道了啊!」
在新書上市後的某次聚餐,崇陽跟大學朋友們一起乾杯慶祝。
「沒想到你還真的出書了耶,厲害喔!接下來什麼時候要辦簽名會?」
「還沒那麼快啦……」崇陽不好意思地笑著:「接下來還有很多要努力的地方,還早呢。」
「很厲害了好不好?一堆人要出書還出不了,能出書不就代表有寫故事的功力嗎?」
「哈哈哈……」崇陽有點尷尬地笑著。
他當然不會說出口,這些故事其實並不是他想到的點子。
有時當有人稱讚他是個有才華的作家時,原本以為已經捨棄掉的罪惡感會在心底死灰復燃。
粉專上也是。每當他看到有讀者留下像「很好看耶!我雞皮疙瘩起來了!!!加油加油~」或「請再接再厲!!期待拜讀新的大作!」這樣稱讚的留言時,崇陽內心某處也不知為何感到恐懼。
縱使他還是會感受到罪惡感,但他怎麼可能會就這樣子直接收手呢?
他已經一度嚐到成名的甜美滋味,放棄這種事可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辦到的。而且只要能訂購到滿足各種文學獎得獎條件的小說,那麼光是得獎的獎金就已經是超大的一筆收入了,誰會把白花花的鈔票丟進垃圾桶啊?要回頭也來不及了!
「反正我用的只有前面而已,後面都是我自己寫的……沒事的……」他這麼樣自我安慰,接著把放棄寫作的念頭拋到腦後。
但即便崇陽心裡這麼自我催眠,世事總是不從人願。
抄襲他人的作品會有一個大問題,那就是自己原本的實力跟抄襲的作品間的差距會很容易被人看出來。
為了節省訂購單,崇陽完全靠自己在接寫第一集後面的故事。但最先察覺這些故事跟一開始投稿的故事筆風完全不一樣的人就是編輯。不管把稿子重寫了多少次,LINE另一頭的回應總是繼續重寫的要求。
『老師,看了你最近的文章,總覺得開始有點虎頭蛇尾,能不能再把它改得更生動一點?這樣子的結局是不能用的』
再傳幾次,得到的總是像這樣子的答案。
開始感受到以前那種迫切的焦急感的崇陽,越是努力地想要寫好,就越是感到力不從心。
「寫不出來……」
按著額頭萬分焦慮的崇陽決定再回到那間魔法商店,想要再拿更多的訂購單。但是那間店卻有如憑空消失般,怎麼找也找不到。
沒有辦法,他只能繼續訂購同一個系列的小說抄下去,好讓作品維持同樣的品質。
因為他同時用訂購來的小說投稿了好幾個文學獎,來自其他機構的邀稿也必須同時寫下去。為了讓這些地方的稿子也維持同樣的品質,訂購單的使用量也非常頻繁。
出道不過十個月的時間,原本有三十張的訂購單就只剩下兩、三張。
而且這段時間崇陽的文筆還是遠遠不及這些不知道從哪來的神秘小說,一旦用完的話,或許就是作家生涯結束的那一天。
他對這種未來可能發生的狀況感到害怕。
「到底還要怎麼辦才行啊……」
這天崇陽拿著訂購來的「絕對大受歡迎的妹系輕小說」,邊打字邊抓著頭髮焦慮地想著。最近有別間出版社看上崇陽的高人氣,因此邀稿希望能再寫新系列的妹系輕小說。
「每次訂購都只會送一集的內容過來,難道沒辦法讓它送幾集的份量過來嗎……」
他又忍不住開始喃喃自語。幸好他沒有訂購「絕對能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小說」然後寄出去,不然事情大概會不可收拾。
這時,他的腦袋閃過一個奇妙的靈感。
「對了……如果在條件這邊要求『超級精彩而且一生都看不完的輕小說原稿』會怎麼樣?」
如果目前至今的小說都會按照自己所要求的條件產生出來的話,那麼只要再指定數量的話,或許送來的量就足夠自己好幾年使用也不成問題!
雖然這是個有點異想天開的想法,但崇陽已經毫無退路,現在各種可行的方法他都只能嘗試一下了!
在訂購單上寫下剛才想到的標題後,他戰戰兢兢地趁著夜晚來到附近的郵筒前。
因為是一生都看不完的輕小說,所以他猜得到大概會有非常厚的一本書送過來。為此他還準備了一輛手推車要把它運回去。
而且有這麼大一本東西憑空掉到地上,一定會引起超大的騷動。趁著晚上快十二點的時間去投的話,再怎麼樣也不會有人注意太多吧!
把訂購單投進郵筒,崇陽小跑步來到附近偏僻的小巷子附近。
書總是會在自己附近的位置掉下來,所以先跑到比較沒人的地方就好了。
他緊張地等待著,這時又有包裹憑空從天而降。
※
清晨六點多,吳崇陽家附近的一條小巷子旁已經停滿警車與圍觀的民眾。
「那是什麼?」、「那是從哪來的啊?」、「有人死了嗎?」
鄰居們議論紛紛,包括警方在內,誰也不知道眼前的物體從哪來,又是從哪邊跑出來的。
有一塊體積跟一輛四十七人座遊覽車體積相當的物體掉在巷子裡面,把本來就很狹窄的巷子出入口整個堵住。同時,物體下方也流出大量的鮮血,染紅整個柏油路面。
事實上,那是一本超巨大的書。
這本巨大的書的每一頁上都用字體大小12的新細明體中文印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光是跟遊覽車面積差不多的第一面,上面就粗估寫了近四十二萬四千字。
一萬紙張疊起來的高度大約是一公尺,而以一輛遊覽車約有3.6公尺的高度推算,這本書總共有三萬六千多頁,再加上每頁正反面都有印刷小說這點來算,一整張紙上就有八十四萬八千字的篇幅,整本小說的全文內容,竟高達三百零五億兩千八百萬字左右!
如果以小說單行本一本九至十萬字的方式出版,那麼可以出版整整三十萬五千兩百八十至三十三萬九千兩百集小說,遠遠超過這世界上任何作家一生所能寫出來的總量!就算一天讀兩集,從一個人出生到一百歲往生為止也頂多只能讀七萬三千集而已!
想要閱讀它的話,還要拿著梯子爬上去趴在上面慢慢看。而且沒有人能搬動這本書,警方想要移動它還得出動大型吊車才行。
不過吳崇陽不只花上一生也看不完,被這本巨大書本重壓得全身骨頭碎裂、內臟腦袋全部破裂且全身流出大量的鮮血的他也沒有那個命去閱讀了。
抄襲作家吳崇陽的生命,很諷刺地同樣因為小說而劃下句點。
(完)